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最终没逃开被堵门的命运。
前头刚用一问三不知把帝俊糊弄过去, 转头就见着妖族有且仅有的两位女神，一左一右挡在他的宫殿门前，和蔼可亲地对着他微笑。
如果忽略一个抱着山河社稷图，一个提着三尺青锋, 眼前美妙的画面大概能让绝大多数妖族欣喜若狂、受宠若惊。
太一只想转头快跑。
这个画面简直是天道在催命。
“真巧, 太一你回来啦, 刚好我有些问题想问一下你。”柳离笑吟吟开口, 眉眼弯曲的弧度和她坑妖的时候一模一样。
女娲挂着温婉的笑容, 只有蛇尾在身后晃动，随时随地都可以一鞭子甩过来。
“何事？”
绷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太一负手身后, 惯来淡漠的眼神，怎么看怎么透着几分生无可恋的空洞。
“并非是什么大事，”女娲温声细语接上，“只是想问问，那日兄长寻你所为何事？”
在确定伏羲不对劲的前提下，柳离和女娲互相交换一番情报, 飞快抓住了太一这个疑似作案团伙成员, 而且看太一刚才反应，哪怕与他无关也是知情者, 既然如此, 那还说什么，直接抄家伙上就是。
对此太一能怎么办，当然是干脆利落选择从心，将伏羲所作所为卖了个一干二净。
毕竟你看问到我面前的是谁啊！
一个是他亲妹子，一个是他心上人，作为从各种意义上讲都是“外人”的太一, 实在没有掺和进去的勇气。
而且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啊。
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能在柳离面前掩藏住，越是了解柳离，越是忍不住钦佩伏羲的勇气，以及那种撞了南墙不悔改的作死精神。
“……事情便是如此，”太一面无表情将情况复诉，“我并不知晓他具体做了什么，我只是替他抹去天机，至于他让自己遗忘的部分，我并不清楚。”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东皇殿中一片死寂，女娲怔愣在原地，为自己的疏忽，亦为伏羲超出预料的行为。
原以为那份情感足够炽烈，可这时候她发现兄长比想象中，要更加深刻，更加婉转。
如果连喜欢对你都是一种负担，那便请将这份爱也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从你的意识中抹去，重新还你自由。
真糟糕啊，为什么会这么糟糕，明明两个人心中，都那样珍视着对方啊。
女娲无法回答，她只是为兄长那般惨烈的情绪搅得憋闷，胸膛都要被撕扯开的痛苦，却在这种头脑发昏中，乍然闻响一道清音，宛若甘泉降落，一下子清醒回来。
“如你所说，目前的伏羲，并不记得曾经做过的事，至少在他心中，他与我，仅仅是朋友，逐渐疏远的朋友。”
拨开曾经的云雾，也曾为之震撼，然而越是如此，大脑反而越发清醒。
柳离唇边的笑意一时疏落，而后定格在一种不冷不热的状态，“既然如此，保持这样的状态，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但他自己在动摇，”这方面接触更多的太一主动发言，“能问出那样的话，你应该明白其中含义。”
如果不关注，又怎么会在意对方的疏远？
太一若是哪天突然对伏羲刻意回避，对方保准眼也不抬，完全把这件事当空气，根本不关心太一的想法。
这么说的自己好像一个用完就扔的工具人。
太一扫去心中奇怪的想法，回神就是柳离更加冷酷的目光，和当日伏羲如出一辙的冷酷，“没关系，无论他再有什么萌芽，我已经成功把他掐灭。”
她都说了那样的话，伏羲怎么可能再自作多情，又不是当初那种情根深种，对于伏羲洗脑的能力，柳离还是非常信任。
“你说了什么？”太一见她如此自信，好奇道，他忙着带走帝俊，没顾得上听对方回答。
柳离将自己答复告知，抬头就是太一一言难尽的表情，“……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太一艰难移开目光，“只是感慨你对伏羲的了解。”
了解到可以完全掐着他的死穴出击，毕竟眼下伏羲对她只有一丝萌动，然而柳离这话一出，不管未来如何，至少此刻，伏羲不跟她翻脸都是心性良好。
关键是你这么熟悉他为什么要用在拒绝方面啊！
世上女子千千万，偏偏看上个地狱难度，但凡柳离不是这般清醒，对伏羲来说都是手到擒来，可正是这样一个人，才让伏羲无法拒绝。
“所以女娲，不要难过啦，”柳离叹了口气，将陷入低落的女娲揽在怀中，“他既然希望我们不再为他担心，我们继续当不知道就好啦。”
“我很抱歉，我该早些发现伏羲不对的。只希望我的话能让伏羲断了心思，实在不行，”柳离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就真的只能启动最后方法了。”
“最后方法？”女娲探出头来，眼中明显一亮，显然很期待柳离的答复，毕竟在她心中，好友的靠谱程度一向是可以和伏羲划等号。
“没错，忘掉一件事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启新的故事。有了新的心仪对象，伏羲就不会沉浸在过去失败中，给他介绍更多朋友，他的目光就不会只困居一处。他说众妖不愿与他深交，又何尝不是他不肯轻易与之多处？昔年他既能与兄长成为好友，说明他不是那等孤僻之辈，只是没能遇上合适的知音罢了。”
“这话由我说来可能逾越，但那日他与我谈起和兄长共用‘长离’之名与凤族交游合奏，何等肆然畅意。纵然物是人非，然而年少轻狂，又岂能毫不存在。”
“或许伏羲从来都是那个伏羲，只不过时随事移，失去了那般放纵的机会。”
泠然之声渐至低沉，柳离声中亦沾染叹息，望着女娲失神表情，柳离抿了抿唇，“当然，这些只是我的揣测，若是错漏……”
“没有，”女娲打断她的话，眼眶有些发酸，“兄长、兄长以前的确是，骄傲任性，吃过几次亏，大概就学会了冷静。”
交过友，结过仇，见过挚友身亡，受过知己背叛，被追杀着几天几夜不敢停步，也曾沉潜数日只为报仇夺命。尸山中走一场，血海中闯一番，没有族群依靠，没有伴生宝物，只有兄妹两人，彼此依靠着从洪荒中踏破厮杀，脱颖而出。
倘若女娲选择坚持良意善心，伏羲便捡起那些冷酷残忍。可她又怎能忘记，伏羲也曾不假思索地握住伸出的手，满怀期待行走在广袤洪荒。
恍如隔世。
“兄长能够交到知心朋友，我也会忍不住为他欢喜，”女娲面上同样流露惆怅，“他能不再孤独，便是将我遗忘也心甘情愿。”
眼瞅着女娲三言两语被说动，似乎当即都能和柳离谈起未来伏羲结婚的事宜，围观的太一面色逐渐奇怪起来。
虽然一句句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也不能掩盖实质是要拉着伏羲去相亲啊！
亲妹和暗恋对象准备给他找女朋友，这个画面只要想想都很绝望好吗？
“嗯，太一你有意见？”似乎是察觉对方复杂心情，柳离笑着问道。
“没有。”太一迅速道。
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她这话要是往帝俊面前一说，相亲人员绝对会多一个他。
热衷于让弟弟去交朋友这件事，帝俊和柳离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死伏羲不死太一，这个道理他非常明白。
“不过说来，伏羲偏好的类型……”
惯来雷厉风行的柳离非常迅速地进行到了选择人员的程度，他既然能以乐与囚牛相和，对于擅长乐道的应当有些偏好，飞禽一族有些颇有盛名的妖族，说来白泽通晓万物，对于乐道应当也有所涉及，况且以他性格，与伏羲相交亦能把握尺度……
柳离沉浸于思考，发觉半响没有回应，抬头发现女娲和太一不约而同望着她。
“嗯？怎么啦，”柳离不解道：“你们看我做什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没有，只是想到，你刚才的问题，”女娲表情微妙，“兄长喜欢的类型……”
“就是你啊。”太一木然补上女娲未尽的话语。
柳离：“……”
这是我能控制的吗？
三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最后还是太一先败下阵来，柳离心累地扶住额头，在他以为要她要略过这件事的时候，她突然开口，“真要这么说，伏羲喜欢我哪里，我照着相似的去给他找……”
刚收回视线的太一瞬间震惊，该说不愧是柳离吗，这种事也能面不改色拿出来讨论。
你对给伏羲找对象这件事是不是太上心了点！
“与其说是因为某个特点而喜欢，倒不如说，小离就是小离，因为是你，兄长才会喜欢。”女娲唏嘘着接上这句话，眼神温和。
“哪怕扔掉其他因素，小离也值得所有喜爱。老实说，知道兄长喜欢你的时候，我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你本就配得上一切喜欢与偏爱，能与小离相识相交，是我此生至幸。”
伏羲喜欢什么还讨论出来，柳离先被女娲直白的话语弄得害羞，以至于让太一产生一种，其实伏羲最大情敌是他亲妹子的错觉。
看看女娲的口才，不要再搞那些复杂委婉的操作了，直接莽上去说不准成功可能性更大。
不然的话，就可能是你最爱的两个人双宿双飞，留你一个人孤单落寞。
思绪已经成功飞到天外的太一完全无力参与柳离与女娲的讨论，后两位也没打算考虑他的心情，在商量好章程后，两人收起武器整理服饰，和太一就今天的来访进行一些友好约定后，施施然并肩离开了东皇宫。
终于清净下来的太一还没松口气多久，他刚才还同情过的伏羲就悠悠敲响了殿门。
“……”
挥袖散去禁制，伏羲入宫所见，就是太一坐在上首，眼中盛满高天之上无尽云雾，缥缈漠然如同神临。
“……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半响沉思后，伏羲问道。
“你来又有什么事？”太一心累道。
“又？”抓住话中关键，伏羲面色微沉，“你刚才见过谁，柳离还是女娲？”
“……都有。”
伏羲停住了靠近的脚步，环视周围寂寥的空间，似乎还有遗留下的熟悉气息，在他的周身浮动。
“你知道些什么？”他没有好奇对方的来意，而是追问太一。
太一叹了口气，“为什么这么说，我以为你现在该沮丧于她的回答。”
“为什么要垂头丧气，”伏羲摸了摸袖口，那是他烦躁的表现，“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也不会有什么。”
在听到她的答复后，愤怒与失望猛烈到来，可这种负面情绪并没有过多停留，好像曾被更加惨烈的情绪支配过，痛到整个人都麻木，以至于再面临相似的境遇，第一反应竟是……不过如此。
骤然间便冷静清醒下来。
“那你来找我为何？”太一继续道，
“直觉，”伏羲答道：“你的反应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
“……”
“我说与我无关你信吗？”太一冷漠道。
“这么说，你果然有事情隐瞒，不会是你主动，只能是我拜托你帮忙。而你曾经问过我怎么做到的，许多次欲言又止的目光，还有这些时日柳离和女娲的异样，可以得到结果就是，你们有个共同的秘密，而那个秘密与我有关、与柳离有关。但我的记忆中没有相关痕迹，没有谁能毫无破绽地对我的记忆动手，天机显示亦无破绽，所以答案就是……”
“是我自己动手篡改了我的相关记忆，抹去天机，隐瞒事实。”
只有伏羲可以欺骗伏羲，这是属于伏羲另一种层面的自信，而这个结果一旦被推出，下一个问题呼之欲出。
“到底发生了什么，值得我主动做出这种事，做出这种，完全违背自我意志的行为？”
伏羲直视着面无表情的太一，竖瞳中尽是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