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天地之道

“开门,开门。府衙的人!”

“两位官爷,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你不知道?朝廷要派兵征讨月亮国!”

“啊?”

城东,府城衙役敲开了一家破败屋子的门,

衙役等着门开后,直接一个挤进屋里,一个堵在门口。

听着两个衙役的话,开门的妇人有些发愣。

她家里就她一个妇道人家和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就靠着她每日浣洗衣服,换一点微薄的钱,勉强活着。

浣洗衣服每日从早到晚,手上泡得皮掉了一层又一层,

这样生计都难。

夜里住得偏,靠近流民窝,还得防着有凶恶的流民翻墙进来害了她和孩子,

每日收来的衣服,也都尽量不在家过夜,头天没晒干的,夜里都得收进卧室屋里。

就这样,她每天哪来的时候去关注别的。

即便是旬报有人在茶馆念,她又哪来时间去听。

“朝廷出兵,身为我夏朝之民,自当尽心出力!更何况是天子脚下,皇城百姓。”

“是是是,您说得对……”

妇人应道,不敢拒绝,只能将身上钱摸出来放到衙役手里。

……

“开门……”

“来咯,来咯……”

城西,两个城卫军砸着一户老妇人家门。

老妇人过了一阵才打开门,

两个城卫军有些暴躁地瞪了老妇人一眼,然后在屋里环顾了一圈,

“你家男人呢?赶紧叫出来,交捐了!”

“男人……男人?”

老妇人意识好像不太清醒了,

“老头死了啊,死了些年了……两位是官爷,官爷进来喝茶。谢谢你们啊,谢谢你们护卫皇城啊,朝廷好啊,皇上仁慈啊。”

老妇人听着两个城卫军吼声,顿了下,然后又再两眼无神地笑着,朝着两个城卫军作揖。

“少再这儿给我装糊涂……你男人死了,那家里就是你做主是吧,赶紧拿钱!朝廷要出兵打月亮国!赶紧出钱……”

“朝廷打月亮国啊,好啊,好啊……打月亮国好啊。朝廷好啊,皇上圣明啊……”

老太太听着这话,又再作揖。

似乎是老糊涂了,又像是被关在狭窄笼子里太久的野兽,

已经有刻板印象。

“钱!拿钱!再敢搅乱,小心我刀剑锋利!”

城卫军一把将老太太推了个踉跄,不耐烦地吼道,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老太太又像是被触动到什么记忆,脸上流露出恐惧,

然后在地上跪下,不停磕头,又再念着她那些话,

“朝廷好啊……饶命啊……”

“滚开!”

城卫军厌恶地将老太太一脚踢开,然后两个人自己在屋里翻箱倒柜找起来。

最后确实没在屋里找到钱,怒狠狠骂了句,

将老太太屋里仅剩的一点粮食给提走了。

至于老太太,

在被踢到一边过后,依旧那般机械刻板重复着嘴里的话,然后哆嗦着身子磕着头。

最后大概是许久没听到声音了,

老太太抬起头望了望,又像是忘了刚才的事情,

“朝廷好啊,谢谢朝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嘴里再念叨着那些话,老太太望了望屋外,

大概是看天要黑了,于是就去煮饭。

循着潜意识到了那厨房里。

看着厨房边上原本放米袋子地方空空无也,老太太眼里有些疑惑。

糊涂了的她,好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后原地站了阵过后,老太太又再做其他事情去了,

“朝廷好啊,朝廷好,给我们免赋税……朝廷好啊,给我们老人家发粮食……”

老太太嘴里又再重复念叨着这些话。

……

城北,靠近皇宫。

离着最繁华地方不远,坐落着夏朝京城的府城衙门。

衙门里,一间屋里。

一个小官,正向一位通判汇报着些事情。

“通判爷,这次朝廷出兵征讨月亮国,朝廷里派了些捐下来。一些地皮流氓趁机浑水摸鱼,先前抓了一批。

通判爷,您看怎么处理,是否要通报给府丞。”

“这点小事儿,还去打扰府丞?依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里面有没有什么穿着各府衙门衣服的?”

通判随口应着,想到什么,也多问了句。

“通判爷,您放心,都是些骗钱都不知道仔细换身衣服的。仗着朝廷权威,以为看到了生钱路子。”

小官会意地连忙应道。

浑水摸鱼的,自然不可能都是些连身官衙门衣服都没有的地皮流氓,

但抓到府衙的,反正就这些。

“嗯,那就该怎么判,怎么判。”

通判点头。

“那通判爷,这些地痞流氓骗来的钱,该怎么处理?”

“这还要我教你?以前怎么做,就怎么做!”

“下官懂了。”

“嗯,晚上飘香楼我宴请你,你可一定要来。”

“通判相请,下关怎么敢推迟。”

“哈哈……去做事吧。”

这小官恭敬退出屋子,

然后到了旁边一间偏屋。

偏屋正有个记录档案卷宗的文书,刚润好笔。

看到小官来了,抬起头望过来。

“还是像以前一样,要是里面有哪个大家高门里骗来的钱,就给人送回去,讨个好。”

“剩下的那些,你就在案卷上写,被那些地痞流氓混子全拿去吃了,喝了,潇洒了,找不回来了,你明白不明白?”

“明白,明白。”

小官没了先前恭敬卑从的模样,昂首阔步,走到桌前,

给那文书点了下,就再旁边随意坐下。

文书连忙点头,也没去问怎么区分的,

地痞流氓花了的钱就是平民的,剩下的就是高门大户的。

只是娴熟地,按了写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模板记录着。

“爷,写好了,您看看。”

“嗯……不错,就这样。这赏你的,拿去喝酒吧。”

“谢谢爷,谢谢爷。”

那小官抛了个碎银子给那文书,文书连忙应着道谢。

……

“陛下,这是今日新出的旬报。想陛下还未看,特意给陛下带来。”

“今日不该是那旬报出的时候,怎么有新的一册?”

皇宫中。

乾坤殿内。

皇帝接见了位近臣。

看到近臣迈入乾坤殿,皇帝还穿着绣龙道袍,

从原本还打坐的蒲团上,施施然起身,走到旁边桌边坐下,喝了口茶水后,

抬手一指桌对面的凳子。

这近臣到这殿里来,也穿着一身道袍。

顺着皇帝指向,赶忙谢恩,然后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

再抬起双手,将今日之旬报双手供奉着,奉到皇帝面前,

“回禀陛下的话,正是因为陛下命朝廷出兵讨伐月亮国不臣,如此大事情,才让旬报多刊印一期。”

“嗯。”

皇帝点了点头,伸手取过这册旬报,一边翻看,一边再问话,

“旬报上说了这事儿,恐怕满城百姓都该知道了吧?”

“回禀陛下,满城百姓先是听闻月亮国之挑衅宣战过后,都倍感愤怒。

后听闻陛下出兵之决定,各个叫好,齐声欢呼,一时间满城沸腾。都言陛下圣明,是远比古之明君还要圣贤的君王。”

近臣连忙恭敬回道。

皇帝点了点头,

近臣又再说道,

“针对这次的事儿,还有位当朝大家以民之名,写了封讨伐月亮国之檄文,也在这册旬报后面。”

皇帝闻言,翻到后面,从上到下看了遍,然后说了声,

“好!果然,民间亦有大才!”

夸赞过后,皇帝再将这册旬报重新合上,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这旬报哪里都好,记载些事情倒也不错。只是总偶些让人不喜的内容。”

旬报在京城之内影响不小,皇帝也看。

“这类书籍,不过为了标新立异,总有些奇怪之语。倒是陛下,有如海般胸怀,能容旬报之上不喜之言论,若传出,必然为一时美谈。”

何为近臣,就是每每能急皇帝之所急,话每每说到皇帝心坎上,却又不僭越。

“不过小事耳,自然不足挂齿。朕深居宫中,偶尔看看宫外之事,宫外之物也算不错。”

“陛下体恤民情,真是万民之福。”

“拍得什么马屁。”

皇帝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说重话,显然还是受用。

这近臣连忙告罪,然后小心望了望周边,

看到边上不远,先前皇帝打坐那蒲团,顿时眼睛一亮,

“……陛下这个蒲团,看着真是个好宝贝啊?”

这话显然是挠到皇帝痒处,笑骂道,

“你个眼尖的,我这才换,就被你看到了。”

“却不是臣看到,是宝物在陛下身边自然生辉。”

“……哪有那样神奇。不过是一点金丝线,混着一些锦丝,里面填充了些雪棉花。他们说有冬暖夏凉之功效,

在上面打坐能够静心,我倒是没能感觉到。”

“陛下道行深厚,自然不被外物所拘。些许宝物,不过米粒之辉,在陛下浩日般的修行面前,功效自然微不足道。”

近臣张嘴便道。

“你要喜欢,就送给你吧。”

“谢陛下赏赐。”

近臣立马跪下谢恩。

“起来说话。”

“是,陛下。”

“这次过来,就只是为了给我拿旬报,求个赏赐?”

“只是看到旬报的时候,想着陛下可能还未看到,就只顾着来了。赏赐是意外之喜。”

“有什么话,说吧。”

又再坐在桌旁,皇帝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

这近臣有些小心而敬畏地抬起头,然后犹犹豫豫地说道,

“陛下还记得,城中流民之事情吗?”

皇帝顿住顿了下,脸上没了多少神色,却只是在吐了个字,

“说。”

“原本城中流民众多,不过还有城卫军与禁军镇压,生不出多少乱子。如今徐王殿下就要领兵出征,禁军带走不少。

而城中流民实在繁多,臣担心,此后出些乱子。

更听闻,再过些天,天就要开始下雪,到时候天寒地冻。

流民又不思皇恩,不知廉耻纲常,臣唯恐……”

近臣的话未曾说话,就止住,只是埋头等着皇帝的话。

皇帝许久未曾出声,眼里目光有些闪烁,

最后再将茶杯里的茶水喝了,

“你觉得应当如何?”

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有些漠然问了句。

皇帝的模样,让近臣低着头,浑身都有些微微发颤,

赶忙在说道,

“应当如何,还是应由陛下圣裁,微臣却是不能做决定。

只是臣听闻,阴阳之道,在于平衡。

料想,天道如此,人道也应如此。

此刻,禁军如阳,流民如阴。

阳既然被消减,那是否阴也应该……不然阴阳失衡……”

近臣如此说道。

皇帝听完,许久未曾说话,

“嗯……此乃天地之道。”

这样应了句过后,皇帝就没再继续说什么。

这近臣也没再继续提,再陪着皇帝说了些修行的事儿,道家神仙的传说趣闻。

……

翌日清晨。

皇帝亲自濒临点将台,为徐王出征送行。

徐王在点将台点兵过后,就领着一路先锋,跨马披甲从京城出征。

至于出征大部队,则是将在之后随辎重粮草陆续开拔,

等到行至临天州一处,再陆续汇合,整军并且再从临天州调拨一批粮草后,

再径直前往南塞州边境,连同南塞州州军,边境边军,一同征讨月亮国。

出征时,整个京城都格外热闹。

领兵的徐王极尽荣耀。

到了当晚,

徐王领着先头部队已经行远,

第二批禁军也终于开拔。

……

然后,再过三天。

出征之禁军,就仓促相继离京,

携带粮草基本只够行至临天州。

而就在第三天,最后一批开拔禁军离开京城过后,

当天晚上。

城中流民堆里,就开始流传一条瘆人而恐怖的消息。

传言说,

大量禁军离京,导致京城护卫能力不足,

朝廷和皇帝疑心趁机流民生乱,欲要坑杀部分流民,以缓和城中流民众多的局势。

而到了第二天清晨,

这个传言更近了一步,

说城外流民营中流民已经在最后一批开拔禁军离开时,全部被坑杀。

马上就要轮到城中流民。

而城中流民,事实上出了城,这个传言根本没办法验证真假。

于是各处流民堆中,更加暗流涌动。

到了第三天,一些凶悍的流民,已经开始挑动骚乱,

从流民巷,流民堆里开始涌出。

被城卫军以及大量禁军镇压。

涌出流民巷的大量流民暂时退回原处,但这次却没有以血将一众流民震慑住。

更有大量流民言称,有能够佐证城外流民营的确被坑杀的消息。

同时传言,城内流民其实也已经在被一点点坑杀。

然后,第四天,第五天……

……

开拔禁军离开京城的第六个晚上。

随同徐王前往征讨月亮国之禁军已经在临天州内整军汇合完成,到达临天州之边境,就要进入岳州。

而岳州同梅州相邻,梅州又与海州相邻,海州再过去就是南塞州。

夜里。

早早吃过了晚饭,采购房一应人就回了房间,此刻已经熄灭了灯,

但却无人睡着。

这是季管事的要求,已经持续几日。

要求一众采购房的人,入夜之后一段时间后就熄灭灯火。

但这些天的采购房一众人哪容易睡着。

此刻,

季梁所在的这间屋里,

虽然大家都没说话,但偶尔的翻身,还是证明所有人都还醒着。

季梁靠在窗边,窗打开着一条缝隙,

月光和有些寒意的风就透过缝隙照在季梁手上。

今晚月亮很亮,即便没有其他光亮,也能凭月光照出人影。

借着月光,季梁看了眼手里的纸条,有些沉默。

这是宫外秘密线路送进来的信息,

是他们的人调查确认过的。

宫外此刻流民里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传言,

有些是假的,比如城内流民被坑杀。

那皇帝实际上还没开始杀城内流民。

但有些却是真的,

比如城外流民营的确所有流民都被杀了。

皇帝下的令,部分禁军和亲兵执行。

他们将部分流民赶入城外一处山谷,然后以夏朝的火药炸塌了一些山石,又滚了一些大石,桐油,最后放了把火。

纸条上描述,

当时情形,遍地焦尸,凄厉惨叫声遍布整个山谷,如鬼哭狼嚎,经久不衰。

季梁的人,遵循着季梁的吩咐,

在发现这件事儿后,竭力救了些人,让他们跑入了山林中。

但对比死去的流民,实在是杯水车薪。

这条纸条上记载的惨状,季梁已经看过不止一遍,

但此刻再看,还是忍不住合上了眼睛。

没有直观,但却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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