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这话……”
共工闻言, 一时表情微凝，很快又被帝江哈哈大笑打断，“只是说说而已, 紧张什么，我们跟妖族又没什么矛盾。”
“大哥可不是喜欢开玩笑的性格，”共工面色严肃起来，“不过说起来, 作为祖龙的血脉，能有这般成就, 属实是难得。”
“昔年开天辟地，地火风水与洪荒中的灵气交融, 孕育出了祖龙元凤始麒麟四兽, 作为族最初的来源……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本就是混沌的遗留，如何能在洪荒的土地上再次延续，有祖龙例子在前, 元凤居然还在痴心妄想, 当然，心存侥幸的又岂只有她……”
“别这么说大哥，”共工打断帝江逐渐低沉的话语, “吾等盘古血脉，立身之地便是父神所化，脚下土地更是血肉相连, 巫族天地所钟, 岂能与失败者相提并论。”
“自我安慰又有什么意义，”帝江倚靠着座椅，撕去平和的外表, 他的眼底积蓄起深切的戾气，“自鸿钧合道之后，吾族新生子嗣越发稀少。天道无知，鸿钧有意，纵然非他本念所向，这洪荒的变化却是瞒不过你我双眼，烛九阴试图回溯因果，可早在当初开辟之时就注定的未来，再如何苦求也不过白费力气。”
“妖族建立天庭何等威势，若我巫族有意争锋，又会令那两只金乌一枝独秀，不过是比起无谓的争斗，巫族的延续更加重要。共工，不必太过在意，轻重缓急我还是明白，此时此刻，妖族不是我们的目标，只要他们不犯到吾眼前，吾也没心思跟他们逗趣。”
言两语打消自家兄弟的忧虑，帝江便闭眼不再多言，眼瞅着自己想说的话都被说尽，共工也只是叹了口气，见大哥如此，亦不好再说什么。
因着前段时间妖族好一阵子不安分，共工默认了巫族趁天庭内部空虚出气的行为，只不过没料到妖族那位离皇敏锐察觉了两族之间暗流，一道消息直接递到了帝江面前，将冲突化解于微末。
此番帝江主动邀请她前来，也是为了借机试探对方的态度，如帝江所言，巫族暂时没有向外扩张的**，但天庭不同，若是妖族不满足于此刻的胜利，想要将巫族也纳入其中，少不了两方要做过一场，或是妖族依仗着势力强大肆意妄为，巫族当然也容不得随意冒犯，后续两方再起冲突，又是另一种可能。
好在柳离明事理知分寸，共工回忆着青衣女子与帝江对谈时不落下风的姿态，冷静清醒又不乏锋芒，江海容纳百川，平静水波亦可暗藏汹涌，作为水之祖巫，面对这种性情相似的同道中人，共工很难不生出欣赏之情。
当然那位离皇在火之一道上亦是造诣不浅，换做祝融大概就是另一番跃跃欲试，共工想着那般画面，摇摇头颇为无奈。
水火不容，能将两者调合统一于阴阳之中，倒也不意外她能如此轻易立足于洪荒，不受祖龙血脉影响。
另一边的柳离自然不知她走后的发展，同样的思量也在她心中涌动，衡量巫族的态度亦是这一行的目的，显然结果对两方来说都算是满意。
回到妖族地盘的柳离放下对巫族的忧虑，专心起妖族事务，虽然已经现身在部分妖族面前，柳离还不打算就此返回天庭。
倒不是发愁怎么解释自己明明说好去听道，结果半途放弃去而复返，说她本意是钓鱼执法也好，说她放心不下妖族再惹事端也罢，事实上柳离只要还在洪荒，整个天庭就没谁有资格要求她给出答复。
她就生生在洪荒大地上待了千年，天庭留守的人员就差没哭着喊着请这位大佬回去主持事务，全被她一句按照预先吩咐行事堵了回去。
待在天上久了，是会忘记地上生灵的，柳离不想让自己忘记，理想是要不断打磨，才会熠熠生辉的。
柳离心情很平静，与之产生对比的就是妖族欲哭无泪的心情。
真的，有这位在是不用担心妖族会吃什么亏，但是同样，这也意味着他们肯定不可能想上次那般放开了闹腾。
比之于对其他皇者单纯的喜恶，对于柳离，很多妖族是又畏又近，亦喜亦惧。
知道这位公正严明不犯事绝对不会惩罚，也知道一旦出事最冷酷无情的也是这位。
整个洪荒的妖族都安静了下来，而最庞大的妖族选择了沉默，偌大洪荒一时都少了许多争斗。
而既然不能打架，妖族们就只能蒙头修炼，好好消化之前讲道的精华。又因着柳离常驻地面，各处游走，每到一处都会为生灵们讲道，彼时若有修炼上的疑难之处，便可向她请教。柳离进阶大罗金仙时日虽不长，道行之精深却是罕见，是以受她指点之辈，不少都收获良多。
一时之间，妖族向学之风浓厚，柳离心知过分拘束他们并无益处，过几百年便举行一番擂台比斗，让他们发泄精力，奖赏优秀人员。同时又大力推广各种娱乐活动，丰富妖族生活。柳离不擅长此类，但跟伏羲接触这么久，好歹明白音乐能陶冶性情，哪怕她不懂，妖族中自有精通之辈，她只需要布置下去，自有合适的人员调整反馈。
大乐与天地同和，明于天地，而化生万物，改变众生的本性是不可能的事，引导他们去体悟天地，去明辨是非，去消磨戾气，而后神识清明，或许能够更加理智去看待世界。
以教化之精微，止奸邪于未形。
不得不说，柳离实在是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机。洪荒上数得上名号的高手都跑去了混沌外，哪怕妖族内部自己都走了不少高手。这边柳离行事简直无人能阻，不用担心外部力量影响，不用考虑内部动荡，就连唯一有大量高手坐镇的巫族也有她提前安抚，不用担心会被趁虚而入，以至于柳离甚至都有空闲抽把手来兼顾一下洪荒其他地方的治安，竟也真有些将天地都囊括其中的气象。
等到听道者归来后，所见就是井井有条昂扬向上的风貌，不仅没有之前乱象，就连家门前的灵木都因为多年来没人打扰，叶子也青翠了几分。
只要是正常脑子就没谁喜欢动荡不安，老老实实修炼大家都开心，不然今天门前河里死个人，明天隔壁山头被打塌，再不为所动也看着心烦啊！
是以知晓这些年柳离维持秩序的努力后，众人都不由得交口称赞，敬佩她这份博大的胸怀。
毕竟她完全可以趁着都不在的机会做些强盗行为，以妖族势大，他们也无处说理，只能不了了之，当年族鼎盛时没少有过这种遭遇，换做天庭，却是高下立见。
哪怕是对妖族再无感的人，对于这般场景也无话可说，人家是真正在做着有利于众生的行为，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否认的。
被议论赞赏的柳离此刻却是难得坐立不安。
回到天庭的帝俊第一时间找到了柳离，然后就坐在她面前，沉默着不说话。
柳离试图无视他，但是等到自己屋中集合了天庭中剩下位领导者后，她手中的工作就彻底失去吸引力。
迎着天庭四位皇者的目光，换成谁都没法视而不见啊！
柳离终于叹了口气，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没有提前和你们商量是我不对，我向你们道歉。”
“洗心革面，但是绝不改正。”伏羲听着这熟练的话语，抱着胳膊讽刺道。
“记得让我帮忙带小黑去听讲道，却没时间跟我说一句吗？”便是脾气温和如女娲，也难得带上几分恼意。
太一倒是没说话，他更像是凑数的，安静站在帝俊背后，只在柳离目光看来时，回过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帝俊仍然沉默，没有责怪，也没有质问，他只是看着柳离，用格外复杂的视线。
原本不以为然的柳离蓦然就有些心虚。
怎么形容呢，大概是那种自家孩子明明考上了清北却不去上学，反而选择了本地的流专科，家长既痛心疾首于她的堕落，又迟滞于她做出这种决定的原因。
为了妖族前程做出这种不顾自己未来的决定，作为妖皇，帝俊没有脸面开口说什么。
“啊，帝俊，你不要一直不说话，你这样让我很不安。”柳离终于忍受不住这种微妙的气氛，“如果哪里不对，你说出来……”
“没有哪里不对，”帝俊猛然起身，语气急切地打断她的话语，呼吸骤然粗重起来，显然是在压抑着某些情绪，“我相信，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都有你的道理，我不该妄加置喙。”
虽然这么说着，但你的表现完全是在口是心非啊！
柳离望向显然不太会掩饰的帝俊，视线又移向太一，后者干脆摊开手，不打算插入这场让人心悸的场面。
“好了，帝俊，”最后还是伏羲圆场，“沉默只会增加压力，想说就开口，不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闭关炼化讲道所得。”
他这么一说，帝俊猛然回神，像是意识到什么，话也不说匆匆离去，顺道还把一脸淡定的太一一起拉走。
直到远离柳离的宫殿，踩在玉石铸就的天阶上，仰头群星璀璨，俯首流云叆叇，帝俊才收敛了一切难言的情绪，步伐逐渐缓慢。
太一在他半步后的距离，负手淡定跟随着，“大哥心里不痛快？”
“不算，”帝俊闷声道：“我只是在想，是我这个妖皇平常太不负责任，才让柳离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牺牲来稳定妖族。”
“她不认为这是不得已，也不认为这是牺牲。”太一平静道，“她只是做了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可我不能视作理所当然，”帝俊坦然道：“因为异地处之，我不可能为了妖族放弃这等机缘。”
“我知道这是她所愿，可这条路太过艰苦。我也知道她有私心，但私心比之于妖族，根本不值一提。我不能阻止，因为那就是她的道，而她并未走错。”
“我只是，在她身边，看到了自己的无力。”
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去帮助她，能够给于的，也不过是微薄的支持和信任。
“知道大哥有这份心意，柳离也会很开心，”见帝俊语气唏嘘，太一开口安慰，“担心她跟不上进度，大哥便快些进阶准圣吧，到时候也能为她指导。”
鸿钧并不阻碍他们传播讲道内容，但亲身体验与单薄的内容还是区别相当大，何况此次所讲的准圣之道颇为艰深难懂，又是洪荒众人第一次接触，紫霄宫中的听道者们可以通过鸿钧刻意泄露的气息，对照揣摩准圣的境界，换做其他人，只能是自己慢慢摸索。
这种情况下，若是帝俊进阶准圣，他的经验无疑能给柳离带来更加合适的指点，也算弥补她没去听道的损失。
帝俊闻言不由点头，“没错，太一你和我想到一起，伏羲说的有道理，我不能再给她无谓的压力。”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一巴掌搭在了太一肩膀，“这件重任就拜托太一你啦！”
太一：“……？”
当我打出问号，不是我有问题而是你有问题。
“你的悟性天赋远胜于我，讲道这种事，我相信太一能做得比我更好。”帝俊坚定道，此情此景下，太一非常确定帝俊是真心话。
“我不擅长此道。”太一拒绝道，“这种事，你自己去做也可以。”
“就当帮我的忙，这种事太一也要拒绝吗？”帝俊故作委屈道。
“……”
太一深呼吸，太一欲言又止，太一忍住吐槽的**，太一不得不承认，在卖亲弟弟方面，帝俊永远天赋异禀。
为了柳离你又一次把我卖了！
你到底是谁的亲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