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荷花酥

李韬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

”什么事?梅姑娘你说,我一定答应你!”

他正愁自己没办法帮梅娘呢,听到梅娘主动相求,简直心花怒放。梅娘说道: “我想打听一下,你们学官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提到学官大人,李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你问学官大人啊?他姓宗,五十多岁了,平日里最是严肃刻板的,我都没见他笑过……”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 ”梅姑娘,你问学官大人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找他告状?”

李韬越想越是兴奋,直接一只手拍在了桌子上,连酒水都洒出来几滴。

”你终于想通了!我早就看那梁坤不顺眼了,就是怕影响你的名声……梅姑娘,你放心,你要想告梁坤,我一定帮你,状子我来写!虽不敢说是字字珠玑,但是肯定能让学官看到,让梁坤倒霉!”

梅娘忍俊不禁,微笑说道: “不敢麻烦李公子,我也不是要告状,只是想问一下,宗大人是哪里人啊?”

李韬想了想,说道: “是浙江余杭人。”

梅娘沉吟片刻,说道: “我想做一份吃食,托李公子交给宗大人,不知方便不方便?”

“吃食!?”李韬十分意外,又重复了一遍, ”只是吃食?里面是不是要放一封信?”

梅娘再次笑了起来,说道: “对,只是吃食,没有信,放心,也没有毒。”

李韬一时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 ”你要找学官干什么?为什么只送吃食?”

梅娘垂下眼帘,说道:“以我的身份,若是直接求见宗大人,你觉得宗大人会见我吗?”

一句话把李韬问住了,那宗大人脾气古怪,别说一个小厨娘,就算是他们这些秀才求见,无事也不怎么肯见的。

身份有别,男女有别,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见你?

李韬还是不放心,问道: “你是不是想找学官告梁坤的状?其实我可以帮你的!你只送一份吃食,又不明说来意,万一宗大人不肯见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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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李韬是帮忙引荐,还是替她打抱不平,都容易让学官对李韬产生不好的印象。她不想为了自己,连累不相干的人。

李韬看了看桌上的菜,忽然笑了。

”是我多虑了,梅姑娘的手艺何等高超,我们学官大人吃了你做的吃食,一定会喜欢的。”梅娘笑了笑,起身说道: “那就不打扰李公子了,你慢用。”说完便转身出去了。李韬目送梅娘出去,便看向眼前的菜肴。

红润油亮的辣子鸡,香味奇异的孜然羊肉,金黄酥脆的炸酥肉,再加上四碟子素菜和凉菜,当真是赏心悦目,令人一见便垂涎欲滴。

尤其是正前方的这一盘香辣虾,虾子个个都有一寸多长,壳亮肉满,上面铺满红彤彤的辣椒,翠绿的香菜,白生生的芝麻,不由得让人食指大动。

左右屋里没人,他夹了一个河虾放在口中。

酥脆的外壳咔吱一声碎裂开来,露出里面饱满鲜嫩的虾肉,再配上香辣的滋味,口水一下子就泛滥开来。

他咔嚓咔嚓,三两口就把一个大虾送下了肚。

头一个还没嚼完,他又迫不及待地夹起第二个。

嫌虾头咬着麻烦,他索性丢了筷子,用手抓着河虾吃了起来。吃几口虾,再来一口冰镇葡萄酒,一个字,美!辣得过瘾,吃得劲爽,这香辣虾简直是太美味了!与此同时,梅娘正在楼下的厨房里做吃食。

娟娘和云儿要来帮忙,梅娘却拒绝了,让她们只管做好中午的盒子菜就行了。红豆煮到软烂的程度,加入白糖,做成蛋黄大小的豆沙球。

然后取一两红米,用手磨碾碎,放在锅中加入两斤清水,煮沸之后过滤,就得到了红曲水。面粉与猪油混合,做成干油酥,放在一旁松弛一会儿。用清水兑上红曲水,加面粉、猪油、白糖,揉成软软的面团,继续揉搓,直到揉出薄膜状。

松弛好的粉色水油面和油酥各自分成剂子,粉色和白色油酥球各取一个,擀成圆片,取两个油酥面球分别置于油皮中间,将油酥面球包在其中,收口捏紧。

全部处理好后,盖上布醒一炷香的功夫。

醒好的两个颜色面球各取一个,擀成椭圆形,由上向下搓成卷,再次醒发一会儿。粉色和白色面卷各取一个,擀成长方形,再次卷成卷。

将松弛好的两色面球各取一个

,擀成中间厚周边薄的圆片,将白面片撂在红面片之上,再放一个豆沙球在红面片中间。

全部处理好之后,用尖刀在面球的表面划出六瓣花的样子,露出中间的馅料。

锅中倒油,中火烧至油热,将酥皮生坯放在策篱上,放入油锅中,另取一只汤勺,不断地舀热油浇在酥皮上,直至花瓣微微散开,面皮变成微黄色就可以出锅了。

这道糕点过程琐碎,做工复杂,尤其油炸的温度更是关键,因此她没有让其他人帮忙,全部自己亲手完成。

云儿看到糕点出锅,顿时惊呼出声。

”这是吃的吗?这也太好看了吧?”

这荷花酥馅料深红,外层白色和粉色花瓣次第开放,着实是精美绝伦。一旁娟娘等人看见,也是惊讶万分。

”真好看,像花一样儿!”

“要是我,都舍不得吃呢,拿回家都能做花样子了!”

“咱们梅姑娘就是厉害,这点心我看着比御厨做得都好!”

大家本以为梅娘是炒菜好吃,没想到梅娘做起糕点来,也是这么漂亮!

梅娘看了看,对这道糕点还算满意。

她笑着对众人说道: ”这是荷花酥,我要留着送人的,以后有机会再做给大家吃。”于婶他们连忙摆手,说自己不吃。

这么好看的东西,看看都算开了眼界了,他们哪里好意思吃啊。梅娘寻了个点心匣子,里面垫上糯米纸,把荷花酥依次摆放在里面。

她做这点心花了不少时间,楼上李韬已经吃完饭了,正在喝茶消食。

梅娘把盒子递给他,说道: “这就是我想送给学官大人的吃食,有劳李公子了。”

李韬隔着盒子闻到香味,很想掀开盖子看看,连忙又忍住了。

”梅姑娘太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他犹豫片刻,问道, ”当真不用我带句话,跟宗大人说些什么?”

梅娘笑道: ”李公子只要说是你孝敬大人的就好了,旁的不必多说。”

李韬不知道梅娘心里是什么打算,听她这么说,只好答应了下来,拿起盒子起身告辞。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李韬离了梅源记,就直奔宗大人府

上。

他还生怕宗大人不在家,自己扑了个空,待听说看门人说宗大人刚回家吃午饭,顿时喜出望外。看来老天爷也在帮梅娘,这份糕点送的真是时候。只是在看到宗大人之后,这份喜悦立刻烟消云散。宗大人板着脸,从里面的门中走出来,踱到正堂上。

李韬看见他这副模样就心生怯意,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学生拜见大人。”

宗大人坐在上首,一双眼睛威严地看着李韬。

见李韬行礼还算规矩,礼数也不曾缺,他的脸色才缓和了些许。

”李韬,你这些日子都在看什么书?”

没想到宗大人连寒暄都没有半句,直接问他的功课,李韬不禁暗暗叫苦。

他这几天满心都是梅娘的事,哪里还有心看书啊?

“学生……学生在看《周礼》。”李韬结结巴巴地说道。

宗大人唔了一声,说道: “《周礼》、《仪礼》、《礼记》,这三本书俗称三礼,其中《周礼》又是三礼之首,既然你在读《周礼》,那我问你,《天官·大宰》谓之六典,是哪六典啊?”

李韬擦了把冷汗,搜肠刮肚地把这问题答了出来。

”一曰治典,以经邦国,以教官府……”

宗大人又考了他几个问题,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又是一顿长篇大论,教导他要好好读书之类的话。

李韬听得汗流浃背,足足听了小半个时辰,宗大人终于讲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了口茶。这时里屋的门帘撩起,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圆脸妇人走了出来。

“我说老爷怎么出来这么久,原来又在教训学生。”宗余氏嗔怪地看了宗大人一眼,笑着看向李韬, ”你是今年新进的秀才?”

李韬赶紧向她行礼,说道: ”学生李韬,见过师母。”

”倒是个好孩子,快坐吧。”宗余氏把手里的盘子放在桌上,说道, ”你先生虽严厉了些,话却是好的,你可不要不耐烦啊。”

李韬连忙站起来,恭声说道: “先生教诲学生,都是为了学生好,学生一定铭记在心。”

见他礼数周全,

宗余氏越发高兴起来。

”这么热的天,吃些果子吧。老爷你也真是的,要教学生什么时候说不得,一直让这孩子站着,你瞧瞧他这一头汗,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热的。”

宗余氏的出现总算是缓和了屋里的气氛,宗大人清了清嗓子,终于想起来问李韬的来意。

”李韬,你今日来可是有事?”

李韬等了半天就等这一句呢,闻声赶紧双手举起了匣子。”学生听说有一家做的吃食极好,特意寻来孝敬先生和师母。”

宗大人眉头一皱,说道: ”不年不节的,送什么吃食?拿回去,我不要!”

李韬赶紧说道: ”不过是一盒吃食罢了,恳请先生务必收下!”

宗余氏见宗大人又要摇头拒绝,忙说道: “甭管是什么,好歹是学生一片心意,老爷你又何苦为难这孩子?”

李韬连连点头: “真的就是吃食,学生看见就想着先生应该会喜欢,所以才特意送来的,师母,您也尝尝!”

一边说着,李韬一边把匣子送到宗余氏面前。

宗余氏见宗大人虽然一脸不喜,却并没有再开口回绝,便对李韬笑道: “你有心了,快去吃果子吧。”

李韬好不容易完成任务,哪里还敢在宗大人面前停留,随便指了个借口就告辞了。

宗余氏随手把匣子放在桌上,把那盘一动没动过的果子端了过来。

“老爷,不是我说你,那学生来给你请安,何必总是装出一副吓人的模样?你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儿女又不在身边,真有个什么事,不还是要这些学生来帮忙嘛,老爷又何苦得罪人?”

”你懂什么?”宗大人皱着眉头,摸着胡子说道, ”方才那李韬是礼部主事李大人的公子,李大人曾经跟我说过,他这儿子虽然有几分聪明,性子却太过跳脱,让我时不时敲打他几句,免得他荒废了学业!”

”什么性子跳脱,我看这孩子就稳重得很。”宗余氏一脸地不以为然,说道, ”在街上看见好吃的,还惦记着给你买一份送来,单这份心意就是极难得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

揭开了匣子盖。

“老爷来瞧瞧,那孩子给你买了什么——”

宗大人说不过夫人,正有些烦躁地揪着胡子,却发现宗余氏说着说着,忽然就一声不吭了。

他一脸诧异地看着宗余氏,却见她双目低垂,似是怔怔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嘴唇却微微颤抖着,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

”夫人,你怎么了?”宗大人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连忙问道。这一声把宗余氏从呆怔中唤了回来,她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中难掩哽咽。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个……”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盒子推到宗大人面前。

”这是……荷花酥!?”宗大人一看到盒子里的糕点,顿时惊呼出声。

只见盒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二三十个寸许大的糕点,那形状酷似含苞欲放的荷花,如含羞般缓缓绽放。

看着这一匣子精美无比的荷花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许久,宗大人才缓缓开口。

”这荷花酥,是咱们老家余杭的糕点,来京城这么多年,我都快忘了它长得什么样了……”

连模样都快忘了,更别提滋味了。

宗余氏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荷花酥的边缘,仿佛生怕自己一用力,就会把那糕点碰碎了似的。

”小时候,我常缠着我爹去买荷花酥,每次爹给我买一盒荷花酥,就足够我高兴好几天的,我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就是叫菱角的那个,总说我画荷花酥最好看,比真的荷花都好看……这么多年了,那菱角只怕也做了祖母了吧?”

想起余杭老家的事,夫妻俩都陷入了回忆之中。宗大人看着荷花酥,也是神情复杂。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李韬能送我这盒荷花酥,当真是有心了。”若是寻常的糕点也就罢了,重要的是这份心意。

送他荷花酥,这不是夸他如莲花般高洁儒雅,如君子般卓然不群嘛,这份荷花酥着实是送到了宗大人心里去了。

宗余氏忽然回过神来,急急说道:“老爷,下次你再见到李韬,记得问问他这荷花酥是从哪儿买的?是何人做的?”

这荷花酥是余杭特产,应该是余杭的人才会做

而且知道了哪里卖荷花酥,他们什么时候想吃,就可以自己去买了!

宗大人也难得地来了兴致,忙说道: “那是自然,若那家是卖糕点的,定不会只有这一种荷花酥,说不准还有其他的吃食呢!”

能在京城吃到余杭老家的味道,真是让人万分期待啊!三条胡同没了官差的搜查审问,又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梁付氏隔着大门听了两三天,确定外头已经没事了,这才准备出门。再不出门,家里连柴火和食水都没了,他们一家三口就要饿死了。梁付氏拉开门缝,小心地向外看了看。

清晨的胡同像往日一样宁静,邻居家房顶飘着淡淡的炊烟,显然在生火做早饭了。梁付氏闻到人家传出来的阵阵食物香味,不由得咽了几下口水。

哼,什么好东西,等会她要买肉,买鱼,买鸡蛋,做各种好吃的,馋死他们!梁付氏这么想着,拉开门走了出去。

谁知一脚下去,她就踩在一坨滑溜溜粘腻腻的东西上,脚下不稳,立刻摔了个四仰八叉。待闻到身上那臭烘烘的味道,她顿时恶心得差点儿吐出来。

“哪个杀千刀,缺大德的,拉在我家门口——”她才喊了一声,就赶紧闭上了嘴。

是梁坤告诉她的,前几天官差把三条胡同搜了个遍,单单没搜他家,叫梁付氏出门当心些,别被人问了话再露出马脚。

梁付氏心里很是不以为然,她可是秀才公的娘,这些穷哈哈的老百姓谁敢招惹她?可是听说张家被扣了嫁妆,张婆子都要找官差拼命了,她又心虚起来。

那些穷鬼光脚不怕穿鞋的,连指挥使大人都敢去惹,更何况是他们梁家?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躲几天避避风头。

可是这几天家里没开门,估计是被人当做没人住的宅子了,竟然在他家门口弄了这么一坨,让她一出门就踩上,真是恶心死了!

梁付氏怕骂出人来,看见自己几天没出门问起来,更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一身臭烘烘的模样,气得回屋洗澡去了。

忙活半天,从里到外洗了个干净,再换上新衣裳,她才觉得心里好过些。此时已经日上三竿,她早就饿得前胸膛贴后脊梁了。

想着梁鹏和梁坤也马上就要起来吃饭,她赶紧出去把门外的脏污冲洗干净,这才直奔南街。南街的早市像

往常一样繁华热闹,各种卖菜卖肉的小摊贩们卖力地吆喝着,大声地兜揽着生意。只是看到梁付氏的身影,这些人像是约好了似的,纷纷闭口不言。

梁付氏一心想着赶紧买完菜回去做饭,压根没有注意到街上人们看她的目光。她直奔肉摊,一眼就看中了一块五花肉。

”这块肉我要了!”

听到这一声,正低头切肉的摊贩立刻答应道: “好嘞——”

刚说了两个字,小贩抬头就看到了眼前的人是梁付氏,满脸笑容立刻消失殆尽。”不卖!”小贩把那块肉拽回来,砰地丢到一边。

“凭啥不卖?”梁付氏立马嚷了起来。

小贩大声说道: ”不卖就是不卖,哪儿那么多废话!”

梁付氏见他手拎尖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胆气不禁弱了几分。

“那、那块儿呢?我买那块肉总行了吧?”梁付氏又指向一块猪瘦肉。

”不卖不卖,骨头都不卖你,快走!”

小贩不耐烦了,拿起几块大骨头,叮叮咣咣地剁了起来,再也不看梁付氏一眼。梁付氏又是纳闷又是生气,转过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有钱都不挣,活该杀一辈子猪!”

她又走到一个肉摊前,还没说话,那小贩直接拿块大布,把摊子上的肉全都盖起来了。

”不卖你,快走!”这个小贩一看到她,仿佛看到了洪水猛兽,连连摆手赶她走。

”一个个都抽的哪门子风?吃不到你们的肉,难不成老娘还会饿死?”梁付氏大声骂道。

可是无论她怎么骂,那小贩就是把她当空气,完全不理她。

梁付氏饿着肚子,只好继续往前走。卖菜的看见她,挑起菜筐就跑了。

卖鱼的看见她就连连挥手,好像当她是一只大苍蝇一般拼命赶走。卖米豆的看见她,赶紧把眼前的粮食都护住,那姿势好像一个护崽的老母鸡。

梁付氏越是走,越是觉得这早市十分地诡异。

明明还是那些卖菜的小摊贩,明明别人还在像往常一样买菜,可是轮到她,所有人都像是见了瘟疫一样,拼命地赶她骂她。

她见一个挑着柴火的小伙子刚刚找了地方蹲下,连忙走了过去。”这捆柴我要了,你送到前面三条胡同——”梁付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卖柴的人打断了。

“俺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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