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斯乌袍乌发,漆黑的双眸古井无波，却在目光与陆易交错的瞬间柔和起来。
“陆易，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刚刚抹上松香的大提琴,和缓中又带上了几分暗涌的波澜。
落在陆易耳边像极了亲昵的轻语,叫陆易的耳根连带着脸颊都生出些许轻微的痒意。
陆易深吸一口气,正要朝他走去就看见阿瑞斯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感情这个过来，过来的是他自己啊
“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严格来说，阿瑞斯同布蕾赛德并没有什么关系，这几天他也一直是以校长旧友的身份暂住在布蕾赛德。
好端端的,他根本不会踏入学生议会大楼。
既然不是巧合，那便是有意为之。
“老师，你真的来得太及时了，再晚一步我可就凶多吉少了。”陆易苦笑道。
他走线流畅的下颚上还挂着血渍,微微仰起头看向阿瑞斯的目光又软乎又可怜。
像是一只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喵喵叫的娇气小猫。
又像是白玉沾灰,本该高高在上却被人染指。
阿瑞斯心里某块地方凹陷下去，模糊的想法高悬在他的心尖上。
他注视陆易的目光越发温柔。
阿瑞斯朝陆易伸出手，掌心握着一块极其柔软微微湿润的墨色手帕,动作轻柔,格外缓慢小心地擦拭着他下巴上的血迹。
那沾湿的手帕带着恰到好处的温热，蹭到陆易脸上的没有带起丝毫的不适,但陆易仍是微微轻颤了一下。
阿瑞斯的动作一顿，低声道“别动，很快就好了。”
陆易闻言乖巧点头，极力克制着自己耳根处痒意泛起的后劲。
他微微仰着头，白皙的下巴被阿瑞斯另一只手轻轻抵住。
陆易能够清楚地感知到阿瑞斯在他脸颊上的动作。
指节分明的手指抵在他下颚上的温度,软帕在他脸颊上轻柔划过的轨迹。
以及阿瑞斯身上那似有若无的凛冽松香，像是跨越了最悠远的河流，沿着各样繁花与芳草混杂悄无声息侵染了他的鼻腔，明明水面平静无波，深处却藏匿着关于死亡的气息。
他被这样极具侵略性的气味捕获，好不容易冷却的脸颊再次泛起了微妙的红晕。
阿瑞斯注视着他的眼眸，余光也落在他潮红的脸颊之上。
“好了。”
阿瑞斯缓缓收回手，无声地将自己手心沾血的帕子收回自己的空间内。
陆易伸手拍了拍脸颊，像是不经意一般问道“老师你怎么知道我遇上事情了呀真的好巧哦，难道我和老师心有灵犀”
阿瑞斯作为神明的分身，难道同样具有神明全知全能的力量吗
甚至是对他的一切情况了如指掌
陆易心下微沉，抬眸望向阿瑞斯的目光却依旧澄澈。
瑞斯往外拿魔药的动作停住了，仿佛陡然被一盆凉水迎面泼来，内心涌动的繁杂心绪尽数化作了茫然。
在他的漫长岁月中，经历过无数次极其艰难的战役，可不管与他交战的是谁，阿瑞斯都获得了最后胜利。
他仅有的一次失败，是栽在处于巅峰的光明神手上。
彼时惜败的感受他至今记得。
可此时，眼下这样茫然莫名的情绪却与当初落败的感受万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陆易不是他的对手。
可他却在这没有敌人战场上输得片甲不留。
蜜糖里裹着锋利的刀片，他囫囵吞枣地将其吞之入腹，然后茫然地刺出鲜血。
阿瑞斯茫然地注视着陆易，完全无法分辨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
他只知道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一点也不喜欢。
陆易表情微动，似乎是看出些微妙的不对劲，他张口便要将话题引向另一个方向。
可阿瑞斯却又开口回答了起来了他“不经意”的问题。
“不是巧合，也不是”心有灵犀。
阿瑞斯默默将自己尚未说完的话吞下。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触手有简单的思维能力，它在向我求救。”
陆易恍然大悟，心底悄然松了一口气。
但他表面还是灿烂笑道“那就是我跟老师心有灵犀”
他这样强行说道的话语本该显得无理取闹，可阿瑞斯却偏偏生出些酸涩的甜蜜来。
倘若是毒药，也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全数饮尽。
阿瑞斯浅笑，将在空间里备了许久的魔药递给陆易。
“葡萄味的，不苦。”
“谢谢老师”
陆易当即接过阿瑞斯手中的魔药，直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充沛温和的魔力沿着他的五脏六腑游走，干涸的魔力之河仿佛在瞬息间注入了无尽的水流。
陆易舒服地差点喟叹出声。
他的眉宇自然地舒展着，眉梢眼尾处挂着恬静的满意。微微合上的双眼轻轻颤抖，带动浓密浅棕色的睫毛犹如小扇子般扑闪着。
阿瑞斯始终无声注视着他，目光无比专注。
陆易对这道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所察觉，但是他此刻却分不出心思去关注这道视线。
因为他感受到了自己体内异常汹涌的魔力。
刚才在克伦威尔的压迫之下，他的等级禁锢便有所松动，只是被榨干得一点不剩的魔力令陆易无力再有任何动作。
眼下充沛的魔力补给已至，陆易的魔力顺其自然暴涨，甚至直接对那一线已然薄薄如也的禁锢发起冲击。
陆易入定，径直陷进尝试突破的状态之中。
法师的进阶晋级本应该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进行。
然而陆易这次突破却来得突然且强势。
阿瑞斯的存在直接令陆易决定顺水推
舟借以尝试。
很奇怪的，在某些方面，陆易又是全然地信任着阿瑞斯。
阿瑞斯也确实没有辜负陆易的信任。
他直接在整个十一层升起了无形的巨大结界，将一切可能影响到陆易晋升的因素都全部排除在外。
甚至连昏迷躺倒在地的克伦威尔都被他毫不留情地丢出了大楼。
当然，考虑到陆易一定不想看见任何人员的死亡，阿瑞斯贴心地给克伦威尔垫了一下。
虽然会受些重伤，但绝对是死不了的。
除陆易和阿瑞斯两人之外，唯一会呼吸的存在也被清除。
于是这处空间只剩下寂静。
不，不只是寂静，还有陆易清浅的呼吸声。
一呼一吸，极其轻柔缓慢，却仿佛放大了无数倍似的响在了阿瑞斯的耳蜗里，摩挲的指尖上。
不知不觉中，两人的呼吸都开始同频。
也不知道是陆易受了阿瑞斯的影响，还是阿瑞斯无意跟上了陆易。
但不管怎样，同频相融的呼吸声使得室内仿佛只剩下了一人。
仅此一人。
陆易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不断朝着上空漂浮。
飞跃了艾赛亚大陆最高的山巅，飞跃了飘浮的云间，无限朝着上空延展着，飞跃着。
这样奇妙的感觉令陆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愉悦中。
他被无形的手托举着，高高地升到天上。
他看见人头攒动，看见山川溪流，看见众生百态万物流动。
他脱离了肉体的苦弱，思维的疲倦，甚至连几秒钟前他苦恼烦闷的扭曲社会都在此刻变成了轻飘飘，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剩魔力，唯有魔力。
充沛的魔力萦绕着他，将他卷入无边的深海之中。
陆易湛蓝的眼眸被海水填满，水流般温柔绵长的魔力裹挟着他不断敲击那禁锢力量的门。
一次又一次。
那无形的大门碎裂，破碎的力量碎片融进陆易的骨肉之中。
他的魔力开始迅速攀升，一次一寸，一级一阶。
他突破到见习魔法师巅峰，可那澎湃的魔力还在暴涨。
鸿沟被不停填满，距离在不断缩短。
陆易再次感受到了禁锢。
这禁锢比方才的禁锢之力强大数十倍，无形的门仿佛泰山压顶般将他死死地压住，甚至开始喘不过气来。
这是突破见习魔法师巅峰的门。
只要敲开这扇门，他就是一阶魔法师了
但仅是一次敲击，便抽干了陆易体内全部的魔力。
他的魔力见底，再次强行抽动着也只能汇聚出细微的魔力。
这些少得可怜的魔力根本就是无济于事，别说形成一次强有力的攻击了，就连袭至那无形的门前都做不到。
难道他就要这样放弃了吗
不，他不甘心
唯有力量。
唯有力量才是一切的话语权。
他要掀翻这布蕾赛德的潜规则，便不能只依靠自己大贵族的姓氏。
唯有绝对的力量加持，他才能让陆易之名盖过克莱因之姓
陆易咬紧牙关，疯狂抽动着体内稀薄的魔力。
他的七窍流出鲜红的血，眼角泪水混着血一同流下。
可陆易全然不顾。
他额际脖颈手臂上的青筋尽数暴起，甚至连血管都变得格外显眼。
陆易的嘴角不断往外冒着血。
倾尽了体内全部魔力的最后一句犹如爆发的烟花，璀璨夺目地在那无形的门上炸开。
可那门毫无任何的变化，依旧平静地矗立在那里。
仿佛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绝望弥漫上心头，同不甘搏斗着。
陆易缓缓伸出手。
他的手臂微微颤抖，再也凝聚不起丝毫像样的魔力。
可他始终尝试着。
一次又一次。
无形的门散发出的禁锢之力愈盛。
他已经用尽全部办法了。
哪怕陆易不愿承认，可他此刻确实没有敲碎这扇禁锢之门的力量。
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
陆易的眼眶无法控制地酸涩。
哪怕他知道这次尝试什么都代表不了毕竟他已经成功跨过了刚才的门槛，步入了见习魔法师的巅峰，甚至是与一阶魔法师一线之隔的巅峰见习魔法师。
但陆易仍旧感到无法控制的不甘心。
理智上他清楚这本就是一次冒进的，成功率极低的尝试。
可感性上他依旧保有着一线突破的希冀。
万一呢
万一呢
事实却证明没有万一。
陆易无声伸着手。
因为魔力的彻底抽空，甚至是气力的耗尽，他的手一直在颤抖。
仿佛一个上了发条的僵硬玩具，只有手臂在不停颤抖着，身体却像是顽石一般定在了原地。
不甘心，但他也只能收回手。
笑一笑便算了，下次再继续朝着那扇门进发。
陆易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勉强的笑。
他想要收回手。
可就在此时，一道虚无缥缈的空灵声音将他笼罩，与此同时，他的体内瞬间被无尽魔力充满。
“继续。”
那道声音仿佛是从高空降落，犹如水滴落入湖面，冷冷清清的，像是悲悯的叹息，又像是无情的陈述。
几缕银白色发丝飞舞着，悄然侵入陆易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