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往事

“当、当真回来了?”刘安询问。

谭家南边屋子只点上一盏油灯,屋子昏昏暗暗,在床前投射巨大的影子。

一只瘦弱干枯的手从床帐中伸出来攥住床沿,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暴起。

“比金子还真咧。”张金兰把油灯放一旁矮桌上,掀开厚实的棉被,搀扶着谭老太。

厚实的棉被掀开,一个身形矮小瘦弱的老妇人从床下来,苍白的头发披在身上,眼眸发亮,比一旁的油灯要明亮。

见谭婶动作着急,张金兰上前帮忙穿衣:“她们正在堂屋吃夕食呢,不用着急。”

张金兰和她老伴在谭家做长工将近五年,深知谭婶有多挂念远在襄阳的孙女,在得知谭意回来时,她就来立马来告知。

“谭婶,我方才在走廊远远看了一眼,阿意出落的越发好看了,像年画上走出来的娃娃,整个六善村就没哪家闺女比得上。”

小时候的谭意就生得好看,十里八乡的白嫩,谁瞧见了不得抢着抱上一抱。

村里人都说儿时丑来长大俏,还对谭意的鼻子嘴巴一顿乱说,说她鼻子像里正,又大又塌,嘴巴薄又小,会显刻薄。

方才她远远看过去,既俊俏的很,也不刻薄。

“这些都是虚的,老太婆没什么大志向,就希望她平平安安的。”刘安叹息。www.vmatch.net 时空小说网

六年前那场意外实在把她吓得够呛,她只希望谭意是否平安。

刘安穿戴好衣裳,拿起靠在床头的拐杖,拄着走出房门,“金兰,你去叫上阿景那丫头,见见她表妹。”

“哎。”

谭家是个大的四合院,大大小小的房间加起来有将近十个,而谭延又是个爱附庸风雅的,专门在院子里开辟了假山假水,又找风水师在院子的西南角种了一棵银杏树镇家宅,寓意吉祥长寿。

谭老太的屋子就在西南角银杏树下,前有半围墙高的假山挡着,旁有高大的银杏树,是个安静祥和的之地。

刘安嘴唇紧抿,拄着拐杖的手颤抖,一步一顿向堂屋走去。

谭家堂屋起着两个炉火,通红的炭火时而发出噼啪声,八仙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一碗鸡汤下肚,胃里升起温热,谭意舒适得眯起眼睛。

“是阿意回来了吗?”

谭意回头看去。

门口站着一个老太太和小姑娘。

老太太右手拄着拐杖,裹着头巾,旁边的小姑娘穿着大红色棉衣棉裤,头上扎着两个总角,眼珠子直勾勾、毫不避讳盯着她,像是看见什么新鲜玩意。

谭意挪开目光,她看向激动的刘安:“奶奶,我是谭意。”

看到谭意俏生生站在那里,刘安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眼眶滚出热泪,她捂着胸口,哭嚎出声。

她的孙女果真生得好看,面容瓷白有肉,透着红润,身量比阿景高上一些,眉眼和她娘生得一模一样。

谭意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直到一旁的俞世安拉拉她的衣服,她才起身去搀扶谭老太:“奶奶,阿意回来了。”

谭意对谭老太是有印象的,她去襄阳之前,都是这位慈祥的老太太带她长大,只是印象中身子健朗的奶奶,如今背脊弯曲,还需要拄着拐杖。

以前背着她下地种田,上山砍柴的妇人已经老了。

干燥粗糙的手抚摸在脸上,带来麻麻砂砾的触感,谭意任由谭老太细细抚摸她的脸。

是真的、温热的谭意。

刘安抱着谭意失身痛哭,嘴里不断嘟囔:“真好……真好啊……”

当年谭意生死不明时被带走时,白嫩的小脸还青紫,六月的天全身却冰凉,不管她在一旁如何哀嚎,只能看着马车走远,那一幕几乎成为刘安的心魔,时常半夜被惊醒。

幸好俞家把人救活了。

“奶奶。”刘安力道很大,感觉要把她嵌入身体中,谭意不敢挣脱,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

堂屋都是谭老太的哭怮声,直到一刻钟后,谭老太的情绪才缓过来。

她紧紧抓着谭意的手,沙哑着嗓子:“俞家把你养得极好的,养得极好。”

刘安觉得亏欠谭意良多,她害得她母亲难产而亡,后又险些害得她丧命。

“娘,你身子不好,莫要哭了。”谭延实在怕她老娘哭着哭着厥过去,无奈开口。

谭老太没再哭泣,屋里也无人说话。

见时机正好,俞世安上前介绍自己,“谭老太太,我是俞世安,是萧潇的儿子。”

谭老太放松的身子瞬间紧绷,如临大敌一般抬头看去。

青年披着大袍,身量高挑,面容与萧潇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儿,不同的是,这双眼目光澄澈见底,里面没有厌恶和仇恨。

“你……你和你娘生得真像。”

听到谭老太的低语,俞世安心头一跳,他强行解释道:“许是儿肖母。”

俞世安对看见谭老太是忐忑的。

当年他母亲带走谭意时,抱得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手段并不温和,说是让谭家颜面尽失也不为过。

这些年两家也有往来,但也仅限于姨夫每隔四五个月就上襄阳住个几日,至于谭老太对当年他母亲所作所为有何感想,恐怕没有人知晓。

“听姨夫说老太太重病,母亲担忧,遂请了襄阳有名的大夫跟着我们一同过来,打算让他给老太太调理身子。”

两个月前,谭延寄来家书,家书中悲痛欲绝诉说谭老太重病下不了床,吃喝拉撒都要经旁人的手,似乎没有多少活头了。

到底是谭意的祖母,她不回来见一面说不过去,经过父亲的劝说,母亲终于愿意放谭意回六善村,一同回来的还是父亲请得大夫。

“杨大夫爷爷以前是禁宫做事,手艺是有的,现下他在马车休息,稍后让他给老太太看看。”

谭延脸色一僵。

他勉强提起笑意,设图挽回:“天色也晚了,你们赶路挺累的,不如先稍作休息,明日再看。”

“不妥。”俞世安反驳,“老太太的病刻不容缓,还是让大夫看看才安生。”

看到谭延的反应,刘安心下了然,开口为自己儿子解围,“前段日子好多了,倒是你们有心了。”

能再看到谭意,她已经没遗憾了。

堂屋里没外人,刘安不打算避讳,她笑:“替我这个无用的老太婆多谢你娘亲,我以为你娘亲恨毒了我。”

想到平日里娘亲提起谭家时的模样,俞世安张张嘴,最终选择沉默。

他实在不太会撒谎。

刘安不管旁人如何反应,她絮絮叨叨说着那些年的事,有些话她压在心底太久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压得她整宿整宿睡不着。

刘安她自知亏待阿意,从她出生到四岁时,她没一日离开阿意身边,让她吃好穿好,可偏偏老天不让她好过。

四年来,她就疏忽了半刻钟,偏偏就那一刻钟,阿意就出事了。

堂屋寂静,炭火偶尔发出噼啪声。

谭老太说好多事,从她出生到她落水,像是要把那些年的事都倒出胸腔,谭老太陆陆续续说了一个时辰。

声音沧桑虚弱,却比任何说书先生都要说得引人入胜。

后来谭延实在听不下去,亲自扶了老太太去休息。

谭意也被催着去睡觉。

堂屋里的人走完,俞世安坐了许久。

他端起冷茶喝了一口,入口又苦又涩。

谭家院子没掌灯,一眼望去,漆黑一片。

“夜深了。”他道。

夜色渐深,风雪声越大,向荆糊在墙洞的枯树枝被吹得嘎嘎作响,偶有几条干稻草被寒风吹落,掉在床上。

为防纵横交错的枯树枝砸下来,向荆裹着小被子坐在床上,一只手按在床位置上方的枯树枝。

小被子不大,却刚好能把他整个人裹得严实,再感受不到刺骨的寒意。

“你这个懒鬼,还不得赶紧起来喂猪,没听见猪崽子饿得都不叫了?”

“吱呀”一声,木板门被大力踹开,寒风呼得灌进来,把向荆垫在身下的单薄床单吹起,糊在他脸上。

李翠花站在门口,双手叉着腰破口大骂:“你这个杀千刀的,家里的牲口不用喂,水不用打?柴不用砍?一天天就知道跑屋里躲着,我家上辈子做什么孽把你招来了。”

李翠花啐了一口唾沫,“真是懒鬼。”

向荆把被子仔细叠好,放在床头,再次铺好床单,才出门。

李翠花目光落在厚实的碎花被子上,眼底闪过挣扎,最终还是放弃拿走那一床被子。

向荆就这么一床被子可以御寒,如果他真的冻死了,她就得自己干活,还得伺候躺在床上那个病痨鬼。

亏大了。

李翠花冷哼一声,走出柴房。

看见向荆站在猪圈前,呆站着不动,像个稻草人,李翠花插着腰又骂道,“你眼睛都瞎了,没看到猪崽饿得受不了,不赶紧去熬猪食!”

猪崽嘴里低低的哼唧声,铜铃大的眼珠子湿漉漉盯着向荆,身子往围栏里拱。

真是饿坏了。

向荆进了厨房,他切半捆猪草丢入灶锅中,往锅里加水后,升起火,丢了几根柴火进入灶炉。

厨房水缸中的水见了底,向荆拿起桶到院子水井中打水。

来来回回几次,水缸被填满,向荆冻得僵硬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

猪草还没有熬好。

他坐在灶炉前,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雕刻起木头。

今日出谭家时,看见谭家门口马车顶上有个别致的挂件:小鹿嘴里叼着一条红绳子,绳子下方是一只铃铛,小鹿拱着屁股往自己脖子挂铃铛,姿态新奇又带着几分滑稽,活灵活现。

寒风一吹,铃铛叮当作响,悦耳的很。

向荆没钱买风铃,但可以尝试雕刻外表一样的,肯定能好卖。

庖屋没有固定的铁架子,向荆把小木头放在灶炉边沿上,耐心得用小刀和木槌一点点凿,木屑落在膝盖,又被向荆拂去。

灶炉里火苗旺盛,照得他脸颊通红。他目光专注盯着木头,拿着小刀和木槌的手来回在木头上使劲,额角的汗水从下巴处低落。

两刻钟后,方正的木头有了大致的雏形。

向荆拿起木头端详,嘴角扬起。

接下来只需要雕刻鹿神态及细节,一只叼着金铃铛鹿就算是完成。

他的爷爷向德是一个木雕师,四岁时向荆就跟着爷爷身边看他雕刻,到他六岁那年,他自己动手雕刻养活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向荆有了自己的风格。他自问手艺还算可以,只是苦于年纪小,不得人信任。

猪草熬好,他着大勺搅拌,翻腾的雾气跑满整间庖厨。

一墙之隔的屋子传来说话声:“哪来的腊肉?”

为您提供大神 西猫 的《我没有可怜你》最快更新

2. 往事 免费阅读.[www.]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