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随着大车,莱安娜来到了“行吟诗人”酒馆,老头驾着车去了酒馆后面的地窖,莱安娜牵着黑马,来到酒馆门口。她想吃点东西,于是就从自己的背囊里拿出钱袋,在酒馆旁边的烧烤摊子上,买了一只吱吱冒油的烤沙鼠,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一边吃着,一边看着酒馆门口小舞台上的《王子奇遇记》。一幕演罢,矮个男人对围在舞台四周的人,开始卖力地吆喝起来:“《王子奇遇记》的第三幕马上就要开场了啦!谷地王国的王子—麦克马纳曼的最新诗剧—《王子奇遇记》,故事精彩,人物鲜活,偶灵明星们倾力演出,千万不要错过,戏剧高潮即将揭晓!”

他吆喝完,就脱下自己的帽子,挨个伸到每个看戏的人面前,欠着身子说道:“谢谢大家打赏!谢谢龙骨城的好心人打赏!”众人稀稀落落地往他的帽子里扔着钱,他身后舞台上的偶灵们,也一直站在舞台上鞠躬致谢。

莱安娜看着舞台上的偶灵们,虽然只有人的手指大小,但是须发五官,身高衣装,都与常人无异,而且偶灵们演戏十分认真,大哭大笑都是真情投入,她还从来没有看过偶灵演戏,觉得十分有趣,于是把黑马拴到门边的一个拴马桩上,专心致志地挤在人群里,看着第三幕的开演。

矮个男人卖弄地,用手中的小木棒挑开幕布,对着里面喊道:“你们准备好了没有,老爷小姐们都在等着开场呢。”只听舞台里面一阵骚乱,听声音应该挪动布景,演员走位,一个演侍从的偶灵,手忙脚乱地居然一头栽出了幕布,被矮个男人用小木棒狠狠地敲了一下脑袋,才赶忙缩回头去,引得众人发出了一阵哄笑。

矮个男人似乎很满意自己带来的效果,他右手对着小舞台一伸,夸张地一欠身,幕布两边的偶灵们,着急忙慌地拉开幕布,一个穿着打扮如同王子的偶灵站在舞台中央,十分深沉地凝视着似乎是虚无缥缈的远方,随着一阵悲伤低沉的音乐过后,他慢慢扬起一只手,用很有磁性的声音说道:“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是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

莱安娜听着偶人的独白,她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是在问着自己。在经历过这一夜的生离与死别,经历过这一夜与死亡擦肩而过的逃亡,站在这里的她,依然是惊魂未定。这些偶灵说的台词,对于十六岁的莱安娜来说,在今夜,似乎已经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她的心中,有着太多的疑问和不解,更有着熊熊燃烧的愤怒与不平,她暗暗地想道:我要为他们报仇,为比尔,为拉姆,还有托德,还有我们的“红醉龙酒馆”,我要让那些人,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不管他们是谁,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他们,我要让那些人,用自己的鲜血来偿还!她暗暗地在心里发着誓,想像着自己找到那个庞大的黑影,把刀刺进他胸膛的样子。“青铜武士长皮克,你给我等着。”她看着小舞台上,王子正对着邪恶的父王猛地刺出一剑的时候,口中喃喃自语地说道。

“你现在可以,把蜡烛捡起来。”一个女人温柔清晰的声音,在屋子的一角,慢悠悠地说道,随后,在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的四角,瞬间点起了明亮的烛火。

“这件屋子很少有光,因为,我不习惯光明。”那个女人的声音简短有力地说道,好像,在说着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麦克马纳曼的眼睛,还没有适应从黑暗一下到了光亮,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等到他慢慢适应过来睁开眼睛,小心地捡起被他丢弃已经熄灭的蜡烛,才发现他刚刚走进这间屋子时,看到的那两点,如同鬼魂双眼的红色冷光,原来竟是一幅油画上,两只刚刚被画出来的鬼魂的眼睛,而站在那双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前面的,是个一身黑衣,身材修长的女子。她有着一头浓密的黑色短发,全身上下都是轻而薄,带着哑光光泽的紧身皮衣,清晰地勾勒出和她的五官一样,近乎完美的身体曲线,她的脚上是一双黑亮的轻便马靴,一只脚蹬在画架的底座上,拿着一个很大的画盘,正在用画笔调着颜色,黑衣女人回过头仔细地看了麦克马纳曼一眼,然后才在这幅画上,为火红双眼的鬼魂,添上瘦骨嶙峋的身体。

麦克马纳曼看着她背对着自己作画时旁若无人的样子,心里有些惊讶,他问道:“你刚才是,在黑暗中画的画?”

黑衣女人没有回头,一边画着画,一边继续说道:“你必须身处黑暗,才能知道,它在你心中真正的模样。”

麦克马纳曼,看着她正在画着的那幅画,那幅画描写的,是鬼魂在人间行走,带走活人的画面,他看着那些正在拔出人的肠子,削掉人头挖出眼睛的形态各异的鬼魂,在明亮的光线之下,显得如此地真实而可怖,看着鬼魂跪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嚼着一个女人的手指,而那个女人还活着,眼睁睁地看着魔鬼滴血微笑的嘴唇,麦克马纳曼看着。觉得刚才喝的酒都快要翻上来了。他赶紧把目光转向别处,开始扫视着这个房间。

这间屋子不大,没有窗户,因为壁炉里没有生火,显得有些寒冷,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铺着黑色床单的大床,一把椅子,一张很大的长方形桌子,铺着大小不一的草稿纸,除此之外,这间屋子里有的,就是一幅幅的油画,已经完成的,没有完成的,或是只有草图,还在修改的,有在画架上的,有摊在桌子上的,甚至还有就放在地上的,但是色调无不是阴暗恐怖,让人一看就心如死灰。

“为什么?你会画这样的画?或者我该问,你为什么,能画出这样的画?”麦克马纳曼看着房间四角燃烧的烛火问道,他觉得,这烛火,是这个房间里,唯一能让他心安的东西。

“因为,这就是我的人生。”黑衣女子放下手里的画盘和画笔,朝麦克马纳曼走过来,麦克马纳曼这时才发现,她有着一张,以用白得耀眼来形容的脸,脸上涂着黑色的眼影和唇彩,这如此鲜明的对比,让人觉得她的面容是如此的虚幻,如此地不真实,而最让人意外的是,她走到他的面前开口就说道:“你就是王子,麦克马纳曼?”说话的样子显得很是漫不经心。

“我叫麦克,也不是什么王子,麦克马纳曼王子,现在应该在皇宫里。”麦克马纳曼看着她很是谨慎地说道。

女人点点头,说道:“无所谓了,只要你是那个写戏剧和诗歌的麦克就行,我想问你,为什么要把那一句改了?”

麦克有些不太适应她这样单刀直入的对话,他笑着问道:“请问,午夜兰花小姐,我是应该这么称呼你吗?”

“你可以叫我凯特,凯特·贝金赛尔,我不喜欢午夜兰花这个称呼。”黑衣女人冷冰冰地说道。

“凯特小姐,”麦克马纳曼微笑着道,“我现在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篇戏剧的原文的,特别,是这一句?”

“你在宫廷里写的每一页草稿我这里都有,你所有丢弃的手稿,都在这里。”凯特看着麦克马纳曼的眼睛,指着长方形桌子上的一沓稿纸说道。

“什么?!”麦克马纳曼很是惊讶地扬了扬眉毛,朝着那张桌子上的手稿望去,这确实大出他的意料,他从来不知道,竟然会有人收集他最原始的手稿,但是他也一眼就看到了,那些纸上,都是他潦草的笔迹,也都印有皇室的徽记。

“这里是狂欢区,只要肯花钱,什么都可以买到。”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我的王子殿下。”

麦克有点尴尬地点着头,一下被人点明了自己隐瞒的身份,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同时,他的心里也有了一丝的警觉,这个神秘的女画家对自己如此地熟悉,但是自己却一直一无所知,这不禁让他有些莫名的惊惧。

“为什么要改?”凯特继续追问道。

“我不想,不想让别人觉得,人生,是一件很让人绝望的事情。”他飞快地说道,好像是想要回避这个话题。

凯特点点头,“和我想的一样。”她说道,紧接着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你喜欢我的画吗?”

麦克马纳曼张了张嘴,还没有回答,却看见她低下头,好像是很遗憾地摇着头,“我想你可能不会喜欢的。”

“我喜欢你在茱莉叶房间旁边,画的那些花儿。”麦克马纳曼说道。“虽然那些凋零,让人想到死亡和绝望,但是那些,毕竟是花,我想,它们盛开时的样子,一定是很美的。”

凯特好像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声,“为什么,会想要见我?”她问道。

麦克马纳曼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凯特,他发现这个女人的淡绿色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朦胧的轻雾,他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地就说出了他想说的话。“因为我觉得,与一个陌生人,特别是一个,有意思的陌生人交谈,是最让人放松的,也是,最安全的。”

凯特不置可否地转过身去,重新走过去,拿起画盘和画笔,背对着他说道:“很难让人相信,在那样的宫廷里,你依然是一个诗人,依然,有着和诗人一样的想法。”

麦克马纳曼知道自己该走了,他转过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走到门口,他停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对着凯特的背影说道:“很高兴今天的见面,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凯特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好像是过了很漫长的一瞬,才听见她说道:“也许有,也许没有机会了,这一切,可能都要看,命运的安排了。”她的声音温柔而清晰,像是这间黑暗的屋子里,正在微微跳动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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