李慎攥起拳头，整个人如同将要爆发的火山，僵直着，绷紧着，站在“浴缸”前。
为什么白诗桃辅导员会在这里？
那天送她回到家后，智能门锁卡死的声音，因为小时候买不起，听过一遍还记忆犹新，绝不是自己疏忽大意。
她家里还有几道繁复的结界，其中一道还是警报式，如果有危险，会有大量修仙者赶来。
为什么她受了如此严重的侵蚀？
在哪里受到的怨气侵蚀？
她的父亲是轮回殿地位崇高的教授，应该不会坐视不理，为什么她又会出现在这里？
大荧幕的光芒，由几米远的地方，越过李慎的肩膀，将他浅色的影子，照到“浴缸”的黑水里。
为什么要把白诗桃当作展示解决怨气的工具？
她的身体，为什么就这么晾在众人面前，近乎毫无人的尊严。
无数复杂情感交织碰撞，让他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主持人依稀介绍着她的情况。
李慎耳朵里仿佛长出了一层膜，将其他人的声音隔绝开来，只有心跳声响彻在身体中。
仔细看她，脸、手臂、肩膀、小腿、脚，白皙、莹洁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没有浸入黑色液体中的部分，仍然受到了黑色液体的拉扯，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下。
唯一“保护”她生命的，只有四肢的透明带子，材质瞧不清楚，也不想再瞧。
“浴缸”的左下角，用橡胶绳连接着一块塑料板，纸张小心翼翼插在塑封装内。
连一张纸都放在塑封，却不给衣服，把人像只野狗一样放在这里。
李慎在第一眼看到之时，还幻想是不是白诗桃遇到了极大的困难，轮回殿普通弟子处理不了，所以才出此下策，用自己不了解的术法，强行延长她的生命。
站在这里，经过小乾坤剑、好色笔、符墨的探测，知道她体内的怨气根本没有那么棘手。
如果她好好地躺在医院病床上，只需要一抬手，就能够让她脱离危险。
塑封纸张上详细记载着白诗桃的情况。
上半张纸记录着会议开始之前，五点时分测过的呼吸频率、神经反射、皮肤状况、心电图、血液检查汇总...
全是普通人的指标，她毕竟不是修仙者。
四月九日，李慎送她回家。
事情从四月十二日开始。
上午白诗桃昏迷，被送往祈井综合医院，因为某种原因，造成了三人受伤。
“某种原因”在最下方的星号备注里写明，是她身体里的怨气满溢，对相邻病房的怨气亲近者产生影响，那人大闹医院，用医用输液杆砸伤两人，最后自己摔倒，胸骨挫伤。
怨气亲近者以精神疾病为由送往平南精神病医院。
四月十二日下午，执法宗弟子出动，将白诗桃运往扶伏民综合医院。
目光下移，四月十二日下午，轮回殿弟子带走白诗桃。
四月十三日凌晨，各种手段失效，启动封存装置，等待燎原殿派遣。
四月十三日上午封存装置完成，下午经过扶伏民医院推荐，送往“天人五衰”展览馆，等待李慎救治。
这份清单的大致流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白诗桃究竟在哪里惹上了怨气，她虽然是修仙者的体质，难道真有这样容易，随便去个地方就沾染上了？
昨天还是周二，学校要上课，周围倘若有怨气，自己会知道。
小乾坤剑提到过，在祈井大学附近的怨气早就被清空了。
除去他们猜测的理由：怨气受小黄花吸引，全聚集在小树林，被她一网打尽。
还有不知道的理由：周忆丹拿着三爪紫玄蜥到处吸过。
四月九号，萧怡让他来接白诗桃，说过正要去查她体内怨气的来源。
李慎没什么兴趣，只想让老师安全些。
回想起来，不禁望向萧怡，见到他那张同样震惊的脸，闪烁于暗光当中。
半蹲半坐，想要起身，迫于会议室的规矩，勉强坐下来。
就算萧怡什么都不清楚，也没有查出什么。
那么喊着白诗桃为“宝贝女儿”，说什么“我将她的姓该作她母亲的姓，永哀心怀，始念终记”的王诗哪里去了。
身为轮回殿教授，让自己女儿遭遇危险，就已经是件难以理解的事，更别说受如此重的损伤。
而且更离奇的是轮回殿竟然还处理不了。
一个仙界最厉害的门派，居然连一点破怨气的解决不了，等他一个凡人期的人来献丑，谁能理解？
还需要扶伏民医院医生的推荐，不等待具有更高技术水平的燎原殿，匆匆将女儿送到这里来，毫无遮掩的展现在众人面前。
李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简直就像是为他特意设置的阴谋一样。
而背后的谋划者，竟然把破绽百出的塑封安排纸就挂在“浴缸”旁边，就像是认准他是个弱智。
他站在台上了两分钟，台下学者们个个屏息以待，没有人催促，也没人怀疑他的水平。
其他门派或许会将漂亮女人的某种具有暴露性质的东西放在眼里，但轮回殿不会，动物学派更不会。
既然轮回殿安排签订契约，就绝不是为了女人，而是认定这位脸色苍白的男人，一定具有常人不具有的技术。
而这种技术，需要得到秘密保存。
台上，符墨劝说李慎不要使用那股莫名其妙的气，前段时间拔掉王姓男子肩膀上插的那柄小刀，就已经触发过一次陷阱，今天说什么也不能再做了。
小乾坤剑持保留意见。
“这样将普通人损害来制作陷阱的女干邪之辈，我们应当坚决予以铲除，但判断需要阁下做出。”
好色笔气愤得说不出话来，已经是第二次遇到漂亮姑娘生死未卜倒在面前。
“对小姑娘下手的真特么畜生啊！”
李慎想到了三种办法，踌躇不定。
第一是将白诗桃微微靠在“浴缸”壁的右手，自小臂中段截去。
这种方法，他曾告诉过扶伏民医院的杨康安医生。
按常理推断，白诗桃被送往那里之后，很自然会被提出，明显不是他们想要的。
自己也不愿意。
第二是使用浩然之气和灵气混合，辅助以灵气针，边逼边消。
可以，但怀疑是陷阱。
最后就是干脆将她身体里的怨气全部吸收进自己体内。
方便快捷，但会引起怀疑。
李慎思来想去，决定哪种都不用。
他伸出手，探进“浴缸”表面存在的透明结界，它只隔断了怨气，不拒绝外界物体。
大荧幕里同步放送着他的手拉起白诗桃的画面。
姑娘的右手软弱无力，黑水浸泡下，体温维持在很低的程度。
闭上眼睛，能感受到她体内汹涌激荡的怨气。
由于她不是修仙者，灵气构成的“屏障”为零，怨气们飞扬跋扈，毫不顾忌地穿梭于黑水和身体两者之间。
它们同样感应到了更加适合的身体，就要顺着接触点一路往上。
李慎用灵气，将他和白诗桃连接在了一起，顺着经脉，流至全身。
怨气们听从安排，蜷缩于腹部。
小乾坤剑提醒道黑水中的怨气如果被排除，那么就会变成透明色。
李慎右手拉着白诗桃，左手握拳，深入黑水当中。
一心两用，“呵斥”着黑水里的怨气，要它们不再奔腾进白诗桃，安排它们分散到水各处，牢牢锁住白诗桃的身躯，不让它暴露在外。
轮回殿没有燎原殿的透视技术，无法直观动态展现李慎和白诗桃的状态。
大荧幕上只能看出，李慎两只手停在“浴缸”里，黑水平静了下来。
学者们低声讨论，得出的结果却天差地别。
有人感应他的灵气，却惊讶发现没办法掌握他的层次，合理猜测，他是否以大量的灵气强行压制了棘手的怨气。
有人怀疑他在手部皮肤涂抹了专门克制怨气的植物汁液。
术法、丹药、材料、法宝、阵法...
每一项都有人在脑中提出假想，然后又被否决，情况完全不对。
在场只有两人大概清楚李慎要做什么。
楼妹妹知道他能够吸收怨气，虽然把握不了他能够吸收的量，但稍加处理，减轻漂亮女人的症状，是没有问题的。
一开始见到大荧幕，她就隐隐感到不妙，研讨会什么时候要当众做实验了，这里具备实验条件吗？
王诗教授两腿交叉，双手放在腿上，冷冷观望。
城市情况急剧变化。
三个城区都发生了大量的怨气事故。
有天赋的普通人，受到蛊惑，自物品中提取怨气收为己用。
四月九日萧怡报告，称抓住了一个名为“新路派”的组织成员。
言行逼供下，这位叫衡焱的弟子，招供说他们组织的头领名叫杨鸿大师，组织成员有那么那么几人。
稍微询问外貌，萧怡点头，早就把他们一起杀光了。
因为自称是白诗桃大小姐的师哥，衡焱的牙都掉了几颗，才学会叫大小姐。
报告写得极为完善，等待王诗教授的下一步安排。
像这样毫无前途的现代修仙者，杀掉就杀掉了，但这个组织大有可以调查的地方。
执法宗内部资料，轮回殿无法拿到，想要进一步了解，就要靠轮回殿弟子。
萧怡和衡焱达成共识。
衡焱作为间谍，重新混入“新路”，萧怡为他提供必要的经费，以及事件结束后的豁免权。
王诗教授，一方面要处理轮回殿的诸多事项，另一方面要解决人间界大学的世俗之事，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是不会去看人间界的虫子一眼的。
问题就在于，大量怨气事故的出现，伴随着大量的断臂修仙者。
他们不属于知识六殿和执法宗，跟七大派也没有关联，单纯是一些低星门派和散修。
断臂的作用暂时不清楚，而断臂之人，清一色都是沾染上怨气的修仙者。
恐怕起的是惩戒作用。
做这种象征之事的人，他只能想到一个，刘青霄，万里挑一的浩然正气修仙者。
根据调查，刘青霄还有一个神秘的同伴，隐藏在阴影当中，几个月前帮助他杀掉了许多为非作歹之人。
几个月过去，无论是刘青霄还是另一人，都杳无音信，不知是否回到了仙界。
他们去哪里都好，但刘青霄抢走了雪车派的至宝“蚀骨魂刃”。
那把刀似乎能够自由操纵怨气，很有研究价值，或许能补上他即将呈上的论文的一些逻辑。
这篇论文能够决定他是否能够升阶，说举足轻重都无法明确它的地位。
要搭上“新路派”这条线，暂且继续放任白诗桃和他们接触。
意外发生，白诗桃受伤昏迷，怨气缠身。
王诗教授忽然想到了李慎，他身上也有极微弱的浩然正气。
这种气无法继承，只能通过“静以修身”得到。
要么李慎是个难能可贵的天才自修，要么他就受到了刘青霄的教授。
前者，自然要拉拢。
后者，就要想办法查看他体内的浩然正气含量。
白诗桃就是为他准备的。
祈井大学演讲那天，将李慎在学校的情况调查清楚。
绝大多数修仙者看寻常人，都跟看猪狗一般，没想到他竟能够和他们和谐相处。
既然他不会刻意区分毫无天分之人，对明显拥有天分的白诗桃，也不会另眼相待。
稍加揣测，或许也是不嫌脏而触碰人间界普通人的类型。
拉拢天才需要特殊的办法，白诗桃献身，也算不得委屈她。
如果他跟刘青霄有关，用尘世的污眼点染了她，以死谢罪，也是应该的。
...
李慎笑了。
怨气短暂影响了他的心神，又在转瞬之间乖乖跑到右手去了。
他用灵气缓慢而稳妥地消除着白诗桃的怨气。
黑水浸润着皮肤，不断又怨气卷土重来。
先吸收掉内脏器官肌肉中的大部分，待怨气进来前的空档期，拔出了一只蓝色水笔。
“准备契约。”
“行倒是行，但真有那么重要么，签订契约的话，你还是得用部分的功能交换。”
“重要，白老师对我很好，不能就这样让她展露在人跟前。”
“你要做的是什么？”
“将黑水里的怨气和她分隔开来，拔出掉体内的怨气就能行了。”
“让她皮肤保存一定时间的灵气？”
“能做到吗，这次需要画线吗？”
“不用，皮肤而已，沈巧的状况和她不同。”
“签字吧，喜欢的话还是可以签在右边锁骨。”
“用什么交换？腿的行走能力暂时用掉了。”
“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