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拧着眉，眼神里流动着意外和不解，仿佛听到了很不可理喻的事情。
江朔丝毫没有被她的反应影响，面色不动，淡淡道：“你爸跟我打的招呼，让我们这次回来务必解决这件事。”
“我爸……”
等等，我爸？
江朔垂眼看她一眼：“我出差回来联系你。”
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带着他那一群人继续往前了。
林明真看着他步履匆匆的高瘦背影，一口气堵滞在胸口。
坐到回林家的车上，林明真立刻给林岩忠打电话。
林明真：“爸，我在机场碰见江朔了。”
“哦？这么巧。”林父呷一口茶，“对了，你们俩趁着这次都在国内，差不多就抓紧时间把证领了。”
“您怎么能这样呢？我的婚姻可不可以尊重一下我的意见。”林明真有些生气。
“阿朔怎么了？他不是很好吗？况且还知根知底，家世相当，我看再合适不过了。”
林明真：“合适？您眼中的合适就是我选择另一半的标准吗？我和江朔十多年没见了，现在根本不熟，我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合适跟不熟的人结婚？”
她语速有些快，语气中的质问和不满咄咄逼人。
司机也是第一次见到小姐这么大声地跟林先生讲话，不由担心地从后视镜中观察。
林明真对秦叔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侧头继续跟爸爸讲话。
“对不起爸爸，我有些接受不了。”她的声音低下来，但让人听出了几分失落。
林父平时不是那种控制欲强的父母，相反，还很开明、思想先进，无论是她学跳舞还是出国工作，他一直都十分尊重女儿的想法。
林明真之前还很庆幸，觉得在这样的家庭里，哪怕自己到了大一些的年纪，应该也不会被爸妈催婚。
结果现在，她的脸有点痛。
林父在电话里欲言又止，最后没说什么，只叹了一声：“关于这件事，小真，你先回珑兴庄园看看你江奶奶吧。”
这是打算拿出江奶奶当说客了。
“好，我去说，反正奶奶也不会逼我。”
电话挂断，林明真握了握拳，决定一会儿在江奶奶面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小时候，江奶奶最疼她了。
下午，林明真去珑兴庄园的江宅拜访时，四处都静悄悄的，平时跑动的猫狗、热情的鹦鹉都不见了。
她把带来的礼物交给管家，在厨房逮住相熟的杨妈：“那些小东西们都去哪里了？奶奶呢？”
“呀，小真小姐回来啦？”杨妈放下手里的活，擦手迎上来，轻声凑近，“哎唷，那些猫猫狗狗太吵啦，闹得慌。”
林明真意外：“怎么会？奶奶不是喜欢家里热闹吗，之前还说要再添一只金毛……”
杨妈摇头：“那是之前，老太太现在可听不得那些吵吵嚷嚷的，都送去少爷那边照看了。”
林明真心里沉沉的：“奶奶怎么了？”
“您自己去看看吧，老太太在她房里。”杨妈讳莫如深。
林明真对江奶奶的感情很深，甚至比爸妈还亲。
早些年，自己爸妈和江叔叔江阿姨工作一直很忙，有时候要出差半个月，她和江朔两个人从小就这一个老人疼爱，吃住都是奶奶亲自照料。那时候，多亏了江奶奶把她当亲孙女，比江朔还护着宠着，给了她一个完整无缺的幸福童年。
奶奶到底怎么了？
林明真在这种担忧和恐慌里跑上楼，推开江老太太一直住的房间门。
随着房门打开，一股扑鼻的浓重中药味迎面而来，林明真被刺激得呼吸一窒——这味道没有十几二十天的浸润绝对出不来，都快把墙皮熏入味了。
她的心砰砰跳着，抬眼看向房间里。
江奶奶闭着眼睛躺在白色被子中，瘦弱的小老太太呼吸声很轻很轻，身体看起来比上次看到时瘦小了不止一星半点。
明明上次这个老太太还给自己做了小时候最爱吃的粉蒸肉，还很兴冲冲地要她跳芭蕾给她看，还在自己回澳洲时，悄悄红着眼睛塞过来两根小金条，颤声说要常回来看看奶奶。
林明真鼻尖酸了，放轻脚步走近，在看到老人枯黄皮肤上的老年斑时，一下子红了眼圈。
过年的时候，两人视频通话那会儿还精神矍铄、招猫逗狗喂鹦鹉的奶奶，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就……
纵然她知道生老病死是逃不掉的东西，但此时此刻林明真还是没办法释然。
杨妈跟在她身后进来，默默换了房间里的花，看她伤心，轻声讲了几句江奶奶的情况：“老太太一天里清醒的时间没有多少，醒着的时候不是在念道阿朔，就是在念道小真你……”
林明真抽泣一声，点了点头。
杨妈下了楼，林明真在泪眼朦胧中，看到江奶奶慢慢睁开了一点眼睛。
“奶奶！”
“是，是小真回来了吗……”奶奶的声音很轻，但难掩欣喜。
“奶奶是我，是小真……我回来晚了。”
林明真不敢大声说话，努力压着嗓子，声音颤抖，克制自己不要放声大哭。
“不晚，回来就不晚呐。”
江奶奶拉住林明真的手，虚弱但语重心长：“你和阿朔早点，早点结了婚，奶奶也好放心去……”
林明真的哭嗝哽在了喉头，沾着泪珠的眼睫睁开：“奶奶你……？”
还没等她说什么，江奶奶就继续颤声念叨起两人小时候的事情来。
“我最近总是想起你们俩小时候……”
蒋兰英的眼睛虚虚地注视着天花板，陷入回忆：“阿朔把逮到的蝈蝈儿送给你，你吓哭了，晚上要我搂着睡……”
林明真伏在江奶奶身边，扁了扁嘴巴：“我到现在还是很害怕那些节肢动物。”
蒋兰英枯瘦的手轻轻抚摸林明真的发顶：“还有你们小学那会儿头一回做同桌，打架被叫了家长，结果家长只有我一个……”
林明真也想起了那些童年的事，轻声回忆：“当时我俩天天打架，把老师气得不行，不过我几乎每次都赢。”
“还有啊……还有阿朔把你给别人写的情书偷偷藏了起来，让你直到那个男生转学离开，都没有给人家表白成功……”
蒋兰英垂眸温柔地看她一眼：“这事儿你心里怪了他好久，是不是？”
林明真有些赧然：“我只是怪他擅自做主，动我的东西……我都已经忘记那个暗恋的男生了。”
诸如此类的小事，蒋兰英一桩桩一件件，想起什么说什么，倒是把林明真也拉进了儿时的记忆里。
人老了，大抵因为没什么事情做，就只能把大把的时间用来回忆曾经，以及盼着小辈成家——江奶奶上一句还絮叨着两人小时候的趣事，下一句就说到了婚约上。
“啊，你和阿朔真是我揣在手心里宝贝着养大的孩子啊……要结婚了，真好……真好。”
林明真正趴在床边，在奶奶宽和慈爱的声音里，回忆童年的好光景呢，冷不防听到这句话，心里骤然一跳。
她抬起头，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只觉得很是别扭，她试探着努力拉回江奶奶憧憬的畅想，为难道：“奶奶？奶奶啊，是这样……我和江朔，什么时候要结婚了？”
江奶奶扭转脖子看向她，隐隐有些吹眉瞪眼的佯怒，声音比刚刚大了些：“你这是什么话。”
但很快又弱下去：“那是我和你亲奶奶，给你们定好的姻缘。桂枝的亲孙女和我的亲孙子，你们打小就玩得亲，粉雕玉琢可爱得紧……桂枝她怎么就早早走了啊……”
江奶奶又陷入很多年前的回忆中，眼神恍惚混浊，语气低得像是自言自语。
桂枝是林明真的亲奶奶，也是蒋兰英曾经最要好的姐妹，想起她，又见林明真这么抵触二人当时定下的婚事，江奶奶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她泪涟涟：“我看不到小真和阿朔结婚的那一天，我怎么下去见桂枝……桂枝，我没脸见你啊……”
“活到现在这把年纪，身子也不中用了，净给家里添麻烦……我干脆早点下去给你赔罪好不好，桂枝……”
杨妈刚刚说了，奶奶在病中情绪不稳定，此时她情绪激动哭起来，气息不稳，有点上不来气，林明真心里不是滋味，又急又无助，给江奶奶又是顺气又是搓手。
“不哭了奶奶，我们要结的，要结的。”
江奶奶呜咽的声音渐渐止住，朦胧的泪眼睁大了些，狐疑道：“真的？”
看着这个从小给自己做饭、接送自己上学，逢年过节给自己买新衣服新玩具的小老太太，林明真到底还是一咬牙：
“真的！”
蒋兰英抬起没被她握住的另一只手，向房门那边招了招：“来！阿朔，来了怎么不进来。”
林明真心下咯噔一声，转过头果然见江朔站在门口，不知道来了多久。
刚刚亲口说要和他结婚的林明真：“……”
江朔仿佛没听见，神色如常走进来：“奶奶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今天感觉好。”蒋兰英的眼睛带着泪光，在床前并肩站着的两人直接逡巡，欣慰地笑起来，“你和小真都回来了，你们一起，我看着就高兴。”
又说了会儿话，江奶奶睡下了，林明真跟着江朔走出房间，率先打破沉默：“你不是出差去了吗？”
怎么突然回来，还突然在那种时候出现。
江朔面色有些不自然：“航班延误了，改签了最近的，要今晚才能飞，我回来拿点儿东西。”
“……哦。”
他看她一眼：“刚刚我听你答应奶奶了？”
林明真知道这次再装傻也没用了，挫败道：“嗯。”
说完又加一句：“我只希望奶奶能好好保重身体，养好病最重要。”
江朔边下楼梯边说：“她那是心病。”
林明真跟着下楼，高跟鞋踏在大理石阶梯上，发出细微的清脆脚步声：“那又能怎么办呢？”
江朔走到一楼，转身，撑着一侧的楼梯扶手抬眼看她，目光沉沉：“那就让我们演一出戏，来让奶奶把心病养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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