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1章 免死

蓄养汝等,正谓今日,今日之事也,无所问也。

这句话并非问或是答,而是出自一段典故,也就是无人不知的司马昭弑君之事。

从夏朝前面的远古时期算起,中华真的有五千多年历史。

而在这五千多年历史之中呢,道德大滑坡事件不少,但是要论几乎人尽皆知的,三件,只有三件。

第一件事是白衣渡江,让东吴彻底坐实了吴狗之名。

另一个就是司马昭当街弑君了。

能与前两者相提并论的也只有“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扶”了。

三件事,都是礼乐崩坏之事。

只说司马昭当街弑君一事,当时的皇帝曹髦肯定不甘心被司马昭废除,不想坐以待毙便要先发制人,召集了心腹说出流传后世的那句话,也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卿等自出讨之。

曹髦很傲气,带着侍卫想要先下手为强,结果有侍卫通风报信事情败露,中间磕磕绊绊的遇到不少阻拦,曹髦也有天子的威势,吓退了不少阻拦者。

只是到底还是没有成功,遇到了贾充。

贾充对旁边的太子舍人成济说,司马家事若败,汝等岂复有种乎,何不出击。

成济本就犹豫,贾充又说了一句话,也就是庞攀在信中所写的那句话,蓄养汝等,正谓今日,今日之事也,无所问也!

就是听了这句话,成济将长戈刺穿了天子曹髦的身体,达成帮助司马昭弑君的成就。

老八也是熟读四书五经各种典籍的文化人,岂会不知道这句话出自哪里。

要知道司马昭弑君这件事可谓是遗臭万年,给后世人起了个特别特别特别坏的头,也是实质意义上的礼乐崩坏。

庞攀突然在信中写了这么一句话,提起了司马昭弑君之事,又结合前两封信,第一封信问老八和前朝昏君有啥区别,第二封信问前朝昏君怎么死的,意义可想而知。

意思就是你老八和前朝昏君没啥区别,可能还不如人家呢,因为你就如同那遗臭万年的司马昭似的,只不过司马昭是当街弑君,你周老八是在宫中秘密处死了皇帝,性质都是一样恶劣,前朝昏君再是恶劣,那也是正统皇帝,你老八是也野路子出身的将军,算个屁啊,你这皇权是谁授的,你特么还不如前朝那昏君呢。

三封信,本来这是秘辛,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当事人外只有蒜公公,蒜公公不可能和外界说,老八更不可能。

然后,庞家三封信这事就流传出去了。

问题来了,老八不会说,蒜公公不会说,当事人也就三个,不是他们说的,只能是庞攀或者说是庞家人说的。

可想而知庞攀的头有多铁,庞攀的大名有多如雷贯耳。

哪怕是你挡杀你,我挡杀我的伏鱼象,一听“庞攀”的大名,愣是“藏头露尾”极限改名改姓。

老头如一座巍峨的高山一般挡在骑卒面前,没人敢越雷池一步。

伏鱼象一缩脖子,都不敢和老头对视,直接自己打马回去通知韩佑了。

“庞攀还活着?!”刚要上马的韩佑傻眼了:“不是说死了吗?”

周骁等人也麻了,东海就是个很“封闭”的环境,朝廷和外界虽然关注,但是得到的消息也是真真假假,而庞攀告老还乡后历来低调,深居简出,家主也变成了庞攀的儿子庞思明。

要知道一个世家的族长只有在两种情况下将家主之位交给别人。

一种是挂了,家主之位肯定要传给其他人,下一代,或是同辈。

另一种情况是能力不行,或是下一代强爷胜祖,就比如赵家,赵泰现在当的是侍中,朝廷二把手,加上和韩府攀亲带故了,赵家那边就想要近期将家主之位交给赵泰。

庞家的情况就比较特殊,不可能是第二种,庞攀告老还乡都快六十了,那么大岁数还能当家主,年轻二代三代子弟也没什么特别出名的人,要不然也不可能让老头这么大岁数继续发光发热。

所以当他儿子庞思明成为家主后,外界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庞攀挂了。

可以这么说,前朝到本朝,要说头铁家族,只有一个,那就是史官温家,代表的是绝对正义,谁和温家人不对付,那就是站在了正义的对立面。

不提温家,不提这种代表绝度正义的家族,只说“人”,个体,那么除了温家人之后,只有庞攀了,是庞攀这个人而非庞家这个家族。

这也是韩佑敢采取铁晨“掘坟”主意的缘故,如果庞攀活着,他绝对不敢这么干,因为庞家祖上十八代到现在,最出名的就是庞攀。

挖了庞攀的尸骨,庞家人肯定怕。

但是挖了庞家祖上的尸骨,庞攀肯定不怕。

韩佑彻底麻爪了:“哪个狗日的告诉老子庞攀死了?”

没人吭声,因为没人这么告诉过他,因为大家都觉得庞攀死了,韩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死,将家主之位传给你儿子干什么?

要知道家主可不是公职,很多时候就是个象征意义,哪怕老的动不了了,往那一趟也是一种象征,大不了其他族老们出主意什么的。

赵家就是这种情况,赵家家主都是黄土埋天灵盖的状态了,依旧是家主,管事的则是赵熊等人。

“没事!”

韩佑开始给自己打气了:“庞攀算个屁,兄弟们,咱们远赴东海走到今天,什么困难没遇到过,跟着本监正,咱们绝对不会向正义低头…不是,咱们绝对不会像邪恶低头的。”

就连周骁哥仨都不吭声了,闹心的和什么似的。

“怎么竟碰到这种邪门的事。”韩佑就是嘴硬,心里也虚:“好歹上一辈子积德行善天天骑老太太过马路,怎么这辈子总走背字,死人都能碰上,靠。”

小伙伴们还是不吭声,好多新卒以前都是读书人,既然是读书人,岂会不知庞攀大名,基本上算是低配版的温岐了,谁敢招惹。

“冢中枯骨罢了。”

韩佑强作镇定的哼了一声:“秦王殿下,你去,会会他。”

周骁张大了嘴巴,愣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少尹你之前不是想让末将当太子吗?”

韩佑:“…”

不怪周晓懵逼,他真要是将庞攀怎么样了,别说太子,人子都当不了。

“周统,你去,你没脑子,不怕。”

韩佑看向老二,周统吞咽了一口口水:“叫三弟去吧,三弟是戴罪之身。”

“你们弄死本王吧。”

周贲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脸都吓白了。

他在东海混过,庞攀的大名早就听说过,半年前误以为庞攀死后还大大的松了口气。

俩人还真有接触过,周贲刚到封地,也就是一年多前那会,庞攀去过一次王府。

见了王府金碧辉煌奴仆如云,庞攀给周本喷的满头口水,那些平常和周贲称兄道弟的人,所谓的大儒名士,都快吓尿了。

见到小伙伴们都不乐意,韩佑斜着眼睛看向伏鱼象:“他啥意思啊?”

“不知。”

“你也不问问?”

“没敢问。”

伏鱼象一缩脖子:“他一说他叫庞攀,末将当时就害怕极了。”

“你特么一个武将怕什么?”

伏鱼象张了张嘴,这和文人或是武将没关系好不好,我小鱼还想成家立业生孩子呢,我可以不在乎,我孩子咋整啊,这要是将来在四季学堂读书,读着读着突然窜出来个老头,咧着大嘴就开始喷,说你爹当初咋地咋地,我孩子还当不当人了,再说这老家伙还打人,成年人打不过,还打不过孩子吗。

“一群怂逼!”

韩佑捏了捏拳头:“本监正去会会他,一个退休老干部有什么可怕的。”

说完后,韩佑翻身上马,刚要夹马腹,想了想还是下马吧,小跑了过去。

王海骂道:“都愣着作甚,还不快跟着护卫少尹周全。”

众人反应过来了,连忙追了上去。

韩佑小跑了一会,觉得又挺身份的,改成漫步而走。

走着走着,韩佑寻思了一下,算了,老头岁数这么大了,咱得尊老爱幼不是,还是小跑过去吧,别让人家久等。

就这样,跑两步,走两步,走两步,跑两步,韩佑终于来到了站在城门下负手而立的庞攀面前。

韩佑穿的黑衣,长袍,也没个代表身份的佩饰什么的。

可人家庞攀一眼就认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韩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新君亲卫?”

本来还想打个招呼的韩佑,一听“新君亲卫”这四个字,脸色挂不住了。

过年之前,可以管老八叫新君,因为刚登基。

这个“新”字其实并不是什么好词儿,新,代表刚登基,也是何尝不是说能力不足经验尚缺,当初士林好多文人就是如此说的,这新君如何如何,毕竟是新君如何如何,新君初登基如何如何的。

现在老八都坐稳龙椅了,也不是元年了,老头还是称呼为“新君”,意思可想而知,多多少少有点不服不忿。

“本将,韩佑,原天子亲军统领,如今东海三道军器监监正,诛瀛监监正。”

韩佑再无紧张之色,双目直视庞攀:“庞老先生应是听过本将之名,既是听过就应知晓,拦在本将面前的人下场如何。”

庞攀哈哈大笑:“那你可知威胁老夫之人的下场如何。”

“下场如何?”

“呵,小二不知天高地厚,那便让你知晓知晓。”庞攀更是大笑不已:“你可知前朝柱国将军关炆…”

说到这,庞攀愣了一下,老脸一红:“对,还有那前朝礼部尚书申屠…”

第二次愣住,庞攀梗着脖子叫道:“前朝大奸臣马如…”

第三次愣住,庞攀掰着手指头开始回忆了,这么一回忆才意识到了一件事,就前朝那些祸国殃民的玩意,有一个算一个,好像都被眼前这位少年人给搞了。

王海及时补刀:“少爷,老先生所说这些人,不都是被你拿下了大狱了吗。”

这次轮到韩佑哈哈大笑了。

周统:“马如龙不是没下大狱吗?”

周骁给了周统一脚:“姓马的都他娘的给了少尹几百万贯才买了命。”

韩佑继续哈哈大笑,狂的和什么似的:“拦我,笑话,我有七千骑卒,有宫中圣旨,有兵符二枚,

你有什么,辉煌的过去,不当饭吃的名声,还是挡不住一刀一箭的前朝玉带,或是说…只存在于小辈耳旁的当年故事?”

“老夫…”庞攀从怀里缓缓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金册:“有免死金牌。”

韩佑愣住了,定睛一看,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独自一人笑着的韩佑顿觉尴尬,回头骂道:“都他娘的愣着作甚,还不快笑话他,快看,是免死金牌,还是前朝的免死金牌。”

小伙伴们没人笑。

这事是挺可笑的,因为没听说过谁拿着免死金牌真的免死过,更别说还是前朝的免死金牌,问题是这玩意分谁用。

前朝免死金牌是挺可笑的,但是大家不能笑话庞攀。

就好比那些明星似的,哪怕整天和个戏精似的上蹿下跳,你还不能说他,不能提他偷税漏税好几个亿,不能提他醉驾,不能提他天天嘚瑟说他自己是什么旗人,你要是提,那就是你不爱国。

“既不认这免死金牌…”

庞攀也笑了,笑的极为戏谑:“那为何朝堂遍布前朝官员,为何新君起居于前朝修建的宫殿,为何新君用前朝太乾殿议政,还是说…新君说前朝大康朝,非是汉家皇朝?”

韩佑的笑声戛然而止。

望着庞攀,韩佑突然释然了,他觉得这老头就好像卡布达超级变换形态似的上下颠倒,嘴里说出逼话来,一点都不奇怪,情理之中。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