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雨似乎格外绵长。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场结束得尤为迅捷的战斗。
以小巷对面的那间洗衣店为圆心，到小型金属平台为半径，囊括了近小半条街的区域几乎被夷为废墟。
废墟内满是被单兵集束导弹无死角轰炸过的痕迹。
雨水打在焦土上不断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
废墟的正中央躺着个人影。
或者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个接近三米的赛博机械巨人。
只不过巨人的胸膛处半跪着一道赤裸身影，那道身影的手臂化作一柄修长的螳螂刀径直插入。
哧啦。
伴随螳螂刀从胸膛处拔出，血液与电解液交杂的灰红色液体瞬间喷溅出来，连带着溅满赤裸身影的小半条腿。
只不过那道身影好像浑不在意，只是轻轻一跳便来到赛博巨人的脑后，螳螂刀瞬间收回，变成一只白皙的人类胳膊。
紧接着手掌中央皮肤裂开，露出一道接口，一根数据线弹出后接入巨人后脑处的神经端口。
“我觉得个人卫生还是有必要注意一下，即便是在工作，对吗？”
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赤裸身影一边读取数据一边道：
“如果您是担心赛博疯子体内的电解液蕴含神经病毒从而影响工作的话，我觉得完全不用，我自身搭载的安全系统会替我完美解决这一问题，龚敬组长。”
“如果只是出于组长的关心呢？”
“虽然我配备模拟情感程式插件，但我还是不能理解您对于仿生人的关怀，另外我的感知系统告诉我您的关心百分之九十五为虚假。”
赤裸身影站起来，不顾龚敬脸上有些尴尬的神色。
“赛博疯子的核心信息已经读取完毕，这是他的生物芯片，请问还有什么要做的？”
“没有了，不过……”
龚敬收起芯片，摊了摊手：
“今天是你第一次被投入工作，你知道的，为了方便日后交流，我们需要知道你的一些基础信息。”
“安娜。”
赤裸人影平静道：
“我的生物芯片植入的是一名女性的记忆，因此我的所有行为逻辑也都基于此进行算法演算，日后交流时姑且可以将我视为一名女性。”
“噗……”
一旁的时浅顿时给口水呛了一口，紧接着立马将头偏向一旁。
龚敬淡淡瞥了一眼后便收回视线，随后笑着伸出手：
“那么安娜，正式欢迎你加入特护九课第七小组，按照惯例，组里会有个新人欢迎仪式，有兴趣吗？”
“不必了。”
安娜拒绝道：“我需要自己出去走走，您知道的，我需要更多的数据来完善我的算法逻辑，从而进行深度学习。”
“当然。”
龚敬点点头，“不过明早九点准时报到可以么？”
“可以。”
说完，安娜便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
安娜回过头，看向那个呆在龚敬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人。
只见那个年轻人有些慌乱地从地里的废墟中拉出一台几近报废的滚筒洗衣机，而后从里面翻出一件还算干净的大码连帽卫衣递向安娜。
“至少得穿上这个。”
安娜没有接受，只是奇怪地看了一眼时浅，“你知道的，对于仿生人来说并不存在性别之分。”
时浅仍旧扭着头，没有去看那头与瞳孔颜色一样的冰蓝色短发，举着手里的卫衣坚持道：
“但穿上它可以为你避免一些没有必要的麻烦。”
“好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很奇怪。”
安娜接过卫衣套上，下摆刚好遮住大腿，“现在我可以走了？”
时浅点点头，“请便，另外我叫时浅。”
安娜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离开了这片街道。
……
“组长，这次的仿生人好像有点不一样。”
一旁一直安静看着的徐藩忽然出声道。
龚敬瞥了他一眼，“哪不一样？”
徐藩挠了挠头，憨厚道：“说不上来，但总觉得和前几任不太一样，感觉……好像更像人了一点。”
“屁话，仿生人不像人那像什么？”
龚敬没好气地推了把徐藩的脑袋：
“去去去，赶紧把这赛博疯子的尸体拆解收拾好带回去交给小李解析！”
“成。”
看了眼还在愣神的时浅，龚敬面色一肃，“别看了，我来教你点东西。”
时浅这才回神，下意识道：“哦，好。”
“奉劝你不要以常人的眼光和思维逻辑看待安娜，她只是个仿生人。”
龚敬一边领着时浅走向尸体一边道：
“如果你在学院里修过机械与仿生学，那么你应该知道，仿生人的使用寿命普遍在3-10年不等，而像安娜这样的军用仿生人，寿命只会更短，所以不要投入太多情感，把她当个普通的同事就好，知道没？”
时浅暗自撇嘴，“知道了。”
“很好，现在我来教你个常识。”
龚敬停下脚步，指着脚下的尸体淡淡道：“知道如何判定一个赛博疯子么？”
时浅看着脚下正被徐藩熟练卸下胳膊的机械躯体，不确定道：“看他的行为举止？”
“那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龚敬在脑袋旁蹲下，招招手，“过来。”
时浅依言在龚敬身旁蹲下。
“判别一个赛博疯子的方法，不在于他的行为举止，而在与他的眼睛。”
“眼睛？”
“准确来说是他的义眼。”
龚敬伸手翻起男人的眼皮，“仔细看看，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时浅凑上前，只是下一刻他便呆滞住了。
只见那名赛博疯子的眼眶里竟是骇人的有着两枚漆黑色的瞳仁，就像是黑洞，盯着久了竟是有种如临深渊之感，煞是诡异。
“不要看太久。”
沉稳熟悉的嗓音一下子将时浅拉了出来，时浅面色苍白，“那是什么？”
“瞳散现象，赛博精神病的最终呈现。”
龚敬道：“因为过度的义体改造，机械意识过剩，在高压环境之下，量变引起质变，机械意识侵入大脑，与自我意识发生冲突。”
“冲突伴随着义体化进程会不断加剧，在这一进程中会逐渐将自己视为机械，压缩自己作为人的部分，最终不堪重负，精神扭曲崩溃，成为赛博疯子。”
“行为上初期反应为强迫性撒谎、盗窃，施虐、人格分裂等非正常倾向，后期便是极端性嗜血、兽性乃至无差别杀人。”
“而在生理上，后期最为明显的体现便是瞳孔中的双瞳乃至多瞳的瞳散现象。”
“所以，判定一名赛博疯子，重点是看他的眼睛。”
龚敬拍了拍时浅的肩，“明白了吗？”
时浅木木地点了点头，随后突然冒出另一个问题，“龚叔，你和这个赛博疯子以前是不是认识？”
龚敬皱起眉，“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时浅讷讷道：“因为这个赛博疯子很奇怪啊，他先是对着T-09做出那种古怪的动作，紧接着又像是傻子一般硬扛着单兵集束导弹从巷子里冲出来，最后更是几乎没什么反抗地就被安娜解决掉了。”
“这说不通啊，赛博疯子不应该只是完全由杀戮意志支配的机械怪物么？”
龚敬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谁知道呢？赛博疯子的思维没人能揣测，或许他就是疯了而已。”
“至于我认不认识……”
“组长，收拾完了。”徐藩突然出声。
“好。”
龚敬眼神瞬间恢复清明，继而起身平淡道：“收队。”
“是。”
至于认不认识这个赛博疯子……
龚敬看着最后被装起来的那颗机械头颅，眼神格外平静。
或许他与他曾互相认识，又或许仅仅是他认得他，而他不认得他。
但这一切已经都不重要了。
站在他的角度而言，今天不过是他过去数十年工作生涯里再次重演的一幕日常罢了。
而他所要做的，不过是将这幕日常继续保持平稳地演出下去，直到他安稳退休。
人是向前看的生物，至于回忆……
那种没意义的东西，就让它埋葬在风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