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没说话。
但栏杆里大槐树下的那个男生写完了数学作业，直接放到了那个女孩子面前。
虽然脸色有几分不自然，但还是别扭着说：“你看不懂的地方记得问我。”
女孩子惊喜地看向他，用力点点头，唇边的小梨涡满是笑意。
林明真一下子想到，江朔就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说过。
当时他也长居年级第一，林明真也一度以作为他的邻居为荣，但每次月考完，他永远都是冷着脸看过她的卷子，然后皱眉说：“你这样不行啊，林明真，这次月考卷一点儿都不难，你怎么错那么多？”
林明真苦着脸听他数落，听他用掉一整节课活课暴力讲解完她所有的错题，不听还不行。
两人慢慢走过了这所学校，继续往旁边的长街走。
林明真问他：“你当时怎么不能像人家一样，温温柔柔说一句，你不会的来问我？”
“难道我不说这句话，你就不来问我了吗？”
林明真回想了一下，他说的倒也对——因为他讲得比数学老师还明白，所以林明真遇到不会的，都习惯性去问他，虽然需要听他批评，但效果也的确立竿见影。
旁边有一辆稍快的摩托车擦着路肩闪过，江朔把她往旁边一拉。
林明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已经被江朔换到了里侧，耳边只听到了摩托车带过的风声。
他换了一只手牵她。
她仰头看他，傍晚的夕阳透过头顶的槐树枝叶，在他身上洒下金色的光点。
她问：“江朔，你喜欢我哪里啊？之前……你怎么都没说过？”
她并不是神经大条的女孩儿，特别是在当年，少年们的爱慕总会在行动上暴露，哪怕是再沉稳的性格，那些青涩的感情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但到了江朔这里，这么些年，她完全没发现。
江朔牵着她的手指僵硬了一瞬。
“你怎么知道，我之前就……喜欢你？”
“嗯？难道不是吗？”林明真愣了愣，“我们最亲密的时候，就是当初一起上学的时候，虽然会吵架，但从来没有真的翻过脸……反而是长大之后，各有各的事业，可以说基本上变成陌生人了。所以我觉得，你喜欢的，大概是很久之前的我吧。”
“不是。”
江朔停下来，侧身面对着她。
“林明真，我喜欢你这件事，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了，比第一个跟你表白的男生还要早。”
林明真被他拉着站在街边，鼻腔里钻进了清甜的槐花香气。
“第一次给你表白的男生用了你当时最讨厌的粉色信纸——因为是我告诉他的。我在学校超市帮你买水的时候，他看见我了，过来问我知不知道你最喜欢的颜色。我当时很生气，但又没办法阻止他，所以告诉他你最喜欢粉色。”
林明真愣住了。
她完全不知道他说的事，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情书长什么样子，也不记得那个男孩的脸，甚至忘记了是哪一年。
只是她依稀能回忆起来，自己当年的确是很讨厌粉红色来着。
江朔拉着她的手，攥得紧紧的，有点疼。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默默看着那些男生跟你告白，平均每月一个。虽然我告诫你不能早恋，但我心里其实是想找机会告诉你的。但是——你坚决干脆地拒绝每一个人的样子，实在是太刚正不阿了，我不敢。”
林明真被他描述中的自己逗笑：“也还好吧，哪有那么夸张。”
“而且，后来的你有点逃避型人格，一旦你在和谁的相处过程中，发现了人家有点喜欢你的迹象，就会立马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和他玩了。还有，高中虽然咱俩不同校，但有一次你发了说说后秒删了，那次其实我看到了。”
林明真这次真的傻了，能秒删的东西，那肯定是发出来后立马就后悔了，居然，居然被他看到了。
她忍着尴尬小声问：“我能问问……是哪一条吗？”
江朔眼睛里有几分落寞：“是你说，你发现自己有点性单恋，喜欢上了你们高中一个很帅很厉害的学长，但是人家有点儿回应之后，你立马就不喜欢了，觉得对不起他，这一条，你还记得吗？”
他现在依然能回忆起来，看到她这条动态后的无措、紧张、失落，甚至是悔恨。
他曾经给自己很多时间，去思考如何告诉她这件事，却在这个过程里，事与愿违地和她渐行渐远，眼睁睁看着她少女怀春的心事落在了别人身上。
林明真也回忆起来这件事了，当时他上的是重点高中，林明真上的是艺术高中，只有假期的时候才能和他偶尔见一面。
她以为他在发奋图强用功读书，没想到居然还能看到她秒删的说说动态……
江朔看出她的想法，贴心地为她解答：“因为你是我的特别关心，所以你一发，就提醒我了。”
林明真沉默。
“所以我哪里敢表白？我连对你好的程度都在努力拿捏——就怕你一个察觉，直接给我拉黑删除一条龙。再说，当时咱俩也不同校，一个月才见那么一次面，我怎么敢随便说出口？就怕我说了你也不信。”
他说这些时，自动把自己当时的心态美化了，当时他真实的内心活动，其实是懦弱。
或许林明真的确有些回避型人格，但她回避的是异性的感情，而他回避的却是自己的怯懦。
林明真点了点头，不解道：“你这么多担心的理由里，怎么就不怕我谈恋爱影响学习？”
江朔忽然揉了揉她的发顶：“不怕，我一直关注你的成绩，估计是基础打得牢固，你高中文化分完全够用了，至于你的芭蕾——我知道你一直都是跳得最好、最刻苦的，我从来都不怀疑你能进顶尖的舞蹈学校这件事。”
江朔头一次在她面前这么大段地夸赞他，林明真有些脸热。
她扭过身去继续向前走：“好的，我都知道了。”
听到江朔在她身后跟上，林明真看着面前的路被夕阳渡成金色，翘起了嘴角。
知道有这样一个很优秀的人，在少年时代里喜欢自己那么多年，其实还挺……开心的。
她曾经以为自己的青春里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谈一场校园恋爱，当时的她每天都是练舞、练舞，永远都在练舞，一则没有遇见真正喜欢的人，二则哪怕是很优秀的男生对她示好，她也不敢耽误别人。
所以身边来去匆匆很多人，他们被她拒绝后很快和别的女孩谈起恋爱，并没有一个人从一而终地站在她身边，对她说过坚定的、永远不会变的喜欢。
但江朔却说喜欢她很多年。
他从身后追上，又不容拒绝地牵起她的手。
十指相扣，林明真从相触的皮肤上，感受到了他所说的，经年累积的、宏大的喜欢。
那样克制着，但依旧浓烈的感情，让林明真的心跳也失了衡。
晚上的宴会上，江朔游刃有余地应付着来来往往搭话的人。
林明真第一次和江朔出席这种场合，实际上，就连林家自己办的商业晚宴她都没有参加过几次，更别提作为谁谁谁的女伴了。
她有些无所适从。
江朔安抚她：“你只需要挎着我的胳膊，什么都不用做。”
林明真虽然一开始有点小小的无措，但到底还是见过这种宴会场面的，很快就从容下来。
有人端着酒来祝贺：“虽然不知道二位是什么时候喜结连理的，但还是恭祝新婚快乐。”
江朔道谢，林明真也在一旁抿了一口香槟，挽着江朔浅笑。
“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啊！”他们这样夸道。
林明真想，其实在世俗眼里来看，是她攀了高枝的。
江朔要学历有学历，要家世有家世，执掌着那么举足轻重的大公司，还有极为出众的身材相貌，是真真正正的青年才俊。
而林家里的企业也就那样，虽说不差，但到底没什么活力，除此之外，她靠跳芭蕾舞和参加综艺爆火，在一些长辈眼里就是抛头露面、吸引眼球。
不过既然她现在站在了江朔身边，他们也只能赞一句天生一对。
“江总，恭喜。”
身后又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
林明真转头看去，居然是邵桉——她同样做芯片行业的表哥，之前刚结婚那会儿，她还找他打听过江朔和程若的事情。
前段时间网上的事儿曝光，邵桉还来问她是怎么回事儿了。
邵桉此时对林明真一笑，跟江朔说：“江总以后可不要再随便带其他女伴来参加晚宴了，不然容易让大家误会。别人误会了，你倒是不损失什么，只是平白让无辜的人受委屈。”
他虽是笑着说的，但那笑意里带着几分不满，实在算不上友善。
林明真听得出来，表哥这话是在敲打江朔，想起江朔之前的种种行为，她也不说话了。
“抱歉，之前是我考虑欠妥，以后绝对不会了，我也会尽力补偿……受了委屈的人。这些年，有劳表哥照顾明真。”
江朔完全没有任何不满，很恭谦地敬了邵桉一杯酒，甚至随着林明真称呼了一声“表哥”。
要知道，江芯科技在芯片行业是巨头，是绝对的领跑，在每年的行业论坛上，都只有邵桉在下面仰视江朔的份。
今天他气不过才来帮林明真打抱不平几句，没想到江朔的态度居然那么和善。
邵桉也不好意思再为难，点了点头：“江总言重了。”
邵桉走之后，林明真看着江朔，头一次觉得他真的把自己当做妻子在尊重。
不过江朔似乎以为她的目光是在表达委屈，很抱歉地看了她一眼，低头过来轻声说：
“以后真的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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