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惊才绝艳

在这两天的比赛内, 纪和玉简直就是进行了一场夸张的豪赌。

首先,纪和玉在短节目和自由滑里,连上两场华国风格的特殊曲目, 而在自由滑里, 更是大胆地将4F+3F放在曲目开头,作为节目的第一个跳跃, 放弃了这一组高难度连跳在节目后半场可以取得的10%的bv加分;而且,在自由滑里,还大胆地融入了少见于男单比赛的hydrbding, 大胆地尝试了外勾进3A这样的全新跳法, 大胆将三组高难度跳跃编排得相当密集。

可以说,在这些“豪赌”之中, 任何一条出现了失误,都会对今天比赛的结果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

但事实证明,这场比赛, 他赌对了。

两套节目虽然同属华国音乐,但风格迥异,联系在一起能让裁判和观众看到他掌控不同风格的能力;一组难度顶尖的4F+3F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hydrbding的引入展现了他强大的滑行功底和演绎能力;外勾进3A的创造性跳法难度和创新性都绝对拉满;三组密集的高强度跳跃在视觉效果和难度上都是说一不二的。

每一项听上去都无比惊险,可也每一项都无比惊艳。

虽说是“兵行险着”,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危险。

只要有强大的实力,足以支撑起这支节目的编排,那么结果自然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虽然波尔卡诺跟叶甫盖尼还未上场,纪和玉不敢保证自己这个成绩能够超越波尔卡诺3分以上,将短节目的落后追回来, 但也已经有了很大概率能进入到大奖赛的总决赛里。

毕竟,纪和玉今天的得分比冬奥会上的《纯白》还要高出不少,技术分更是完全触摸到了顶尖门槛, 虽然不及跳跃之王叶甫盖尼那样妖孽,也已经快要赶上藤原野瑶那样的水平了。

在大奖赛R国站的赛场上,纪和玉成功用自己惊人的实力说服了眼光挑剔、态度苛刻的裁判,www.youxs.org,这个成绩已经相当亮眼,虽然节目分仍旧有些不够看,但比起短节目里的略显离谱的压分,www.youxs.org。

与此同时,www.youxs.org。

【又破三百了哇,小玉牛逼!没想到真的能有奇迹发生啊!麻麻问我为什么看比赛看着看着哭出来TAT】

【虽然这个分还是有点压了,www.youxs.org(安慰开始自我安慰),我看那些黑子还有什么话可讲,我们小玉就是有带着华国音乐走向世界、还能拿到高分的硬实力!】

【华国花滑永不言败所向披靡!!!啊啊啊我已经开始做梦今年小玉真的捧个奖杯回去了。】

【楼上的,大胆做梦,小玉可是之前就说过了要拿牌子的哇,今年的大奖赛和世锦赛肯定会拿的哇,咱们应该梦大点,梦一下奖牌的颜色q,浅浅梦个金的。】

【啊啊啊楼上姐妹,做梦带我一个!虽然不好意思去小玉vb下面嚎叫怕给他太多压力,但咱做梦梦一个金的不过分吧,这个赛季不行还有下个赛季、下下个赛季呢,咱小玉这么牛肯定能成的!】

“www.youxs.org,这个成绩再次突破了300大关,同时也打破了纪和玉在冬奥会上创下的个人最好成绩,似乎这位选手从一出道开始,就在不断地挑战自己,不断给观众带来新的体验,”李诺定了定神,总结道,“在创造奇迹的道路上,纪和玉从未让我们失望过。而今天之后,我们更可以骄傲地说,华国音乐已经有了登上世界赛场的能力,华国花滑在走向世界的路上再度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我已经开始期待,在未来,有越来越多的华国选手,自信地昂首挺胸,将华国文化与华国音乐展现在世界赛场的那一天了!”

“我相信,那一天的到来,必定不会太远!”

在纪和玉之后上场的,分别是R国的两位东道主选手,波尔卡诺和叶甫盖尼。

此时,两位选手在后台准备上场,听到这个得分后,叶甫盖尼对波尔卡诺挑了挑眉,道:“怎么样,你现在还有信心吗?”

波尔卡诺想起自己前几天跟叶甫盖尼说的“会拿到奖牌”,不由一阵沉默,半晌,方道:“你都知道他的节目编排?Yiqing连这个都和你说?”

在他印象里,纪和玉可是整个华国国家队的“团宠”,他的训练情况和节目编排怎么可能到处乱说?

“还记得我跟你说什么吗?”叶甫盖尼好笑地摇了摇头,“是我们国家长期的花滑优势和国籍已经让你陷在舒适区里出不来了,波尔卡诺。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没有舒适区。”

波尔卡诺愣了一下,像是在消化叶甫盖尼这番话。

其实,波尔卡诺即将上场,在这种时候对他说这些,无疑是一种动摇军心,叶甫盖尼本不该如此。

但叶甫盖尼还是这么说了。

一来,叶甫盖尼觉得波尔卡诺是那种心非常大的选手,即便赛前受了刺激,心态也不会受太大的影响;二来,他虽然状态正好,但在这个项目里,没有人敢说自己究竟还能在冰场上滑多久,因此,一直有意识培养波尔卡诺等人,奈何波尔卡诺天赋的确好,脑子实在转不过弯,奥古斯塔就更不用说了。

叶甫盖尼有意借这场比赛激一激波尔卡诺,就算是没能拿到银牌也不要紧,波尔卡诺参加的另一站比赛的参赛选手远没有这场R国站竞争激烈,凭波尔卡诺的实力,在那一站拿到金牌并不困难,照样能够攒到打进总决赛的积分。

R国花滑实力强劲不假,在纪和玉没有横空出世之前,叶甫盖尼还是有这个自信,在接受了最正统的训练后,本国的选手能将世界第一的宝座牢牢把握,但也正是因为R国花滑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正统的训练,才让选手们陷入了舒适区,一旦有新鲜血液的加入冲击了世界花滑圈子的格局,可能就会出现不好的结果。

波尔卡诺现在离顶尖选手只差一线,就连4Lz都已经入了一点门,但叶甫盖尼却觉得,恐怕还是纪和玉离打破这层一线到顶尖的隔膜距离更近,必须要狠狠推波尔卡诺一把,他才能跨过这道门槛。

“他没有舒适区吗?”波尔卡诺有些费解地重复道。

“因为没有舒适区,所以每一步都是踏着危险在前行,”叶甫盖尼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波尔卡诺的肩膀,话说到这里就已足够,再解释下去已经没有必要了,主要还是得靠波尔卡诺自己领悟,“好了,该你上场了,一会儿不要掉链子啊。”

还没等波尔卡诺想明白,明明纪和玉的两套节目都是难以被裁判理解和欣赏的华国风格的音乐,为什么节目分会有这样大的差别,主持人的报幕声就已然响起,他不得不暂时中断思考,滑上了冰面准备开始自己的比赛。

纪和玉原本想看一下波尔卡诺和叶甫盖尼两位顶尖选手的节目,奈何右膝旧伤复发,教练组是断然不可能允许他还留在这里的,比分才刚确定下来,就带着纪和玉回了华国的休息室,队医早已等在那里,见纪和玉脸色不对,立刻就扶着他坐下,开始查看他的情况。

通过镜头看到这一幕的蒋一清脸色顿时一变,看向云澈道:“糟糕,不会小玉真的出了什么事吧。”

“……你不是说他状态还好吗。”云澈语气平静,却又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蒋一清并未生疑,而是皱了皱眉,迟疑地说:“按照我对小玉的了解,接下来就是波尔卡诺和叶甫盖尼的比赛,他应该不会不想看现场的,除非……”

除非是身体实在受不了了。

蒋一清虽没有将话说完,云澈也听懂了他言下之意。

在蒋一清还没想好怎么办的时候,云澈一个语音通话已经拨了过去。

“你就这么、就这么直接打给小玉?”蒋一清惊讶道,完全没想到云澈跟纪和玉的关系这么好。

“那不然呢。”云澈嗓音淡淡,但内心却远不如面上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他只消稍一闭眼,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方才透过电子屏幕看见的,纪和玉在比赛时惨白到几乎没有一丝血色、若不是化着厚重的妆容根本掩盖不住的气色,以及那多到不正常的、几乎将他全身上下打湿的冷汗。

……这样糟糕的状态,应该是真的很痛吧。

对纪和玉的性子十分了解的云澈,完全可以想见,少年是如何以坚强的意志对抗疼痛和本能,强撑着完成整场比赛的。

云澈并不因为纪和玉的强撑和受伤而不悦,相反,他相当理解纪和玉的做法,只是,越是理解,也就越是心疼,心疼少年的坚强和倔强,也心疼少年年纪尚轻,却面临着如此之大的压力。

电话还未接通的间隙,蒋一清苦涩地看了云澈一眼,问道:“作为一个前辈,我是不是很没用?如果不是因为我没能撑得久一点,小玉也不会这么累了。”

“这是你们共同的选择。”云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说对或是错,蒋一清的神色却明显好多了。

“你说得对,”蒋一清点了点头,“与其在这里懊悔和自责,倒不如关心一下我们小玉。”

语音通话终于接通,对面传来的声音当即就令云澈心中一紧。

“……哥,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来了。”纪和玉的声音很轻,电波与音频互相传输之时,声音也不可避免地有些失真,云澈依旧听出了其中的几分虚弱之意。

“受伤了?”蒋一清还在想怎么开口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云澈就单刀直入道。

对面纪和玉明显顿了一下,这才试探道:“哥你是看了刚才的比赛吗?”

“嗯。”

云澈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纪和玉听不出喜怒,也摸不着云澈究竟看出来多少,他自问刚刚比赛的时候掩饰得极好,所有动作的完成质量都没有受到影响,真不知云澈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只能硬着头皮模棱两可地回答道:“还好。”

纪和玉一面在电话里“应付”云澈,一面任由队医王灵卷起了他的裤脚,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然而,也不知纪和玉是什么时候误触了“免提”键,这边的动静无比清晰地传入了云澈和蒋一清的耳中。

就听王灵语气有些严厉道:“你怎么搞成这样,都肿了这么大一块还敢继续比赛半分钟的!”

“怎么了和玉。”闻言,云澈的嗓音也难得带了几分焦急之意。

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一道隐秘的声音,让纪和玉根本就不敢面对云澈,手指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切断了语音通话,甚至没有和云澈说句再见,这样不礼貌的行为,若是放在平日里,他是断然不会做的。

“比赛的时候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赛场上了,没什么感觉,”盯着几位教练和队医,以及陈衍芝共同的死亡视线,纪和玉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与几人对视,硬着头皮解释道,“比赛的时候也没感觉肿得多厉害。”

“就是因为比赛的时候没肿这么厉害,才能让你可劲作啊,”王灵哭笑不得地戳了纪和玉的额头一记,“你还真以为肿成这样,你在冰上能跳得起来啊。”

“所以还算走运,起码今天的节目正常完成了。”纪和玉任由王灵在自己膝盖上扎了几针,同时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

“还走运呢,你还真想带着伤打比赛啊,”陈长兴见纪和玉不长记性,不由又板起了一张脸,“我和温明的话都不听,也不知道到底还能听谁的话。”

“对了……”陈长兴迟疑了一下,有意无意道,“你家里人又找你麻烦了?”

纪和玉家里的情况在国家队里不是什么秘密,平时大家也都尽量避免提起相关的问题,以免触及纪和玉的伤心事,但刚才他好像听纪和玉在电话里叫了一声“哥”还是什么的,然后又不知道对面说了些什么,纪和玉不高兴的直接挂掉了电话,不由得陈长兴不多想。

纪和玉毕竟是他们看好的队员,大家也都很喜欢纪和玉,纪和玉家里人如果来找麻烦,虽然纪家家大业大,但只要纪和玉身在国家队一日,他们倒也勉强能护得住纪和玉一日,纪家就算再怎么能闹腾,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陈长兴担心纪和玉才受了伤,又在纪家那边吃亏,这才有此一问。

然而,纪和玉却是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明白陈长兴为什么突然说这个。纪家是手段肮脏不假,但自从上次云澈警告过纪明成之后,纪家就再没来找过他的麻烦,而纪和玉也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他心里隐约猜测是云澈暗地里帮了他一把,但云澈从来不提,他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教,难道我家里人来找你的麻烦了吗?”

“刚刚你不是电话里叫了一句‘哥’,然后又没说两句就挂了电话?”陈长兴迟疑道,“他们真没让你吃亏?”

纪和玉这才明白过来,陈长兴到底误解了什么,只好哭笑不得地解释了一下来点人是云澈,自己是不想让他太担心才挂断的电话。

只是纪和玉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对,一抹薄红自他的耳根一路蔓延到面颊,最后晕染成一片淡淡的粉,令他因疼痛而惨白已久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丝血色。

而陈长兴也觉得有些古怪,但一时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好疑惑地与骆温明对视一眼,说了一句“那就好”,就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纪和玉的伤势上。

刚才这段时间里,王灵已经给纪和玉进行了初步的检查,估计可能是跳跃时膝盖所受的扭转外力太大,猛然起跳和落冰,以及单足滑行承重时股骨髁与胫骨间的旋转压力过大而导致了关节积液,给纪和玉进行了简单的冰敷包扎,忧心忡忡道:“严重倒也不是多么严重,只要好好休息,积液吸收了基本上是能痊愈的,但问题是一个月后就该比赛了。”

这样的伤势最重要的治疗手段,就是绝对的关节休息,不仅应当避免训练这样的高强度劳损,就连日常活动都要尽可能规避,才能滑速关节恢复的时间。

可问题是,休息恰巧是纪和玉最难以完成的康复训练!

即便今天纪和玉在R国站拿到了金牌,积分依旧不能稳进大奖赛的总决赛,但如果参加了两站比赛,锁定一个总决赛名额的机会就大大增加。

而纪和玉报名的下一站比赛,是一个月后的J国站,一个月的时间其实很短,对运动伤来说,更是“迫在眉睫”,这么点时间,根本不够恢复和训练的。

王灵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也已经很明显了,在场的几个人面色都是一沉,尤其是骆温明,他自己就是因伤早早退役的,现在听到纪和玉这样的遭遇,生怕他也会走上自己的老路。

“我知道了,谢谢你灵哥,”相比之下,伤患本人纪和玉反倒镇定得过分,平静地向王灵点了点头,“这几天我会好好休息的。”

听到了纪和玉所说的“这几天”的话术,骆温明立刻就明白了纪和玉在想什么,如果不是舍不得,简直恨不得跳起来给纪和玉一个烧栗。

“小玉,你就给我好好养着,别想什么训练不训练的了,要是养不好,一个月后的比赛你也别上了!”骆温明难得严厉地板起了一张脸,道。

纪和玉原本还想再为自己争辩两句,但奈何陈长兴跟骆温明的脸色实在太过吓人,不得不“低服做小”,尽量平息两位教练的怒火。

“行了小玉,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还要准备考试和学习的吗,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好好看书,比赛的事情也别想了,只要你自己的身体调整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陈长兴有些不忍地偏过了头去,“你才十七岁,之后的路也还有很长,并不急于这一时,年纪轻轻留下那么多病根可怎么行。”

陈长兴的语气虽然温和,但纪和玉听着他话里的意思,竟像是一个月后的比赛,都不希望自己参加!

这怎么行!

为了华国音乐与华国花滑走向世界,纪和玉特意选择了这样两套节目,如今才刚刚投入新赛季的使用,也才刚刚显示出一点成效,倘若不参加接下来的比赛,岂不是前功尽弃?

而且,大奖赛的总决赛席位一共只有六个,虽然华国还有陈衍芝跟刘彦池两位选手将要参加大奖赛的分站赛,但大家都清楚,他们主要是来增进大赛经验的,并不是以打入总决赛甚至拿到奖牌为目标,只有纪和玉一个人是奔着冲奖去的。

这也就意味着,倘若自己不参加一个月以后的比赛,华国很可能根本就没有选手能参加总决赛。

在华国花滑好不容易被拉扯出点起色的紧要关头,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够发生!

若非王灵仍握着纪和玉受了伤的右腿,纪和玉简直都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跟陈长兴理论了。

“陈教,我现在会好好养伤,但一个月后的比赛,我不能缺席,我真的不能缺席,”纪和玉面上好不容易养回来一点的血色又褪得一干二净,拢在袖中的指尖亦被他不自觉地握紧,掌心的疼痛甚至短暂地掩盖了膝上的痛楚,罕见地有些语无伦次,就连一贯镇定的眼睛里,都浮现了一丝脆弱的恳求之色,“您知道的,我们不能缺席,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候。我会好好养伤的,但一个月之后,无论如何总得上场比赛。”

在场的人都是圈内的老人了,所谓“无论如何”究竟是什么意思,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得很。

无非,就是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治标不治本地将疼痛控制住,至少控制到不影响选手活动的程度,让选手得以带伤参加比赛。

只是,这样的方法虽然能暂时止痛,却有很大可能使选手的伤势因为过度运动而进一步加重。尤其是对未成年选手,这样的选择必须慎之又慎。

“小玉,”骆温明及时地制止了他的话头,“先养好身体,其他的可以再说。”

他们都没忘记,去年的蒋一清就是在大奖赛上打了一针封闭上的场,回来以后伤一直没能养好,连带着当年的世锦赛也颇不顺利。

封闭针对花滑运动员来说是不到万不得已时最后的手段,纪和玉还未满十八岁,骨骼和肌肉尚未完全定型,断然不能落下一身病根。纪和玉是绝无仅有的天才不假,但天才也需要成长的时间,他这一路走来已经够快了,实在不能再“揠苗助长”。

纪和玉还年轻,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尚不急于这一时,而他们,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好。”纪和玉轻声道。

灯光打在纪和玉纤长浓密的眼睫之上,将那睫毛随着少年呼吸节律的细小颤动都映照得分明,此时因为心绪的剧烈起伏,连带着纪和玉的呼吸也微微急促了些,那颤动的幅度也就愈发明显。

在他人眼里,纪和玉通常是冷静镇定的,哪怕面对媒体的攻讦和刁难都能从容不迫,哪怕面对赛场的高压也能镇定自若,天赋和实力给了纪和玉绝对的自信,以及自信的资本,他几乎从未露出过这样失落而无奈的神色。

一时间,在场的其余几人只觉那颤动的,不是纪和玉的眼睫,而是自己的心尖。

骆温明也拿不准纪和玉这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想要以此来“博取同情”,只能轻轻抚了抚纪和玉的发顶,模棱两可地安慰道:“会好的,小玉,会好的。”

纪和玉的伤势一番处理下来,自由滑的比赛都堪堪结束,而几人也总算有功夫看一眼目前的得分面板。

叶甫盖尼毋庸置疑地排在了第一,www.youxs.org。

而第二名,www.youxs.org。

波尔卡诺则因为太想超过纪和玉,大着胆子在节目中尝试了一个他成功率极低的4Lz但遗憾失败,www.youxs.org,很巧合地同样落后纪和玉3分的分差。

这也就意味着,纪和玉拿到了大奖赛R国站的一枚银牌,而这又是一站高手云集的比赛,对年仅十七、刚刚升组的选手来说,这样的成绩其实已经足够亮眼,从某种程度上将,已经实现了纪和玉之前在冰演时所说的“要拿奖牌”的承诺,只不过对纪和玉来说,他的目标更上数层,是拿到总决赛的奖牌。

因为膝盖的伤势发作,教练组帮纪和玉回绝掉了主办方表演滑的邀请,事实上,若不是这个领奖仪式的奖牌不能代领,陈长兴和骆温明还真不想让纪和玉又走这么一段路。

但奖总归还是要领的,陈长兴和骆温明也只能三令五申地要求纪和玉,不管其他选手整了什么“花活”跳上领奖台,他绝对只能小心地走上去,千万不能再拉扯到膝盖了。

纪和玉一面有些无奈于在两位教练的眼里,自己竟然这么没有分寸,一面哭笑不得地反复保证了自己不会乱动,这才被允许去参加颁奖仪式。

此时,纪和玉已经换上了华国国家队那套宽大的队服衣裤,肥厚的裤腿对纪和玉来说大得夸张,倒是很适合将冰袋绑在膝盖上,完全不容易被发现,甚至直播间里都还是一片喜气洋洋,已经开始预先庆祝纪和玉拿到大奖赛总决赛的入场券了。

然而,眼神极好、又对纪和玉分外关注的云澈的眉头却又是一皱。

坐在他旁边的蒋一清心道糟糕,已然有些不妙的预感,遂试探地问道:“怎么了?”

“和玉的右膝上绑了冰袋,”云澈迟疑道,“领奖的时候都戴着冰袋,他的伤应该……很痛吧。”

蒋一清愣了一下,接着瞪大了眼睛盯着纪和玉的右膝,但也只勉强察觉到那里似乎有些胀满,完全没想到会是因为冰袋。

想到这里,蒋一清不免有些头痛,也不知纪和玉回来以后还得折腾多久才能好,要是真的影响到纪和玉一个月后在J国站的比赛……

这样的后果,蒋一清根本不敢想。

而且,如果纪和玉来找他“帮忙求情”,蒋一清根本不知道自己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上!

若是以前辈或是教练组的角度来看,是断然不可能允许纪和玉带伤强自参加之后的比赛的,这样做的代价,谁都不知道会是怎样。然而,若是站在运动员自己的角度来看,纪和玉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放弃?之前在大奖赛的总决赛上,自己不也是实在不甘心放弃,咬牙打了一针封闭也要上场的吗?

一瞬间蒋一清脑海里闪过无数想法,但又很快都被他一一否决。虽然纪和玉还年轻,但华国花滑正值高速发展的时期,要是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沉寂,只怕今后还会更难。想要在保护纪和玉与保持目前华国花滑的发展态势这二者之间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根本就不可能。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蒋一清完全没有意识到,坐在他身边的云澈简直是面沉如水,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地浮现了几分复杂神情。

颁奖仪式过后,就该是接受记者采访的环节,教练组本来想着替纪和玉回绝此事,但纪和玉才在这个新赛季里拿出了两套华国曲风的节目,而且竟然还真的得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成果,引起了媒体的广泛关注,想要避免采访几乎是不现实的。

而且纪和玉自己,也很坚持要接受赛后采访。

“采访也就是最多一个小时的事,我尽量不用右腿,靠左腿承重就好了,应该问题不大,我想,应该有很多观众没能完全理解这两套节目,我也想趁此机会向大家解释一下。这块套节目在新赛季里第一次展现在观众们眼前,这是一个很好的平台,必须要抓住才行。”

说这话时,纪和玉语气平静,神色也很坚定,仿佛膝盖的疼痛根本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影响。

骆温明和陈长兴对视一眼,都发觉自己实在很难抵御纪和玉冷静而坚定的目光。

最后,骆温明无奈地抚了抚纪和玉的发顶,道:“不许勉强,知道了吗?”

果然,在今天的赛后采访中,纪和玉是媒体们追问的对象。在记者们问了波尔卡诺“为什么想到要冲一个4Lz,失误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问了叶甫盖尼“新赛季有没有和往常一样,包揽冠军的信心”等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后,现场的“矛头”几乎都指向了纪和玉。

随着时间的推移,冰袋一点点融化,镇痛作用不断削弱,与逐渐发展的关节积液的状况以及痛楚相比,愈发显得不足。

然而,镜头里,少年脊背笔挺,脖颈高昂,在面对媒体的提问时仪态好到甚至可以登上芭蕾舞团,根本看不出来他的膝盖正承受着剧烈的痛楚。

在今天接受赛后采访的三位夺牌选手中,纪和玉的身高不是最突出的,但当他们站在一起时,最引人注意的却不是气势最强、名气最大的世界第一男单叶甫盖尼,也不是身高最突出、长相最有侵略性的波尔卡诺,而是这个容貌昳丽、身材纤细的东方少年。

纪和玉分明只有十七岁,周身却给人以一种只有积年累月泡在冰场上,才能养出来的霜雪气息,虽浅淡到不可触摸,却又纯洁而刚强。

镜头内,只有纪和玉一个黑发黑眸的东方面孔,其他人,不管是两位选手也好,众多媒体记者也好,都是金发碧眼的西方面孔,但纪和玉却毫不怯场,甚至称得上谈笑自若。

“他的眼睛会说话”——

不少记者下意识想起了一些评论家对纪和玉这样的评价,不得不说,这样的评价十分准确,哪怕他们中的很多人,在采访开始前已然带有了对这位初出茅庐的东方选手的偏见,一看见那双眼睛,都不由偃旗息鼓,至少侵略性已然去了大半。

这位年仅十七的选手的眼中,写着任何人都难以企及的、对冰雪的热爱和追寻,写着对自身实力强大的自信,更写着对华国音乐的推崇、对华国文化的热爱以及对华国花滑的憧憬和向往。

在这样纯粹到完全不掺任何个人情感的目光里,再刁钻的媒体也会败下阵来,再苛刻的评论家也很难提出批评之语。

膝盖上的疼痛丝毫未能影响纪和玉的神志,反而令他在回答记者提问的时候更加谨慎,也更加坚定且自信。

——你为什么能这么大胆,明知道这样的节目风格在赛场上是不吃香的,还敢短节目和自由滑两场比赛,都拿出这种风格?就不怕因此错失晋级总决赛的机会吗?还有,准备了两套这样的节目,你的团队是否有考虑其中的风险呢?

“记者先生,我想请你明确一点,从未出现过的风格,不代表不吃香的风格。总会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如果别人没有迈出这一步,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从无到有、从生疏到熟悉、从无感到喜爱总是需要一个渐进性的过程,而起始状态从来不意味着终点,我热爱华国的音乐与文化,且相信这样的音乐与文化,绝不会在冰场上黯淡失色。至于风险,我们自然是考虑过的,但作为华国的花滑人,没有人不希望看到我们的音乐登上世界赛场。”

——体能并非你的强项,短短二十余秒内三组高强度跳跃,这样的编排是非常大胆的,可以问问这是谁的主意吗?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了,这样的编排是很难补救回来的。

“我想大家都知道,这支节目同样是我的团队和克里斯大师携手打造的,事实上,这三组高强度的连跳,就是克里斯大师在构思和剪辑音乐时,受到气势雄浑的乐音启发而来的。克里斯先生站在艺术的角度给出了这样的建议,我非常感谢他做出了这样惊为天人的编排,同时也感谢我的教练组,在面对这个风险极大的方案时,给了我充足的信任和支持。”

——从前J国选手藤原野瑶也试图在比赛中使用他们国家特色的音乐,但最终这样的尝试以失败告终,对这件事你怎么看呢?以藤原野瑶的实力和地位,都不敢保证自己的节目是成功的,你为什么这么有自信?

“藤原前辈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选手,我想,在弘扬本国音乐与文化的理念上,他的想法与我如出一辙,如果非得要说出个所以然来,我觉得或许还是跟平台有关系,很感谢R国大奖赛给了我一个合适的平台,让我能进行这样的尝试。至于为什么有自信……记者小姐,我想澄清一点,我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单单是因为我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而是因为我对华国音乐与华国文化有自信,审美没有国界,我相信观众和裁判都能被东方文化之美所感染。”

不去质疑裁判所给出的、略显不公的节目分,反而感谢R国大奖赛给出的平台,这样的回答令在场的记者都不由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纪和玉这样轻的年纪,在被问到如此尖锐的问题,稍有不慎就可能得罪J国和藤原野瑶,抑或是得罪R国和裁判组时,能如此机敏且不假思索地给出了一个恰当的答案。

到了这个时候,饶是这些来自西方国家的记者大多傲慢刁钻,也不得不被少年身上独特的魅力所折服。

在纪和玉身上,他们看到了他们从未主动去了解和注意过的华国文化与华国精神的印记,看到了独属于东方的柔韧和刚强、聪慧和温和,他们都未曾想过,这些美好的品质,竟能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

恐怕要不了多久,整个世界都会为华国这轮初升的朝阳而震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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