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大哀

林喜珍的这次回清水湾村,比她上一次回村还要引起乡亲们的轰动。

这当然不是来自于林喜珍本人,而是来自于林溪。

淳朴的清水湾乡亲们惊诧,惊诧于林喜珍带给林溪的变化。

短短一个多月时间,一个山里女娃怎么就蜕变成为了一个大家闺秀呢?

林德生,以及他的爹娘、妻子,心里彻底冰凉。

到了掌灯时分,旧石屋里还是漆黑一片,灶台也冷冰冰没有生上火。这个时候,别人家正围坐在一起吃晚饭。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林德生的老婆从一条破竹椅上欠起身,侧头想和林德生说话。可未曾开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不得不重新趴在破竹椅上喘大气。

这破竹椅是林德生为自己的老婆量身制作,类似于城里人的摇椅,修修补补已有三十几个年头。

“德生,全怪我,一切全怪我。我不但没有及时给你生个好儿子,还一身鬼病,连累你们全家,你现在就让我死吧。我不能再连累你,连累爹娘。德生,你让我死吧。”

待喘息平稳一点后,林德生老婆微弱的声音不住哀求林德生。

林德生佝偻在门槛上,没有回应老婆,嘴巴只顾一个劲地吸吮一根竹鞭子。

这根竹鞭子和一支香烟差不多大小,油光发亮。为了省钱,林德生戒了烟,犯烟瘾的时候用它来替代。

傍晚在村口古树下目睹回村的林喜珍和林溪,林德生这段时间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反而瞬间平静下来,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即使扔下一块巨石,也泛不起任何波浪。

村民们有说有笑簇拥林喜珍、林溪去庄肃家,没有人留意林德生背靠古树差点晕倒。他脸色蜡黄,似秋风里古树上一片随时可能飘落的枯叶。

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总会去,一切都是命!

林德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旧石屋。

到家的时候,爹娘和老婆已经知道林溪的变化,估计哪个认为这是件好事的人前来报过了喜。

这能怪人家吗?

村里除了自己的爹娘和老婆,没有人再知道林溪真正的身世。

自己的老婆不是不能生,而是庄肃一再劝解他们不要生,因为生下来遗传了病,害的不只是这个家庭,而是孩子本人。

“德生他媳妇,你不要这个样子,我还是那句话,你既然嫁进我们家,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不管怎么样,我们共患难同生死。”

林德生的父亲是个硬汉子,知道娶进家门的儿媳有那种病后,把痛苦埋在心底,听从庄肃的劝解,不要下一代。

老人对儿媳从来没有流露过任何嫌弃的意思,而是能多赚点就尽力多赚点,好给她买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摔断了腿。

“儿媳啊,你爹说的对,我们是一家人。你放宽心,我老太婆身体还可以,德生外面赚点钱,我在家里伺候你们,无论怎么样,我们四个人还是要把日子过下去。我相信我们都能好好的善终,人这一生能够善终已经足够。”

林德生的娘更是视儿媳为自己的女儿,为她煎药熬汤,毫无怨言。

“爹,娘,我知道你们的好,我能嫁进你们家给德生做媳妇,是我这辈子的福份。如果有下辈子,下辈子我没有这个病,我一定还要嫁到你们家,好好地孝敬你们,为你们生很多很多的孙子孙女。可惜没有下辈子,我无法偿还你们对我的好,我只有现在死,才能让你们过一段轻轻松松的日子,我也只能用这个方式报答你们。”

林德生妻子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来的劲道,从竹椅上一跃而起,用力撞向门边的石墙。

“伴儿!”

林德生过去拉住妻子的衣服,使劲往后拽。

“德生,你让我死,我不能再这样拖累你,拖累爹和娘!”

“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以前那么苦的日子都过来了还担心以后什么呢?”

“德生,本来我们多少还有个盼头。可现在,她,她,她要离开了我们……”

“你不要多想,有关她的身世你也不要多说,她能在县城里认祖归宗我们应该为她高兴,我们还是过我们的日子吧。”

林德生抱住妻子苦苦相劝。

“德生她媳妇,本来就是我们愧对她,她摊上我们这样一个穷家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我一直心里难受。现在她能够成为城里人,过上好日子,我们应该为她高兴。”

“儿媳呀,她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能到我们这样一个穷家来,叫我们爷爷奶奶,叫你大娘,叫德生大爹,是我们上辈子修的福,我们应该知足。她是一个好女孩,我们应该为她着想。”

“爹,娘,我是舍不得她。我知道我们没有条件留她,也不能留她,但她就是、就是……是我、是我……唉,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是我们对不起她,没有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可我真的舍不得她,舍不得她离去。”

林德生的老婆说完嚎啕大哭起来。

“我也舍不得这个好孙女啊!”

“孙女啊,我舍不得你呀!”

林德生爹娘也大哭起来。

“爹,娘,伴儿,你们不要哭,哭死也不可能留住她。我在村口亲眼看到了她现在的打扮,她完全已经是另外一个人。”

林德生这个时候已经彻底失望,大声制止老人和自己的女人哭泣。

“德生,你说的是真话?”

“德生,她是一个好孩子。”

“德生,我知道我们孩子的心。”

老两口和德生媳妇打死也不相信林溪的变化会那么快?

“她和喜奶奶回来的时候我就在村口古树下,她下车的时候看都没看我一眼。你们知道吗?她穿的是什么衣服?是露着大腿的旗袍!唉,这个羞死人不说,她脸上还抹了那个胭脂,嘴唇涂得跟流血一样。”

林德生将他能用上的形容词都用来形容林溪当时候的样子。

“她真的那样打扮?”

“我的孙女不可能那样。”

“对,我女儿不会那样。”

老两口和德生老婆还是不相信林溪会变成那样。

“我的孙女?我的女儿?你们不要再做梦了,她本来不是你们的孙女,你们的女儿,与我们没有一丁点关系,我们还是彻底冷了这份心,自己过自己的日子。爹,娘,伴儿,你们不要再痴心妄想,我马上做饭,吃饱睡觉。你们放心,我会给你们养老送终,等把你们好好送走,我自己直接了断,干干脆脆,一点牵挂和留恋也没有,多好!”

林德生这个时候完全没有一个清水湾村当家人的形象,他气呼呼走进灶台,菜刀锅盖弄得叮当作响,米没有淘洗没有放水就生起火。

“咳咳咳……”

一阵猛咳之后,林德生妻子嘴里喷出一腔浓烈的鲜血,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伴儿!”

林德生想扑过去扶起妻子,不料脚下被柴禾一绊,也一头栽倒在地。

厨房腾起一股浓烟,很快弥漫整个石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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