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大清早,阿飞一边下楼一边把玩着孙老铁送的玩具手枪。

这把枪仅有巴掌大小,黑黝黝的表皮磨得镫亮,虽然做工极度简陋,但握在手里却蛮有带感。

老爸早已用过早餐,正聚精会神地观看早间新闻。

“昨日下午,本市市长马元生亲赴‘4·11’事故现场,针对本次重大事故暴露的问题隐患,做出重要指示······”

手枪扳机发出的“啪嗒”声,令专心聆听电视新闻播报的老爸微微皱了皱眉,转头看向阿飞,目光迅速被吸引到他手里发出噪音的罪魁祸首上。

“这把枪,”向来木讷沉默的老爸难得来了点兴趣,“没有装子弹吧?”

“没有,当然没有。”

阿飞偷偷翻了个白眼,随手地将枪“啪”的搁在桌面上,开始吃鸡汤馄饨。

一把玩具枪而已,装不装子弹都没啥干系的······老爸又开始神经过敏了。

被“骂”的老爸自是一无所觉,居然还放心地点点头,兴趣很快回到电视上。

不过他的话侧面点醒了阿飞。

虽然只是把玩具枪,但如果配上合适的子弹,没准儿还能打只小鸟儿来玩玩呢!问题是······

阿飞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馄饨,脑筋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我该上哪儿······去弄点儿子弹来呢?

&&

在学校食堂用餐时,阿飞建议道:“待会儿吃完午饭,咱们去学猫街溜达溜达?”

“好啊好啊!”小胖吃得满嘴是油,连声附和,“我好久没有光顾‘阿婆小食肆’了······正好再去吃上一大碗酒酿米糕。”

提起“阿婆酒酿米糕”,小胖眉开眼笑、口水直流,肥嘟嘟的脸上更是充满无限向往和憧憬。

死胖子尽知道吃······都胖成这样了!

阿飞瞄了一眼小胖高高腆起的肚子,脸上露出悲悯之色。

大强闷着头扒饭,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也去。”

&&

学猫街位于学校背后的一座土山坡,路面狭窄,仅容两人并肩通过,机动车辆根本无法穿行,是当地最著名、最有人气的一条步行街。

学猫街虽不宽,但极长,从山脚爬到山顶,再从山顶下到另一侧山脚,慢悠悠逛完大概需要大半个时辰。

这条街,也被附近六中、八中等几所学校的学生视作“快乐大本营”,集“吃喝、玩乐、休闲、购物”四大功能于一体,每日的早、午、晚三个时间段都是学猫们赶集的高峰期。

每到高峰时段,整条街人头荟萃,放眼一望,全是清一色学子们的制服海洋,而街道两旁的餐饮店铺更是人满为患、拥挤不堪。

&&

经不住小胖接二连三的催促,阿飞和大强被迫提前解决掉午餐,离开了食堂。

钻出学校后门,三个损友又开始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恢复了少年人的活泼天性。

尤其是小胖,甚至回头对着校门做了个鬼脸,再极为夸张地长出口气,像是要将校内长期受到的压抑、紧张等不良情绪尽数排解干净。

虽然接受过心理专题辅导课,但现实中大大小小的考试以及排名对学生们产生的压力,依然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而化解压力的最直接最有效办法······就是吃!“肚儿不长膘,脑壳就要长包”,两害相权,唯有······

小胖唏嘘着,深感别无选择,只能咬咬牙,义无反顾地踏上吃货之路。

&&

跨过一条林荫小道,他们来到学猫街入口。

此际正值午时尖峰,长长的巷子挤满了一个个青涩稚气,但又充满蓬勃朝气的莘莘学子。

“大伙儿刚吃饱饭,不如先散散步、消消食再去吃阿婆米糕。”

阿飞现在已愈发有“损友三人团”头儿的架势,一言既出,不但大强毫无异议,就连一脸急不可耐的小胖,也只好强压肚中馋虫的抗议,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遛弯。

&&

阿飞到学猫街的真实目的是为兜里那把玩具枪找到合适的子弹,至于“溜达”、“散步”什么的,统统都是借口。

他带着两个一脸懵逼的损友进进出出,一连逛了好几家玩具店、文具店和百货店,都没能找到能与之配套的子弹。

看到这柄造型又土又怪,做工还极其拙劣的玩具枪,所有店铺老板都毫不掩饰满脸的鄙夷、不屑。

“这也算玩具枪?我勒个去!真给咱玩具枪丢脸,早该扔垃圾堆啦。”

“根本没有这种枪的子弹咯,如此拙劣的质量,啧啧啧,是你们找人手工胡乱打造的么?”

“老弟,我要是你们,与其费心耗力为这把破枪配那老劳什子子弹,还不如买把新款的玩具枪玩玩哩,子弹、红外瞄准仪啥

的可都是一应俱全啰。”

······

逛到后来,小胖和大强看那柄玩具枪的眼神,也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常言道:“众口铄金”,更何况这次铄的根本不是金,甚至连银都谈不上,勉勉强强只能算是块破铜烂铁。

垃圾枪!完全是把丢人现眼的垃圾枪!

俩人拖着沉重迟缓的脚步,逐渐掉在阿飞身后,与之保持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仿佛担心离垃圾枪太近,也会被人看成垃圾似的。

再后来,当阿飞急匆匆闯进新的店铺时,二人再也不肯陪着荣辱与共,而是远远站在店门外,抄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眼神更绝不往店内瞟上一瞟,以示与怀揣垃圾的飞仔毫无瓜连。

看着阿飞一次次碰壁,一次次吃瘪,又一次次奋不顾身往火坑里跳。

二人面面相觑,用眼神无声地交流。

飞仔,这回真是走火入魔,无药可救了······

&&

学猫街开始由上坡路变成了下坡路。

来到路口一间老柳树绿荫遮掩下的杂货铺,愈挫愈勇的阿飞竟像没头苍蝇般不管不顾地扎了进去。

这间铺子······

远远跟在后面的两位损友再次傻眼。

这间杂货铺主售五金、日用品等货物,与飞仔想要的玩具枪子弹有个杂毛干系,难道,莫非······饱受失败打击的可怜飞仔,已经开始“病急乱投医”了么?

二人眼中同时露出浓浓的同情之色。

&&

这间位于下坡路口的杂货店,名字就叫做“下坡杂货铺”。

进了狭小的店门,里面的空间倒是蛮大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各类商品摆得到处都是。

而所有的货物中,最多的就是镜子,除了常见的玻璃镜,还有铜镜、铁镜、银镜、水晶镜、石头镜······

从屋顶悬吊垂下的各色镜子让阿飞看花了眼。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墙上贴着的一幅字。

“人生最难的不是上坡,而是下坡。”

字写得龙飞凤舞,蕴含的意境也颇为深沉、悠远,但现在的少年阿飞显然没有心情去体会这种唯有过来人才懂的感悟。

他四顾无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老板在么?”

连喊两声,角落里有人应了。

“在······在的。”

一名中年男子从某个阴暗旯旮慌慌张张钻了出来,身上穿着件灰扑扑的粗布工作服,脸上同样灰扑扑的,手上还拿着把刚刚制作一半的铜镜······尚未开光的镜面也是灰扑扑的。

“我就是这间铺子的老板,敝姓刘。这位小朋友······您要买什么呢?”

刘老板小心翼翼放下铜镜,满脸堆笑。

阿飞利落爽快地掏出玩具枪。

“刘老板,我想为这把枪配几发子弹,你看看这儿有没有卖的?”

刘老板接过手枪,借着屋外透进的光线看了看,皱了皱眉。

“这把枪······您是在市面上买到的么?”

“不是买的,是······朋友送的。”

“对不起,我这儿没有这种枪的子弹。”

刘老板客客气气地将枪还给阿飞。

预料中对玩具枪的唾弃、不屑没有如期而来,阿飞反倒有些意外和不适。

他揣好手枪,准备离开,心里并没有多少失望。

进来的时候只当是碰碰运气,并未抱多大希望,是以走的时候也谈不上甚么遗憾·······

“不过,”刘老板沉吟了一下,面色很凝重,“我可以为小朋友您定制打磨,只是要等上三天才能拿到。”

“定制?”阿飞闻言眼睛一亮,停下脚步,“贵不贵哦?要多少钱?”

“不贵,一点儿都不贵的。”

刘老板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他举起一根手指,很严肃地道:“一块钱一枚,我可以一次性为您做好九枚子弹。”

这把玩具枪弹匣里可以同时装入九发子弹,刘老板虽只粗粗看了一眼,但显然对其内部构造掌握得一清二楚。

算下来,九发子弹不过区区九块钱,连一碗阿婆米糕都买不到······果然很便宜。

“成交!”

阿飞迫不及待地道,再次掏出手枪,“啪”的放在旁边的货架上。

“三天后,我准时来取子弹。”

这是承诺,也是等待对方允诺。

“好······的。”

刘老板恭恭敬敬地道,眼睛紧紧盯着被重重放下的破枪,目光中竟似露出一丝痛惜之意。

&&

阿飞心情愉快地走出“下坡杂货

铺”,看见两个损友躲在街口老柳树后,时不时探头探脑望过来,目光闪烁,显然不怀好意。

这两个临阵脱逃,不可共患难的墙头草,肯定以为我飞大将军又铩羽而归。

“飞大将军”沉下脸,一声不响地从二人身边走过。

两人盯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然后同时高呼。

“飞仔,你走错方向了!”

飞仔已经撞壁撞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一条街还没有逛完,就开始走回头路了!

小胖更尖着嗓子提醒道:“你那是上坡,不是下坡。”

“没有走错,”阿飞脚下不停,“我先上坡,再下坡。”

他其实很想回头看看两个损友的精彩表情。

这······难道飞仔已经被残酷的现实弄得神志不清、上下一根筋?

两个损友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成了担忧,然后是深深的自责。

都是我们的错,没有及时让飞仔认清现实,悬崖勒马。

“我现在,”阿飞放缓脚步,“带你俩去吃阿婆米糕。”

吃米糕?

两个损友听得满脑袋都是疑惑。

阿婆米糕店的位置倒的确位于来时上坡路,只不过······

“飞仔,你······不配子弹了么?”

过了片刻,小胖试探着轻声问道,生怕刺激到已经有些颠三倒四的阿飞。

难不成······飞仔终于回头是岸?

他俩欣喜地对视一眼,仿佛又看到了新的希望。

“配,当然要配!”

阿飞断然否定了他俩一厢情愿的猜想,脚步又开始加快。

本以为苦尽甘来的二人又开始满眼星星和问号。

该不会······飞仔打算吃了米糕,再去配子弹吧?

俩人苦瓜着脸,跟在阿飞后面。

“我现在不配,是因为······”

阿飞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二人,终于可以面对面直接观察他俩跌宕起伏兼生动丰富的表情变化。

“配子弹的事儿已经搞定了呵!”

他淡淡地说出两个损友根本没有预料到的事实,然后继续欣赏他俩按预定轨迹变化的脸部曲线。

首先是惊讶,不敢置信的惊讶——第一时间便已自然而然完成。

然后是生气,惨遭戏弄的生气——完全按照剧本要求深入发展。

最后是无语,彻头彻尾的无语——ok,cut!杀青收官!

唔,一切尽在拿捏之中。

这种掌控一切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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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环顾四周。

幽静、隐秘而肃杀,虽然看不见任何一个守卫,却给人一种戒备异常森严的感觉。

最近的梦······真是越来越离谱,越来越没有规律了。

&&

他飘飘荡荡进入一间宽大的房屋。

屋内极为空旷,装潢奢华、大气却不显张扬。

整间屋子没有窗户,唯一的一道门也是紧紧关闭。

确切的说,这是一间密室。

然而······我是怎么进来的呢?

他皱着眉,不无疑惑地想。

&&

密室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厚重的红木高脚圆桌。

圆桌旁坐着三个人。

三个戴着面具的人。

奇怪的是,桌面虽被上方悬挂的水晶吊灯照得通体透亮,但三个戴面具的人却仿佛隐藏在黑暗里,不仔细观察,甚至都无法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为甚么最近做梦······老是撞见一些爱戴面具的人呢?

他摸着自己的裸脸,不无苦恼地想。

&&

“大帅,这一轮你的战绩不佳啊。”一个略显干涩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不是最近公务缠身,根本无暇顾及比赛?”

“老鬼!”被唤作大帅的人声如洪钟,“你的战绩比本大帅好不了多少,是不是最近应酬太多,小心酒色伤身啊!”

“咳咳,”老鬼尴尬地咳嗽两声,赶忙将话题转向第三位坐着的人,“公子,这轮你战绩最好,下一场赛事的规则,就由你来定吧。”

“他定?他除了专门利用那帮上不得台面的手下暗地里使坏,还会什么······”

“咳咳。”公子也轻轻咳了两声,打断大帅的抱怨,提醒他过界了。

有些事,可以做,但不可以说,尤其是摆在桌面上说。

“其实,上几轮比赛我们三人虽互有输赢,

但总体战绩差距不大,均在伯仲之间。”公子的声音温润、柔和、好听,“下一场比赛也是最后一次比赛,我想将赛事规则做大幅度调整······这样才有助于决出最后的胜负。”

“你这娘娘腔除了背后捣鬼,还真能有甚么高见不成?”大帅愤愤不平的声音透露出对公子的极度不满。

“咳咳,老朽倒是愿闻其详?”老鬼不紧不慢地道。

对面两人的恩怨,他心知肚明。

这两年来,大帅麾下的干将,折在公子手上的着实不少,是以每次聚会,大帅都对公子横眉怒目、怨气冲天,言语更是极尽羞辱、挑衅之能事。

面对大帅的咄咄逼人,公子显然一点儿都不生气,他“啪”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慢悠悠地摇了起来。

“你······”大帅为之气结,“你居然还敢在本大帅面前摇扇子扮军师,你真当自己是诸葛······”

“大帅,”老鬼赶紧阻止大帅继续发飙,“你让他先把话说完。”

“说······倒是不必说了。”公子又“啪”的一声收起折扇,颇为自矜地道。

“你看看!你看看他这副德性!说得是人话么?”大帅勃然大怒,不顾老鬼善意相劝,“老子今天不发火是不行的了!”

“大帅要发火······我倒是可以再为你添把风。”

公子淡淡地道,“啪”的一声再度打开折扇,冲大帅轻轻摇了摇,仿佛不知道他老人家的怒火是冲自己来的,反而要帮其“煽风点火”。

“气煞我也!”深感被侮辱挑衅的大帅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来,双手抚案,半个身子探出了桌面,看架势就要······

“比赛方案我已全部写在纸上了,”公子不慌不忙地扔出两张轻飘飘的纸,不偏不倚落在二人面前,“你俩先看看吧。”

“你······”

原来公子口中的“不必说”是这个意思。

大帅再度为之气结,只好强压怒火,捡起纸张,就着顶上灯光,和老鬼一道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公子估摸二人差不多看完了,问道:“怎么样?”

“这······”

看完方案,一直气焰嚣张的大帅倒抽一口凉气。

“这也行?”

“怎么?”公子慢悠悠地扇着扇子,“大帅你玩不起?”

“玩不起?本大帅会玩不起?!”

大帅怒极反笑,右掌高高举起,作势就要重重拍在桌上。

但······

最后时刻,他将高高举起的右手,轻轻收了回来。

“我想想······我再想想。”

&&

“哈哈哈哈······”

一直站在旁边的阿飞看得再也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鬼地方······的确有一个鬼——“老鬼”,除了“老鬼”,还有一名“大帅”和一位“公子”,遗憾的是,这三人都戴着面具,根本看不清本来相貌。

这三个藏头缩尾的面具男,坐在这个完全封闭的鬼地方装神弄鬼,就像是在集体上演滑稽情景剧······只不过台词晦涩难懂,姿势造作浮夸,堪称奉献了一场历史灾难级别的拙劣表演秀!

大帅霍然抬头。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笑!”

他的两名同伴显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三人的目光同时在密室内逡巡。

他们没有看见阿飞!亦或,他们看不见阿飞!

当他们的目光穿过阿飞身体时,就像穿过透明的空气。

阿飞当然被吓得紧紧捂住嘴巴,一声不敢吭、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们看不见我,却能听见我的笑声?

他被惊悚住了。

三人慢慢收回目光,似是一无所觉。

然而下一瞬间,公子“啪”的收起折扇,沉思片刻,缓缓将戴着面具的脸转向阿飞所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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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站在后山。

“飞仔,你又迟到了。”

师父背对着他,慢慢道。

他好不容易缓过气来。

“师父,我有一个问题请教。”

“说吧。”

“你们······你为什么老是喜欢戴付面具呢?”

“因为,”师父缓缓转过身,面具在昏暗的阴影里愈发显得阴森莫测,“在这个世界里,不戴面具是件很危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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