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时值黄昏，热气暂消，天边的飞鸟成群结队地往林子里赶。
林黛玉隔着竹窗，就这么远远眺着。
手里的茶水左右还是放下了。
屋外侍立的紫鹃还以为今早闹了一场，她家姑娘心里不快，不免出声：
“姑娘别为宝玉难过，我如今算是明白了，那就是个糊涂人。”
贾宝玉已娶了宝钗，如今还偷摸地寻黛玉，把黛玉当成什么了？
真就如雪雁所说“想要逼死她家姑娘”才可。可怜她从前瞎了眼，才觉宝玉是个将来的依靠！
“这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是男子犹可无罪，我们……”
黛玉摆手止住她，轻声道：“这些我都明白，等嬷嬷回来了，便不会叫你们如此担惊受怕了。”
贾宝玉是贾母的亲孙儿，贾政又远行赴任去了，贾母顶多斥责宝玉房里的丫头们看守不牢，是绝对不会叫宝玉伤了分毫。
但于情于理，贾母都必须派人宽慰她，极尽所能补偿她。
身在荣国府，她若是叫紫鹃她们再愤愤不平，便是得理不饶人。
果不其然，晚膳时分，王熙凤便带着鸳鸯平儿一伙人赶来赔罪。
鸳鸯宽慰几句，黛玉一一答应了，她便欠身离去，离去前给王熙凤递了个眼神。
“妹妹还在喝药？”王熙凤觉得黛玉比从前安静不少，见少女喝着苦涩的汤药，顿时心底有些过意不去，“白日请你多包涵，守园子的老婆子都叫我打发走了。”
她恨恨道：“若非出了宝玉这桩事，我还不知他们底下又重新起了个庄，夜里喝酒赌博，没个正行，叫外头看了笑话！”
“凤嫂子坐吧。”
黛玉笑了笑，也不提白日的事，这是给她留三分脸面。
王熙凤坐下后，才更显殷勤：“妹妹这屋子还是素淡些，短了什么，缺了什么，不要憋在心里，只管告诉我。”
黛玉喝完药，取茶杯的手中途一顿，偏头问雪雁：“我那喝水的杯子哪里去了？”
雪雁连忙从屋外拿出个芙蓉白玉杯，里头盛着温水。
王熙凤以为她这是懒怠见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停滞。
谁料黛玉接过，一把饮尽，旋即拉着王熙凤的手：“我正有事想与凤嫂子商讨。”
烛火下少女长睫轻轻颤动着，瞧着憔悴苍白，眸色透着股认真。
“我本是林家的人，外祖母已是允了我从姑苏派人来守着。”
王熙凤笑：“只是应该的。”
横竖她是林家的大姑娘，多用几家人也是该的。
“我想着，他们既是我林家的人，来了用公中的钱，倒是失礼。”
“还是依照旧例，以暂居之名，我自己打理这笔费用。也不用府上的，我求了外祖母，把当时府库内林家的东西拿出来支使。他们来了住的地方，就辛苦凤嫂子帮我理出来。”
王熙凤听着直皱眉：“妹妹这可就生分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里分出来看着像什么？”
她心底隐约泛起一股不妙，林黛玉坚持要用林家的私财，难道发觉了什么？
可她仔细察看少女的神情，好似真的就只为了公允而已。
所谓旧例，便是依照当初薛家住在梨香院是一样的，另开一个小门出入，所用所费，全用自家，不用荣国府的。
“薛家是……”
如今宝钗嫁了进来，都是王家人的几分血脉，王熙凤若说是远房亲戚，未免太过。
黛玉直接打断了她：“这个事凤嫂子不方便开口，我会亲自同外祖母说个明白，她定会同意的。”
王熙凤前些日子去接管宝钗的嫁妆庄子，银两几十万先进了兜，心里有了底气。
转念一想，不就是另开一个院子给黛玉住罢了，反正人出不了府。
“太太那里就让我去劝劝，既然妹妹心意已决，我也出把力。”
王熙凤当着黛玉的面吩咐：“平儿，就把东边的那座晴芳院收拾出来。那块地方大，不管妹妹住不住，林家的几房人来了定是要住的。”
她拍拍黛玉的一双柔夷：“那处幽静，离园子也近，从东南角门出去，经了两道门，走不过几步，便也到了。”
送走了王熙凤等人，黛玉歇了会，这才叫晚膳。
这连着一二日都有贾母派人来走动，又有太医开的食补方子，底下人不敢不用心。
虽说元妃功服未去，但黛玉这里，总算有了些小荤。
头一碟小菜便是大厨房送来的烧猪肉，另一碟炒鸡肝，汤是甲鱼煨出来的，鲜而不腻。
前些日子里吃惯了素淡的，黛玉第一箸也没选择这些荤菜，而是舀了一碗甲鱼汤饮了几口。
鲜甜清淡的味道，倒是极合她的胃口。
“滴！提高身体免疫力，蛋白质补充中，铁元素补充中！”
耳畔健康AI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黛玉喝汤的动作稍稍停住，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她不懂什么是免疫力、蛋白质和铁元素，但清楚，这道汤定是对身体极好。
她放下汤勺，举起筷箸，正打算夹一筷子冷菜吃，AI发出急促的声响：
“检测到肠胃虚弱，请勿与粗纤维的笋丝同食！”
好吧，看来今天是吃不到笋了。
黛玉忽然生出一股怅然，有了这健康AI，很多东西都要适时改变去忌口。
不过，这种被人约束的感觉倒没有让少女感到不乐，反而有种淡淡的新奇感。
她本来挑食得很，口味又喜清淡，像这些大荤的东西，极少动筷。
为了测试，这回每样菜都夹了些许到碗里。
最后得出一个结果，不但肉要吃，菜要吃，饭还得吃个精光。
少女细嚼慢咽，好半个时辰才将桌上的东西差不多吃了个干净。
“正在评估今日营养摄入状况！”
“滴！摄入蛋白质达标！摄入脂肪达标！摄入碳水化合物……”
黛玉抚着小腹，头一回有了吃撑的感觉，耳边听着一连串奇奇怪怪的名词达标。
这一幕，倒像是学生等着老师评估作业了。
少女嘴角微弯，好在她一向是个“好学生”。
“这个AI还不算太过智能，”听到黛玉那边安静了下来，坐在阳台处持杯的男人这才缓缓出声。
“裴延，AI为何物？”
丫头们收拾了桌面，很快便退了出去。黛玉站了会，这才空出心思将自己的疑惑倒出来。
“AI，人工智能，”裴延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口，直到摸空，才想起来自己将光脑落在卧室，“你可以认为它就是一个模仿人类思维的机器人。”
一个可以当做医生的机器人。
健康监测AI只是众多AI中开发出来的一个小模块而已。
白天进行的第一场测试，这串简短的数据流算是成功传送到了黛玉手里。
但这还远远不能达到研究员们的预期。
他们希望能够更详细精确地考察少女所在的时空历史，填补全星际人类关于古蓝星上的文明空白。
“裴延，你真的不是神仙吗？”黛玉有些不确定，眼眸中惊讶且疑惑。
健康AI多神奇呀，到了男人眼中，竟然还只是一个测试半成品。
“当然不是，”男人望着银白的余晖从容地褪去，沉默片刻，“你相信有人会有超越时空的力量吗？”
裴延想要告知少女真相，却又担心言辞过于锋锐，每个字都要细细斟酌过。
“本来是不信的。”
“但今天我相信有。”
裴延给她的健康AI，可以说极为珍贵。
也许普天之下，只有她独得了一份。
少女的笑声隔着时光也是脆若银铃，不难想象，此刻的她定是十分开心快乐。
男人截断话头，含笑的说：“你愿不愿意学习一些新的知识？”
新的知识？
黛玉捧着诗词的手一颤，忍不住追问道：“是和AI一样的新东西吗？”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黛玉闷在荣国府，每日只有看书才能得到心灵上的慰藉。
如今知道世界不止是诗词歌赋可以作伴解闷，还有另外的新奇之物，她的求学之心甚为滚烫。
男人应是，并且答应她，等过几日会再给她一个惊喜。
圆月掠过树梢，少女却难掩激动，心底开始憧憬了起来。
二人谈话内容从来不涉及对方的隐私，黛玉一心二用，放下书卷，便在灯下默写着心经。
贾母的生辰在八月初三日，虽然还有几个月时间，但少女特意提前准备，抽空小小地写上一个时辰，足见作为外孙女的心诚。
故而当裴延问起时，黛玉头也不抬：
“也许今年我便返乡去了，这算是我最后的一份心意。”
她是代母亲贾敏孝敬贾母，在当世人眼底，荣国府对她有养恩，她要退就退得光正，自然不能在这些小事上落下口舌。
那可真是辛苦。
裴延皱了皱眉，若是有人侵占他的东西，他可不会如此隐忍，还要碍于世俗成见给对方留什么脸面。
不过黛玉自有她的谋划，走一看三，已是极为聪慧。
她现在在荣国府孤立无援，许多事不能像他一般由着性子乱来。
男人揉了揉眉心，阳台上飘来迷迭香清芬的气味，冷淡的表情这才有所减缓。
沧澜星逐渐远去，银辉黯淡地掠过花房顶端，裴延正要开口提醒，不曾想那端的健康AI嘀哩嘀哩地响。
“睡觉时间到啦！”
“请放下工作，洗脸刷牙，准备睡觉！”
明明发出的就是星际最为老式的闹钟提醒音，却叫少女无比稀奇。
黛玉本没有想停笔的意思，却还是耐不住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反复响动。
她抬眼看了下架子上的古董钟，时间正好是九点半。
“都这个时候了呀。”夜深了，是该休息了。
她把笔搁置在笔架上，唤来丫头们将书桌上的砚台拿下去清洗。
自己梳洗完毕在床上躺好，果不其然，AI提示的声音就弱了下去，开始哼哼一段温柔的歌曲。
那一端，裴延修长的手指扶额：
黛玉差一岁就成年了，怎么这个健康AI，开的是“宝宝”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