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生日

“苏安,你的电话响了,快来接!”

“恰干蛮,先放在那里吧,我现在正到了有灵感的时候。”工作台前的苏安颇有几分眉飞色舞的神色,盯着显示屏上的cubase,正把自己的灵光一现加入到为自己明天的生日准备的编曲之中。

“呀,怎么能想到这样用bass和大鼓呢,生日就是要庆典风格才行啊,不愧是你苏安。”灵感永远是编曲不可缺少的助力,相比起一整晚的苦思冥想,苏安庆幸于自己能够在半个小时内完成了这版编曲。

保存好文件,清理好工作台上散落的稿纸和头发,背上了自己的吉他,关上了所有灯光,锁上了工作室的大门,苏安准备回家。

走到大街上,苏安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打算拿出手机给父亲发个信息,告诉他自己现在准备回去,但显然从空空如也的口袋里不可能找到他的手机。

“对了,手机还放在工作室外面”。苏安不得已在转身返回工作室。

苏安在工作室外的置物架上找到了手机,还附带了一份「礼物」。手机上面贴着一张白色便签纸“音乐疯子,记得回刚刚的电话。还有明天给你准备了生日party,敢不来的话你就等着瞧吧!”

苏安忍不住笑了出来,要不是他提醒,可能他还真的可能忘记回电话。

“哟不塞哟,请问刚刚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嘛?我刚才……”

对面的人没有等苏安说完,而是用略显着急的声音打断了苏安。

“是苏明哲xi的儿子,苏安xi吗?”

苏安心中莫名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内,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的父亲……”

听到话筒那一侧传来的声音,苏安的瞳孔猛的一下子收缩,冻在了原地。好一会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夺门而去。

苍白的便签纸被苏安奔跑带动的风裹挟到了空中,荡啊荡,无力地落在了地上,只剩下红色笔迹的“生日party”显得十分刺眼。

2015年3月19日晚,xx医院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苏安冲进了医院,直奔前台而去。他尽力压抑着自己因为长途奔走而紊乱的气息,忍着从喉咙传来的一直被冷风蹂躏而产生的剧痛,向当晚值班的护士问道

“今晚车祸的苏明哲在哪个手术室?”

沙哑的声音让护士吓了一跳,抬起头对上了苏安布满血丝的眼睛,不过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大概是这样的人她也看得多了吧。

“刚刚警察已经跟我说过了,你是苏安xi是吧,直接坐那个电梯上三楼,会有人带你去手术室的。”

“多谢。”

等待电梯的时间很煎熬,苏安瞪大了双眼看着上面的红色数字终于从6开始向5滚动,然后变成4,就在他仿佛即将要变成3时,却突然又停在了数字4上。仿佛一个世纪,实际上只过了2分钟,电梯到了一楼。

电梯里的人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之后,苏安快步走入电梯,按下关门键。

“请等一下,我也要上去。”

电梯门外传来了一阵甜美之中,略带一丝焦急的声音。

苏安当然听到了,但是他并没有给他留门的打算。透过电梯门闭合前的缝隙,他看到了一个长发女生,头顶是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带着口罩,全身被一件黑色羽绒服包的紧紧实实,唯一能够清晰看到的,就是她那一双澄澈的黑色眼眸。

砰!

在电梯里,苏安不再看向前面的屏幕上显示的数字了,大概是不安和无措吧。他甚至不想电梯到达3楼,就这样永远停在电梯井也好,或许听不到任何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是现实不会如人所愿。

叮咚,电梯到了三楼。没等苏安走出电梯,一位身穿警服,大概是警察的人就迎了上来,“是叫苏安吧。请听我说,你父亲现在已经在由医生全力抢救了,我相信一定会没事的。车祸中醉酒驾驶的嫌疑人和他的妻子已经垫付了一定的费用,现在也在手术室门口等待急救结果,他们也希望你的父亲能够平安无事,所以请你一定要冷静下来,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

警察直勾勾地盯向苏安,眉头皱起,似乎他刚才说了一些很重要的话。是的,苏安听到了,嫌疑人,醉酒驾驶。

“请你配合,可以嘛?”

“可以。”苏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目光却看向了一旁的手术室。深夜时分,手术室门口现在只有两个人坐在昏暗的灯光之下。

座椅上坐着一个肥胖的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用手帕擦拭着鬓间和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水,时不时推推自己鼻梁上滑腻的眼镜,油光发亮的皮鞋在地上不断踏着,夹杂着偶尔的令人反胃的打嗝声。

他的旁边是一个看起来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脸上的纹路时不时挣扎着舒展,又皱了起来,似乎还能看见点点粉末落下,露出那苍白腻子下的枯褐脸色。

警察领着苏安来到手术室门口。男人站了起来,却是仿佛没有看到苏安,直接向那警察询问道“警官您终于回来了。刚刚您说的,是不是只要得到了家属的原谅就能够从轻处罚?能够免罪嘛?我真的没喝多少,连一瓶烧酒都不够,而且就算是人行道,他看到我车速这么快难道不应该避开吗。”

旁边的女人倒是注意到了苏安,将男人的衣服往下一扯。不知道是女人的力气太大,或者是男人一时不注意,又或者是太过虚弱,他那笨重的身体像是棒槌,重重地落在了椅子上,发出了破锣的声音呢,引起了一整排椅子的震动。

“呀,18,你在干什么,疯了嘛。”

女人似乎也很害怕丈夫现在怒目圆睁,唾沫飞溅的样子,不过她还是指了指跟在警察后面的苏安,大概已经猜测到了苏安的身份。

男人转了转被埋进脂肪中的脖子,终于也看到了苏安,然后就是意识到刚才的话都叫听了去,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警察见两人安分下来,也就打消了说话想法,苏安更是没有心情理会两人,只是盯着手术室。

一时间,手术室门口只剩下头顶忽闪的灯管传出的电流声。

警察低着头看着手机,突然,他察觉到视野一角的门向两边敞开。警察站起身,向门内踱步而出的医生走去。医生朝着他点了点头,然后用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向在场的众人说道“病人经过抢救已经维持住了生命体征。”

还不等苏安和那个男人松一口气,医生接着说道:“但是他现在仍然处于昏迷状态,什么时候能够苏醒尚不明确。而且他的神经受损还是比较严重的,有比较大的可能性会最终发展成植物人。”

听到这个诊断,警察似乎不太吃惊,然后就只是提醒医生整理一份资料上交。

苏安站在警察身后当然也听到了,但是“植物人”这两个字的重量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太过沉重了,直到他亲眼看到躺在病床上,被护士从手术室中推出来的过分安静的父亲。

苏安站在病床边,耳边传来男人询问医生治疗费用的话语,但是他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床上的父亲。

他保证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表情如此狰狞而扭曲的父亲。

父亲那头曾经浓密的头发已经被剃除干净,露出那已经有些变了形的头颅,以及头皮上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缝合留下的长长的疤痕。

他的眼睛紧闭着,但是哪怕被眼皮遮盖着,苏安也能感觉到他的眼球正从眼眶向外凸起。他的嘴无意识地张开着,毫无动静,又或者是在剧烈的撞击下已经无法合上了,只剩下鼻翼正在轻微地一扩一合,大概是在呼吸,也是他活着的唯一证明。

苏安只觉得脑海中的父亲,那个永远在他弹吉他的时候只是呆呆笑着,侧耳听着,眼中充满柔和的父亲;那个永远充满动力,中气十足地说着我就算不吃饭也要供你上大学的父亲;那个总是用满怀期待的眼神,幸福的微笑畅想着未来的父亲;那个一直是他最坚实后盾的父亲,怎么也无法对应上面前这个躺在床上,一声不吭的男人。

一种巨大的不现实的荒谬感突然涌上了苏安的心头。

警察走到苏安的身边,快速说道“请节哀,既然家属到了,那我就把那两个人先带走了,之后我们会给你打电话通知你到警察局配合工作,这段时间你可以先处理你父亲的事宜。”

苏安看向警察,虽然说着请节哀的话,但从警察的眼睛里,他看不出任何的关心,反而是有着一分急切。

看着中年男人和中年女人跟着警察向电梯走去,苏安颤抖着手将背上背着的吉他拿了出来。

“杀人犯。”苏安没听到自己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吟,甩了甩手,将自己的战栗压制下来。

急切的脚步声在空旷的3楼响起,带来了一阵阵的回音,随后是一声闷响,紧接着暴雨般嘈杂的弦声。

吉他在男人的头上断成了两截,从中开出一朵妖艳的鲜红的花。

男人突然间向前栽倒,让身边的两个人一下子懵了,这给了苏安机会将男人压在身下。

“18狗shakeit!”苏安的拳头重重落在了男人的右脸,从男人的口中带出几颗陶瓷牙。

“为什么你没死,狗杂种!”这次是左眼,疼痛和眩晕让男人的右眼向上暴突。

“杀了你!”苏安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男人的脸,最后向着他的鼻子落下了拳头。

“Ic”警察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用力想拉开苏安,但是却没能够办到,反而肚子上挨了一肘。他退到旁边,没有理会身边的女人扯着他的衣袖正在迫切地恳求,拿起了对讲机“请求支援,有人持械斗殴。”

幸好在医院楼下就有一个同事在接应,很快,在两个警察的合力压制下,苏安只能双手背在身后,趴在了地上,任由两个警察给自己戴上手铐。

一阵刺骨的疼痛从后背传来,苏安感觉自己的脊椎挨了一脚,然后是耳边传来的,警察的阵阵咒骂声,很大声,但是苏安听不清。他想抬起头看看那个警察,却又被他的同事薅着头发往地上撞。温热的液体从苏安的鼻子里流到了地上,沾到了他的唇上。他抿了抿嘴唇,铁的味道。

苏安被两个警察拷上手铐,押到了医院门口警车的前面。夜色如墨,医院大楼上只有零星几个窗户透出了光,还有大楼上那个刺眼的十字灯,下面红色的led管显示现在的时间是2015年3月20日0点16分54秒。

警车车头的远光灯亮成了一团橙色的雾,占据了苏安大半的视野,其中还有红的光球,蓝的光球交替闪烁着,晃的苏安有点失神。他不禁转了转头,看向旁边。

被他挡在电梯外面的女生正从医院里面走出来。漫天星河不仅挂在了漆黑的夜慕中,也挂在了她的眼睛里,在车灯的照射下,她的眼睛更加得闪耀了。

“hoxy,我今天生日,能跟我说一句生日快乐嘛?”苏安尽力扯起了两边发疼的嘴角,露出了他能露出的最为和善的表情,紧紧地盯着那双眼睛。

没有回复,那双眼睛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苏安,看到了他乱糟糟的头发,看到了他脸上的血迹,看到了他狰狞的表情,看到了他的双手被拷上了银晃晃的手铐,最终又看向了苏安那双通红的眼睛。

苏安懂了,他自嘲一笑,转过头不再看向那个女生。但是那双过于澄澈的眼神中蕴含的鄙夷与惧怕却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苏安坐上了警车,两边是警察,身前是作为证物被装进了塑料袋子,贴上了标签的,断成两截的吉他。

医院门口,森森的警笛声不知道惊醒了多少人,当他们向窗外眺望的时候,警车早已隐没在浓浓的夜色中,只有刮起的风留下了若有似无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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