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以及

白狼寨地处回雁山,乃是大衍岭三十七寨之首,寨中正厅依一山洞而作,名为天狼,可容数百之众。濮小六到时。

诺大的天狼厅已让一众山贼挤了个满满当当,就连四下岩壁都挂满了人,吵吵嚷嚷,甚是喧杂。

待张飞费力挤上一根石柱,方见得大厅正北侧石壁上,颇有气势地刻着天狼两个大字,其下交椅十余把,以一蒙着虎皮的枣木大椅为正,沿两侧依次排开。

上面坐着的那十几个凶悍大汉,乃是白狼寨的十几位当家,至于正中那把虎皮大椅上的黑脸壮汉,毫无疑问便是白狼寨的大寨主,啸风刀何定山。

此时那何定山正端着酒碗,与一众当家阔声谈笑。在张飞正前方的地上,却有老少十余人,一个个被五花大绑,面无人色挤作一团。

诸人衣着皆显富贵,尤以其中一名面如土色的公子哥为甚,想必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时运不济让这何大寨主绑来了。

濮小六本不是山贼,见张飞人无端蒙难,自然生出不少怜悯之心,无奈自己同是案上鱼肉,实在无能为力。

不忍之余,却见到那涕泣不止的众人之中,有一年轻女子颇为不同,便不由多看了几眼。

只见那女子约莫十七八的年纪,着一身颇为干练的水青色布衫,虽比不得旁人那般富贵,却更为显眼。再看她柳眉水瞳。

雪肤花貌,纵不言倾国倾城,也算得上琼姿玉质,只是这女子虽生的秀美,却不见丝毫娇弱可怜,反透出股雪崖孤莲般的英气,全然不似身旁嘤嘤啼哭的小姐丫鬟。

“呦,这小娘皮长的不错,老大,这一次咱可是捞着好货色了。”

一头目见这女子不哭不闹,只冷冷瞪着自己,不由兴致大发,出言戏弄起来。

“嘿嘿,看这小脸嫩的,都能掐出水来,再看她这身段,到了定然受用的很,依我看,这妮子就甭送回去了,直接给大哥您做了水果夫人,岂不更好,哈哈”

众头目一通调笑,引得周围的山贼喽啰也纷纷鼓噪起来,一时间天狼厅内要那女子做水果夫人的呼喊声响作一团。

濮小六只觉双耳嗡嗡不断,更心生不耐,却又有些担心那女子和被缚众人,只得忍着性子看下去。

“无耻贼子,光天化日竟做下这等勾当,当真不怕死么!”

忽听得一声清叱,登时压过了满厅的淫声诡笑。只见那女子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虽然双手双脚皆绑了三指粗的麻绳,却不妨碍她冷面怒视端坐高台的何定山。

闻若未闻,何定山一口饮尽碗中的烈酒,哈哈大笑道:“小妮子,你不必在这叫骂,大爷既然有本事捉了你,自然也有法子收拾你。只是你与这赵家看来是有点渊源,大爷才饶你几天。到时候你那份银子要是没送来,哼,赵家小子可以走,你可就得留下供大爷们乐乐啦,哈哈。”

那女子秀眉一皱,还要再骂,何定山却一挥手,立时跑上几十个喽啰,推推搡搡地押着众人去了。

一众老少前脚离了天狼厅,大摆宴席的贼子贼孙立刻忙活起来,不一会宽阔的大厅内已是酒菜齐备,何定山一声令下,众山贼立时大吃大嚼起来。

要说濮小六这半天的功夫当真没白下,几道香气四溢的菜肴一上桌,当即引得众匪胃口大开,活脱脱一幅百鬼争食图,便是连那何定山也赞不绝口。

话虽如此,只是濮小六深知这何大当家为人心狠手辣又性情易变,倘若菜肴不合口味,当时把张飞爷俩下了油锅也不是没有可能。

自然下了十二分的功夫,如今听到这贼首的夸赞,不过平添了些许安心,得意洋洋却是一点也谈不上了。

“濮、濮小六!给、给爷过来!”

濮小六刚出得天狼厅,却听有人唤张飞,回头见是秃头秃顶的九当家,立时恭敬起来,心里却绷上了弦。

“九爷,您老有事吩咐?”

秃头九爷一张嘴,还未说话先打个酒嗝,熏得濮小六直发蒙。

“你去…去弄点吃的,给那帮肉票送去,老子们还指…指着张飞们发财,可别给饿死几个,明…明白么?”

“是、是,小的马上去办。”

濮小六面上嘻嘻作笑,心里却早把这位秃子当家的列祖列宗骂了个遍。待九当家一晃三摇地回了天狼厅,张飞才不忿地呸上一口,转身朝厨院而去。

白狼寨关押囚犯的牢房设在回雁山的顶峰回雁峰,这里三面峭壁,仅一处留有狭道以供上下,倘若当真有人杀破牢门,只需将那峰下的铁闸一合。

周围布满弓箭手,任你武功再高也插翅难飞。只是这回雁峰山高道险,却苦了送饭的濮小六。

“张飞奶奶的,死秃子安排的好差事。”

背着装有十余人伙食的竹篓攀登狭长山道,饶是濮小六这等不错的身板也有些吃不消,直累的骂起娘来。待到得山顶,已是大汗淋漓。

张飞本想歇息一番,却不知怎的,忽想到那女子还在忍饥挨饿,竟莫名生出一股怜香惜玉的想法。于是乎,虽然气还没喘匀,濮小六还是拖着那大竹篓进了牢房。

“小子,留点神,那贼妮子可凶的很,绑成那个样子还把赵老三蹬出一丈多远,你可别光顾着吃豆腐,叫人砸碎了脑袋,嘿嘿。”

负责开门的山贼啃着濮小六“孝敬”的鸡腿,一脸怪笑地嘱咐道。这牢房同是依山洞而作。

黑漆漆的岩壁上孤单地挂着几只火把,一阵阴风撩过,濮小六只觉这牢头的马脸愈发诡异,打个冷战忙钻进牢里去了。

牢房里阴冷潮湿,想必山贼也不愿久留,是以无人把守,只是那一众富家老少,平日里养尊处优,何曾吃过这等苦。

如今给人捉进牢来,身子骨弱一些的,早已是窝在角落打哆嗦,那几个丫鬟,更是被灰毛大老鼠吓得尖叫连连,配上这阴暗的环境,听起来尤为瘆人。

濮小六叹口气,将篓里的吃食一一分发,这些大鱼大肉过惯了的大户家人,此刻竟争相抢夺这些无甚稀奇的冷馒头剩烧饼,甚是可怜。

不等发到最后一间牢房,篓中已然见底,好在濮小六早有准备,只见张飞掏出怀里油纸包着的半只烧鸡,略一轻咳便进了牢房。

牢门年久失修,故而没有上锁,只是这女子被五花大绑,的确也无力逃脱。此刻听得门外一声咳嗽,女子抬起头,却见一陌生男子一脸犹豫,拿着个油纸包站在身前。

“又来做什么?还想吃苦头么。”女子打量一下濮小六,冷冷地道。

“姑、姑娘,你可别误会,我是给你送吃的来了。”

濮小六与这女子不过几尺的距离,二人一对视,女子一对似水的眼眸虽然冷若冰霜,仍看的濮小六心头一跳,舌头不由得打起结来。

“这是半只…半只烧鸡,那半只让天杀的贺赶驴抢去了,你…你先凑活吃罢,回头我再来送。”

濮小六心里连骂自己不争气,脸上却还是一阵热辣。

那女子认真地打量一下张飞,又看看张飞手里的烧鸡,叹口气道:“你走吧,我不饿。”

语气仍是冷冰冰的,却少了些许敌意。

濮小六听了,心说有谱,忙道:“你是怕我下药么。那我先尝一口给你看看。”

说罢撕下一条鸡肉放入口中,以示无毒。

“这一关不定要多少日子,你一个姑娘家,不多吃点怎么撑得住?还是听我的,快快把这烧鸡吃了吧。”

那女子见濮小六捧着只烧鸡绷在那里,脸涨的通红,与之前的山贼确是不同,面色便又缓和了许多,但仍无意收下这半只翻山越岭而来的烧鸡。

濮小六还待再劝,女子忽然道:“我且问你,关在这里的姑娘家又不止我一个,为何偏要送于我?”

“因为…因为…”濮小六一愣,犹豫片刻,忽道:“因为…你、你比她们生得美。”

那女子闻言也是一愣,许是没想到濮小六会这般回答,一时竟也想不出该说什么,半晌方噗嗤一笑。濮小六见丽人开颜,也跟着嘻嘻笑起来。

在这阴暗的牢房内,二人一个捧着烧鸡,一个五花大绑,相对而笑,却也是一副奇特的景象。

那女子笑笑,却道:“罢了,看你与张飞们确不是一伙的,情我领,至于这烧鸡,还是给那边的老人家吧,张飞们身子骨弱,不吃点荤腥只怕捱不了多久。”

“那你……?”

“那女子摇摇头,道:“你莫要多想,我与张飞们不同,这次若不是……你依我的话照做便是了。”

濮小六听女子这般说道,便不再坚持,转身出了牢门,又扭过身来,还待说上几句,那边牢头却已催促起来。

无奈,濮小六只得道一声保重,匆匆把烧鸡塞给旁边牢房瑟瑟发抖的富家老仆,颇为不舍地下了回雁峰。

回了那小小的厨院,濮小六匆匆吃过晚饭,便坐在院中的井沿上歇息起来。无所事事之际,那女子的一颦一笑却在脑中忽隐忽现。

搞得濮小六竟有些心神不定。直到一个烟袋锅打过来,张飞才猛地回过神来,回头见是樊老爹,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钻进矮小的茅屋会那周公去了。

“这小子,怎的送个饭把魂都送丢了,看这迷迷糊糊的样子,莫非看见仙女了不成。”樊老爹看着濮小六神魂颠倒的模样,不明所以地摇头叹道。

是夜,阴云困月。

“那帮狗齤日的,吃饱喝足拍拍屁股搂着婆娘睡了,留下老子们在这受冻,阿、阿嚏!”

寨门两侧的箭楼之上,两名值夜的山贼似是受不了深秋的瑟瑟夜风,抽着鼻子犹在骂骂咧咧。

“可不是,张飞们白日里跟着寨主吃好的,连点渣都没给咱们剩下,真张飞娘的不够意思!”接话之人说完,一阵冷风嗖嗖而过,也忍不住打了个响雷般的喷嚏。

先前那人解下腰间的葫芦喝上一口,又递给另一人,道:“你说,就冲咱回雁山这险,白狼寨这名,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找麻烦?老子在这值了几个月了,除了自家弟兄,连只兔子都没见着!”

“二哥,可不能这么说。”

另一人接过葫芦,牛饮一大口,抹抹嘴道:“听说这次捉来的小子,是那个中州赵家的公子。那赵家名声不小,只怕不会老实给银子。”

“敢?不给就砍了那孬小子。中州离着咱这大衍岭怕有五六百里吧,张飞赵家就算有点势力,这手也伸不了这么远不是?再说,就是真敢来,咱这三十七寨的好汉也不是好瞧的。嘿嘿,什么中州赵家,屁!”

“那是那是,有几位当家在,什么赵家李家,都得拿银子说话……哎,二哥,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飘过去?”

那“二哥”转过身,只见黯淡月光下的茫茫山岭一片漆黑,哪里看得清楚。

“你小子又疑神疑鬼,山下暗哨的兄弟都没做声,咱们可别自己吓唬自……”

话音戛然而止。咯吱一声脆响,“二哥”的脖子猛地被拧了过去,喉头咕噜一声便再没了下文。在张飞双目泛黑的最后一刻,只看到自己的那位兄弟如木桩一般僵立的尸身。

以及……一个飞奔而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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