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林明真站住脚步,侧头看他,语气礼貌但有种刻意的疏远,就像是19年她刚回国那会儿一样。

“江总您今天有空?”

江朔没应声,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微信里的内容:“今晚你的事情解决了吗?抱歉,我晚上没有看到消息。”

林明真的面容被楼道灯光照亮,是冷色的白,让江朔觉得距离很远。

她歪头困惑道:“你本人既然来了,何必还要发消息问?换句话说,既然已经发消息问过了,何必又要来一趟呢?我的事情没有那么重要,江总。”

江朔顿了顿,呼吸不甚从容,反驳道:“你的事情,重要。”

刚刚他一直在这里等她,却看到那个黄毛又在告白,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总要向她告白?为什么他总是在她身边?她已经和他结婚了啊。

但他甚至没有理由天天见她。

又想起刚刚——昏黄路灯下的两人登对得扎眼,那个黄毛甚至亲密地为她戴围巾。隐在黑暗楼道中的他像一个恶劣又卑鄙的窥伺者,但他毫无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打电话、在微信上给她发消息,试图用这种方式提醒她,还有自己的存在。

这些,他说不出口。

江朔有些仓促地转了话题:“你还没回答我,今晚演出顺利吗?”

林明真看向他,不明白他既然不愿意出手帮忙,却又何必这么执着于关心事情的结局,这种迟到的关心显得很虚伪,她并不需要。

她疏离地说:“问题解决了,演出很完美,菲利克斯帮我跑到塔芭那边,联系他们的艺术总监,去服装部门拿到了那条舞裙。您还想知道什么,江总?”

林明真心里堵着一口气,明明晚上这人还在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何必又跑来假惺惺,平白让她承他的情——为了安抚她,叫她继续陪他扮演夫妻和睦的戏码吗?

这种处事方式有种商人的精明和伪善。

江朔的心像是一块海绵被人攥紧,但说出口的还是只有那一句:“抱歉,我真的在忙。”

她向他求助过的,不是么,归根到底是他错过,是他让菲力克斯有再次靠近她、帮助她的机会。江朔很后悔今晚为什么没看手机。

林明真看着他似乎很真诚的道歉,困惑了,这让她感觉自己在道德绑架他——其实他并没有必须帮她忙的义务。

她蹙眉确认:“你确定在忙工作?”

“对,我确定。”他毫不犹豫。

呵。

他一定没想到,她有程若的朋友圈。

林明真最讨厌面不改色撒谎的人,最讨厌把关心和重视挂在嘴上,但行为完全背道而驰的人。

江朔想再说些什么,还没开口,林明真道:“您别道歉了,折煞我了,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要回家了。”

她根本不看他的眼睛。

江朔的心空荡荡的,只觉得这楼道里也有冷风穿堂而过。

小时候,林明真有时会找他帮忙,譬如没带练习册想看一眼他的,譬如拧开矿泉水瓶盖,诸如此类,如果他正在忙或者忘记了,林明真会在结束后郑重地和他谈话,她会奶声奶气但无比严肃地问他:“江朔,你是不愿意帮助我吗?奶奶不是叫咱们互相帮助吗?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应该热心肠一些。”

当时的林明真十分在意他能不能成为一个好人,然而现在的林明真甚至不想接受他的道歉。

有一个路人路过,侧目看了两人一眼,林明真也打算跟着上电梯。

见她转身欲走,江朔行动比大脑快,直接又扣住了她的手腕。

林明真心底涌起一股冲动,成燎原之势再也无法平息,热血涌上脑袋,等那路人进了电梯,她果断开口,冷冷道:

“离婚吧,江朔。”

江朔攥着她手腕的手指蓦然收紧。

腕上传来痛意,林明真按耐住甩开的冲动,用了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这是我们本来就说好的,江朔。你不会赖账吧?”

江朔的声音像是吞了炭一般,比刚刚更加沙哑:“为什么?”

“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林明真侧过身来面对他,认真道,“我觉得这毫无意义,江朔。对我们来说,这并不算一桩好姻缘,因为它的存在,让我们不能光明正大和真正爱的人在一起。”

江朔想起刚刚在黑暗中听到的对话,惨淡地笑起来,因为那笑意的不善,甚至带着些讽刺的意味:“你是指菲利克斯吗?”

林明真:“你听到了?”

她扬了扬眉梢:“不是他,是谁并不重要。但是的确是他的告白提醒了我——或许有一天,我也会有想要爱的人,我不想到时候身上还有这把莫名其妙的枷锁。”

江朔的唇绷得发白。

这在林明真的眼里,只是代表着他对于她的“背叛”的不爽。

虽然他嘴上说着道歉,但正所谓“不要听男人嘴上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今晚他明明在和程若参加晚宴派对,明明看到了她的求助信息,明明只是举手之劳,但却视而不见,现在他说一万句抱歉,林明真也不觉得他是在意两人之间的情分的。

之前总觉得,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多少有些陈年的交情在,结了婚也不过是多了层关系,照样能互相方便。

她现在明白,那只不过都是她的想当然罢了。

江朔早已经往前走了,他从来没有再把她当成小时候需要他帮忙的小丫头、能一起玩笑、一起分享生活的人。

再不切断关系,只会徒增烦恼,落得个他眼里的“不知好歹”。

她没有在意江朔此时的脸色,继续说道:“你哪天有时间,我们像当初结婚时一样,干脆利落地把离婚证领了吧。”

“我不同意。”

江朔的话像是从声带深处撕扯出来的。

林明真皱眉,他晚上的游艇晚宴派对上嘶吼着唱K了?

不过她知趣地没有多问,而是反问道:“你不会忘记我们结婚前的约法三章了吧?我当时那几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需要我找出文件来重复一遍吗?我现在不想继续了,麻烦你配合我。”

江朔心里刺痛了下:“我没忘。”

林明真:“所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等奶奶生日过完,行么?到时候我绝不纠缠。”

林明真:“……”

明年是蒋兰英的73岁生日,老人们都说,人的73岁和84岁是两个坎,容易熬不过去。这两年不能高调过生日,最好是不过,这样可以避开神明的关注,能够安然无恙地度过去。

虽然小一辈还是唯物主义居多,但老人们都在,为了图个安心,江叔叔他们前一阵就商量好了,把奶奶明年的生日提前到除夕之前,一家人低调吃顿饭,赶在过年之前把生日过掉。

此时还有两个月到年关。

她蹙眉想了几秒,点了点头:“那好。那年后准备好,挑个时间去离了吧。”

江朔忽视掉心里的隐痛感:“嗯。”

林明真没再说什么,直接上楼了。

某天早上,林明真例行做瑜伽,北城电视台在播报早间新闻。

“江芯科技总裁江朔先生在华彩拍卖会拍下STORY波尔多红礼裙2003年典藏款,价值高达400万美元。”

已经快过年了,自从上次他忽然跑到她家楼下之后,两人再也没见过面,奶奶似乎意识到什么,也没有叫他们一起回珑兴庄园看望。

现在忽然听到他的名字,林明真愣了愣,保持着动作侧目去看电视屏幕。

画面已经切到了拍卖会后的采访活动,有记者把话筒举到江朔面前:“请问江先生您为什么会斥巨资拍下这条礼裙,是送给哪位佳丽的礼物吗?”

江朔今天带了一副金丝眼镜,越发显得斯文矜贵,他面无表情,但眼神并不和以往一样冷漠。

他的语气低沉,透过麦克风,有种意料之外的温柔:“我爱人喜欢波尔多红。”

只这一句话,记者们得到想要的答案,笑起来。

这段采访大概会上热搜吧,毕竟他一向是备受瞩目的年轻企业家,最炙手可热的豪门公子。

画面又切到这次拍卖会最受瞩目的那几件拍品,那条华丽优雅的、镶满钻石的波尔多红大摆礼裙在玻璃橱窗中熠熠生辉。

林明真也看得几乎屏住了呼吸——这可是400万美元堆在这里。

虽然她不太了解,不过喜欢波尔多红的,只有程若吧。

她一边慨叹江朔的豪奢和败家,一边想起永远也不能嫁进江家的程若,摇了摇头。

恋爱脑真可怕。

北城芭蕾舞团今年的秋季专场圆满落幕,取得了比往年亮眼很多的成绩。

年底的年度考核,林明真稳定发挥,今年的舞团内部调整公布后,她众望所归地晋升了北城芭蕾舞团的首席。

与此同时,很多新的工作机会也接踵而至。

譬如,有一档生活类慢综艺《溯洄》,导演和姜蔚是老朋友了,明年全新一季要邀请新嘉宾,导演托姜蔚来邀请林明真。

自打林明真晋升首席之后,热度水涨船高,不少人都盯着她,好多综艺、广告、代言来找,她都拒了。

毕竟她的本职工作是跳芭蕾舞,她也没有像程若一样进军娱乐圈的打算。

然而这档综艺口碑一直很好,团里也想给舞团多做宣传,所以领导和师兄师姐们都支持她接了这个综艺。

林明真虽然习惯于在舞台上接受广大观众的审视,但并不习惯把自己真实的性格暴露在聚光灯下,舞剧中的不同角色是她的面具,也是她的保护色,现在让她摘掉面具,展现自己原本的面貌,她有些犹豫。

姜蔚作为导演的说客,一个劲儿怂恿:“新一季我也去,你怕什么?”

林明真坐在她对面,素白的手指搅拌着杯中的咖啡:“我怕我本来的性格不讨喜,给舞团带来不好的影响。”

姜蔚托着腮看她,无语道:“拜托,小真,你的性格好的很,你听谁说你的性格不好的?”

林明真:“……江朔。”

姜蔚睁大眼睛:?

林明真掰着手指给她数:“他说我公主病,还说我矫情,还有敏感,还有自作多情,哦对了,还说过我过分在意外表来着。”

姜蔚:“……”

她一拍桌子:“那是他有病,信了他的话你才傻,再说,你信他还是信我?我说你性格好着呢,你做自己就行,大家都喜欢。”

林明真本来只是有点犹豫,并没有真的因为别人的看法不自信,再加上团里本来就支持,也就松口答应了。

林明真:“好,我去。不过还得看我明年上半年的工作安排,我可能没办法完整参加一整季。”

姜蔚笑起来:“好说好说,不用一整季,到时候我们再商量嘛。”

过年的时候,舞团里放假,林明真回珑兴庄园的林宅住了几天。

听秦叔说,隔壁江宅,江朔也回来住了。

林明真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

旁边坐着的林岩忠也听到了这话,从报纸上抬头,随口问道:“你俩怎么回事?吵架了?”

“没有啊。”林明真一边帮妹妹做手工,一边答道。

林岩忠推了推眼镜,轻哼一声:“这大过年的,都各回各家了,还说没吵架呢。爸爸是过来人,你不用瞒着我。”

华青青从厨房端来鲜榨果蔬汁,给林明真和她妹妹林明珠一人一杯。

“谢谢妈妈。”

林明真接过鲜绿色的饮料,闻到扑面而来的芹菜味,她蹙着眉,强忍着吐掉的冲动,一饮而尽。

她活了二十多年了,华青青还是不知道自己的大女儿无比讨厌芹菜,闻到就会反胃的那种讨厌。

看林明真喝完,华青青拿走杯子,对林明珠说:“珠珠,看你姐姐,那么快就喝完了,你也快加把劲!”

林明珠扭捏着不愿喝,华青青哄着:“这个对身体好呢,你想不想长得像姐姐那么高呀?”

林明真安安静静垂着眼睛看手机,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把关心和重视挂在嘴边,实际行动却完全与自己的话背道而驰,她最先认识到的这样虚伪的感情就是母爱。

等林明珠也喝完,华青青唤来家里的阿姨收走杯子,这才提起刚刚林岩忠说的话。

“真真,你爸爸刚刚说,你和阿朔吵架了?”

林明真歪头,小指的指尖轻轻挠了挠眉尾,有点无语:“没有。”

“那你怎么回来之后也没去隔壁?”

不想再听家里人的唠叨,林明真叹了口气:“去,这就去。”

边说着,边回房拿上包,拎着车钥匙往外走。

林明珠这时从她的手工折纸里抬起了头:“姐姐?你去隔壁江奶奶家,为什么还要拿钥匙呀?”

“额。”林明真把钥匙随手扔进手提包,语气无辜,“我没拿呀。”

华青青却已经看到了刚刚她手中的车钥匙,皱眉道:“真真,拿车钥匙,你是要开车去哪儿?你和阿朔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矛盾了?你跟妈妈说实话。”

林明真深吸一口气,一口咬定:“没有,我真的是去隔壁,不信您跟我一起去。”

华青青没有真的跟上来。

林明真穿过花园,站在林宅门前想了想,还是抬步去了隔壁江宅——总要看看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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