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房间，白色墙壁上唯一一根短小的黑色横线十分显眼，旁边还贴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一家三口脸上洋溢着笑容，张麟武想起半月前他们来公司时三人的穿着，与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进门口右侧用一面书架做了隔断，上面除了摆放整齐有序的书籍外，还摆放了好几个立体相框，都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现在很少有人打印照片了。”黄岚有几分不好意思，局促地抬手请张麟武坐下：“坐吧，我老公他要晚点才回来。”
张麟武抬头看她，问道：“我能先去看看他吗？”
黄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迟疑，愣了一下轻声道：“可以，他在他自己房间里。”
她站起身，走到一张紧闭的房门前敲了敲门，不自然地将手停在门板上。她似乎对这种动作有些生疏，见张麟武看着她，她的手指微微曲起，再次敲了三下。
好在没有让她久等，门打开了，李怀宇站立在门口，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带着疑惑：“妈。”
黄岚微微笑着，语气柔和与他说了两句，便留下张麟武，主动离开了房间。
李怀宇侧过头来开口说道：“我记得你，上次我去体检时，你也在。”
张麟武打量了一眼房间，上床下桌的床面干净整洁，被子叠成豆腐块，桌面上空无一物，都被收纳在贴着墙面的隔间里，书由高到低排列，整齐有序。
浅蓝色的纱窗帘前立着画架，画布上画的是海浪，一层层交叠卷起了白色泡沫。
正前方的窗户上投影出来的海浪波涛汹涌，巨浪拍打海岸的冲击像是在拍打着窗户，像是海浪随时会冲破窗户，涌向整个房间，淹没这房中的一切。
“你喜欢海？”张麟武走到了窗户前。
“我不知道，或许喜欢吧。”十二岁的少年，说出的话总是令人捉摸不透。
“我能打开它吗？”张麟武指了指窗户。
李怀宇点头，上前将画架挪到了桌子前。
张麟武在窗户的右下角长按，关闭掉虚拟投影，推开窗户——刹那间，阳光犹如冲破海浪，在深邃的海底划开了一道空子，光芒倾泻而下充盈着整个空间。
但那仅仅是开窗的那一瞬间，等眼球适应了光线后，窗户外面是高楼大厦，正对面的楼房住户颇有情致，阳台上养的三角梅似一团焰火，红艳艳的，热烈的，在半空中随风招摇。
“开了窗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关上窗户，自己设定一个场景。”李怀宇将书桌下的椅子搬出来给张麟武，他自己坐在了没有靠背用来画画的高圆凳上。
“谢谢。”张麟武坐了下来：“看多了虚拟场景偶尔感受一下真实的光线，会带来不一样的感觉，你觉得呢？”
“好像也是，你们就喜欢这些。”李怀宇侧头看向窗外，他眯了眯眼睛，像是在用力看清对面红艳似火的三角梅。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张麟武注视着李怀宇的眼睛。
“可以，你问吧。”他的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搅在一起，像是在极力压制不安的情绪。
张麟武放缓了语调，字正腔圆地念出了他工作手环上显示出来的一组词语。
每说一个词语，都要间隔十五秒钟，整个过程长达三分钟，“李怀宇”的眼瞳渐渐涣散变成了灰色。
张麟武问了一些问题，例如他是谁，他几岁，他正在做什么等等。
“李怀宇”对答如流，一切都是正常的，没有任何故障，张麟武终止了检测，解除了指令。
“李怀宇”目露迷茫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他对张麟武说道：“正对面的那红艳艳的花是什么，一眼就看到了，真绚烂。”
“那应该是三角梅吧。”张麟武家里的阳台上有这种树，但只开了孤零零的几朵花，树杆也是光秃秃的，被他挪到了阳台角落里。
李怀宇又重复了一遍树名，张麟武问：“你喜欢现在新的学校和环境吗？”
李怀宇摇摇头：“不喜欢。”他顿了顿，又说：“也没有不喜欢，对我来说都差不多吧。”
门外，黄岚焦急地坐在沙发上，她端起桌子上切好的蜜瓜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又放了下来，反复两次，游移不定。
突然，门开了。
张麟武抬眸的刹那间与黄岚脸上的慌乱撞个正着。
李怀宇笑了，笑出了声，笑声肆意，毫无顾忌。
两个人在一个机器人面前，表露出了手足无措。
一阵鸡皮疙瘩爬上黄岚的颈后皮肤，她后退两步，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心虚。
“我来给你们送个水果。”黄岚手中端着一盘切好的蜜瓜。
“谢谢妈。”李怀宇接过果盘，转身进了房间，门合上了。
黄岚轻轻咳嗽了一声，面上闪过慌乱、焦急、不安。
张麟武微微一笑，及时转移话题，轻声说道：“方才我和他谈了很多，他说你变化很大，与他记忆中的很不一样。”
黄岚抬起头来，嘴唇动了动：“我在尽力学着如何当好一个妈妈。”她咨询了心理医生，还在服用抗抑郁的药物。
她现在清楚知道她之前是病了，对孩子的严格掌控超出了常人的范围，失去过一次孩子后，她不想再失去第二次，于是乎更加强烈地想要掌控孩子的一切，连一个正常的机器人在接受她的外来行为下，都变得可承受压力值过载。
她回想起自己的行为，低下了头颅，坐在椅子上，双肩随着重力下沉。
“一切都回不去了。”她喃喃自语：“也回不来了。”
张麟武默不作声，给足她梳理情绪的时间。
过了五六分钟，张麟武道：“你可以将之前你向学校老师说他在学校里被欺负的聊天截图，以及你拍下的照片等等证据都发给我，我会尽快处理好学校的事情。”
拿到一切相关证据后，张麟武准备离开。
“留下来吃个晚饭吧，孩子他爸马上就回来了，已经在路上了。”
“不了，我这里还有其他的事要忙。”张麟武笑了笑。
下了楼，他抬头环视一圈，一眼看到红艳艳的三角梅，转过身顺着一个方向看去，正对面的窗户开了。
他脑中回响起刚才的对话：
“他们一开始动手打你，那会你怎么不还手呢？”
“没意思，他们蠢得很，我根本就不会真的受伤，不是吗？”“李怀宇”微微一笑：“好吧，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想戏耍我，但我不理会他们，他们自讨没趣也就不会在我面前烦人了。”
“你觉得我和我妈妈说得不一样？那肯定的，她连自己都不了解，又怎么会了解我的想法呢。”
他说着看向了书桌前的画，蓝色的大海。
风从窗户吹来，卷起画纸，上面的层层浪花随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