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杀的正兴起,谁讲武德……

三万敌骑陈兵边城十里外, 连绵的旌旗飘出去一里地,左右陇卫狼烟燃起的时候,探马与斥候同出, 一个往陇西府去找郑高达, 一个往边城方向去警戒敌骑外泄的时机。

两卫兵力连同雇佣兵,全部算上足有三千余, 这还是韩崝因时间仓促,短期招募整合的结果,若再给他多一个月的时间, 他能将左陇卫的人员充到两千,陇西府兵制有八千,郑高达的守备府有统招五百名额的私卫权, 他在凌湙的暗中支持下, 足招了一千守备府卫, 又将陇西府兵制扩充到了一万, 奇林卫赵奔洪手里也有近两千人,一府三卫的兵力认真计较起来,竟是比往年富余,就更别提各卫的兵械与马匹了,真真是从来没有过的强劲。

有敌来犯,三卫拱一府互为犄角, 据城抗敌绰绰有余, 也不用往前数多少年,就用前年各卫兵力做比, 如今也是翻了两倍多,堪称兵强马壮士气足。

这些兵力,他们都没有往凉州卫报。

纪立春还在为凉州卫兵员不够, 左右支拙时,整个陇西府的兵力已经呈顶格超额状,凌湙驻守边城,像供血的心脏一样,将整个陇西府供的膘肥体壮。

领头来打边城的敌骑将领出自凉王帐,前后消失的八千余铁骑,有一半出自他麾下,因久不见人回,又无探马报送损耗消息,导致他一直以为那支兵马游荡到别个州府去了,等与同僚喝酒吃肉闲谈起时,大家口风一对,才知道最近各人麾下,都有不见回的兵将,等统计人数报上来,这些将领傻眼了。

怎么一下子消失了这么多兵?人呢?

探马斥候立刻往外撒,不足两日,便将消息带了回来,统一指向的方位,是孤悬在陇西府外的厌民城。

邴承丰伦高座于马背之上,因为他手里消失的兵最多,这一次带兵摧城的战事就归了他,尽管他不认为边城有那个能力,能活吞了他那么多兵力,但斥候探马几次给的消息,针针指向这个小弹丸地。

他来的时候,以为三万兵力足以将这个小弹丸地踏平摧毁,几乎不费半日功,然而,当一座灰白的,型似上古玄龟甲俯罩在四野荒原里时,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升上心头,他紧急将原本划定的逼城方案推翻,改三里扎营为十里地。

接着他立刻将麾下斥候队长召了来,虎目瞪的溜圆,指着前方寂然如噬人兽的楼堡,厉声发问,“这是什么?你们探的什么玩意?这么重要的线索怎么敢隐瞒不报?”

那跪地的斥候队长满脸苦逼,声气被上首的丰伦将军震的几无,是硬着头皮解释道,“非是属下隐瞒,而是,而是属下们压根近不到这边来。”

凌湙既然意识到边城可能会被集火,当然要在城外做好准备,除了防御工事,他还令左右陇卫,以及郑高达、赵奔洪派兵截探哨,但有可疑,立抓不赦,宁可抓错不可放过。

如此一来,在各道口上,都被陇西府各卫派人提前蹲了点,瞅着不对劲的统统先抓了再说,侥幸从一个道口跑进圈里的,探明情况,欲转另一个道口出去,结果,依然会被守株待兔的抓了。

战事一起,城里城外的老百姓全都缩了,此时敢游荡在外的,十个有九个都有问题。

如此搜剿,没有人能靠近边城一十里处,整个陇西府就跟只口袋似的,进一个抓一个,他们能从行军痕迹上推测出兵将消失的方位,就已经付出了不少人力,损的探马斥候足有五十。

斥候队长也委屈,埋着头道,“因为损的手下超过了常规数,既便没有确凿的证据指向边城,属下也以为,边城定然有鬼,这才报予将军知晓。”

丰伦将军沉默了,事实就在眼前,就算斥候们没探明实际情况,但方向是对的,且就眼前这堡楼规制,必然非一日之功,这肯定是有人故意阻滞了消息,竟丁点没外传到别个州。

他能在凉王帐领一军之职,基本军事素养非一般小将可比,在确定军情有人为隐瞒的情况后,便没急着用一开始规划的进军步骤,而是如两军对垒般,给予了眼前这个小城,如同并州、随州那样的进攻待遇。

战前叫阵!

这在边城的城防史薄上,是从未有过的尊重,便是陇西府,阵仗开始前,也只会得到一支响箭,然后管你应不应战,是立刻驾马冲城。

边城?需要尊重么?老子们的马踏过这个城楼,都是给它脸了,那大徵文士不是有个词形容这么个情况的?贵脚踏贱地,老子们在贵脚踏贱地。

前面那么多凉羌铁骑怎么就一个没跑出去呢?因为他们不勒马啊!纵马狂奔,等看到这座俯趴在大地上的灰白堡楼时,他们的马已经进了弓箭射程,再有镜窗相配合,死的脸带愕然惊诧。

丰伦将军派了他的前锋别泰,是个身量不高,却非常敦实能一个顶俩的大力者,连他手上的那柄重刃弯刀都是特制的,首发他出战,自然是想给里面的人一个下马威。

哼,别以为隐瞒了边城情势,就天真的以为,有能与我军铁骑一战的实力了,边城再盖成个乌龟壳,也改不了脚下的泥,是我军铁骑曾经任意践踏的污浊地。

老子打你不费劲。

幺鸡提着斩=马=刀,虎目瞪圆,直直与对面的丰伦对上了眼,当即就龇了牙狞出一抹凶样,可惜被脸上的面具挡的严严实实,只余两只眼睛凶光湛湛,对着十丈外的敌阵喷气。

他一动,背向他而面向城楼的别泰也动了,只见他缓缓又愕然的,将手中的弯刀提到眼前,那与斩=马=刀擦身而过的重型厚刃,从中间开始崩裂,就在他眼前啪叽下断成了两截。

幺鸡拨马回头,正与别泰也转回了身的样子对上,当即昂头挑了眉哈哈大笑,手指着别泰断了两截的弯刀道,“你输了。”

别泰哑然,眼神震惊又骇然的盯向幺鸡手里的斩=马=刀,“你那是什么神兵?竟能一击断我兵器。”

幺鸡炫耀的提起刀晃了晃,龇出一口大白牙,“此刀名为斩=马=刀,是我主上特意打造出来克你们的,嘿嘿,你运气不错,竟然只断了刀。”

别泰在幺鸡说话时,对上了丰伦将军的眼神,又见他们前排将士俱都一副震惊样,便知道,自己一击不中,损了己方士气,又有幺鸡这神气样,更叫丰伦将军不满。

幺鸡提刀重新叫阵,别泰既输,按理该重新换了人来,但他既为前锋,且能在第一轮阵战上场,无论是武力,还是上司的信重,都在旁人之上,此时下去,他自己不仅没脸,还会受上司责怪,旁人耻笑。

更重点要的一点,他不信自己会打不过眼前这个,年岁看着只他一半大的小子,边城内能有什么能人?这小子不过就是仗着手上神兵罢了。

别泰弃了手里的断刀,重新从马鞍下取出一把备用刀,型制与他刚才那把一样,只是看着轻巧了许多。

幺鸡挑眉,横刀对向他,嗤笑,“不肯认输?你是不是输不起啊?”

别泰抿唇,黝黑的脸上严正以待,执刀拍马,“胜负未分,不过断了一把刀而已,再来。”

幺鸡拎刀在手,见他箭弦似的朝自己冲过来,当即也拍马撞去,这次别泰再不用刀与他硬碰硬了,而是到了近前,整个人突然侧骑一边,以手中弯刀试图去划幺鸡腿腹处,锋芒寒光划出一抹流莹,直直戳向幺鸡腰眼。

可他也小看了幺鸡的骑术,只见幺鸡手撑马背,整个人从马上高高跃起,堪堪躲过偷袭来的弯刀,越刎往前不刹脚,幺鸡从半空凌落,借斩=马=刀顿地,一个纵越追上越刎,拽着它的鬃毛就上了鞍,弹指一挥间就与别泰错了身位,顺利解了杀机。

城楼上默默注视着幺鸡的人,骤然暴发出一阵撞天的叫好声,握拳的手心冒汗,敲鼓的疾骤如雨,纷纷为幺鸡加油鼓劲,被他这精湛的武艺耀花了眼,就是远远观战的丰伦将军,也不得不承认,边城出的这个阵前将有点东西。

凌湙扶着哨眼,看向十丈外呈圆弧型将边城围拢的敌骑,将旗居中的地方应该就是这次的主将了,前排三列骑兵手持弓箭,后排刀盾齐备,三万铁骑列了三个矩阵,大有将一切阻挡者踩踏成泥的气势。

边城若还是从前的边城,那真不定能活在这些铁骑阵里。

幺鸡再次回到己方城楼下,提着刀脸显严肃,眼睛微微眯起,声音跟着冷哼,“偷鸡取巧,以为凭着精湛的马术就能赢我?你太小瞧你爷爷了。”

别泰握紧了手中的弯刀,额汗顺着盔甲滴落,气力、灵巧,幺鸡都不输予他,这下子,他试出了幺鸡的整体实力,并不全是靠手中那把叫斩=马=刀的神兵取胜的。

丰伦皱眉,提起自己手中的弯刀,他的武器也是特制的厚重型,别泰与他一样,习惯用厚重型武器,那把备用的到底不趁手。

“别泰,接刀。”

凌湙透过哨眼,朝着楼堡下的幺鸡道,“速战速决。”

两边各得了吩咐,再驱马往战阵中央去的时候,便抿了嘴一句话不再多说,幺鸡竖提着斩=马=刀,别泰得了主将亲赐的配刀,气力回身,勇势盖顶,策马又如第一次那样,与幺鸡正对面撞去。

只是在将要靠近幺鸡时,见幺鸡提了刀像头次那样横扫而来,条件反射下,别泰速拎了马缰绳,生生提了马跃上半空,临头跳起从幺鸡侧身半空跃过,说时那时快,幺鸡改竖锋为斜锋,兜头从跃起的马腹斜劈向上。

别泰骑在马上,凌空突感腰腹生凉,等跳跃过幺鸡身侧,拽了马缰绳绕过半场,回转到己方阵前时,却见眼前场景忽尔晃荡,那蒙脸面具小将斜举着的长刀刀尖汇集处,正滴滴往下流血。

幺鸡昂着脑袋,冷然的看着还坐于马背上的别泰,再次开口,“你输了。”

别泰张嘴,却突然,他的视线开始垂直下落,整个人一下子从马上跌下,未等他疑惑出声,就见眼前可怕的一幕出现了,他的座骑竟然斜斜的被人从下往上分割成了两截,马儿的嘶鸣声骤然响起,连同一起慌乱起来的,还有己方阵营里的将士。

丰伦定定的注视着死不瞑目的别泰,他到死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是和马的身体一起被刀断了两截的,咽了气的双眼里,还带着惊讶。

幺鸡甩了一把长刀,将刀尖上的血珠子甩落,望着近前的丰伦将军,高声道,“下一个谁来?”

丰伦将军抬头对上幺鸡的眼睛,后尔又直直往上,一眼就对上了楼堡窗前的凌湙,他看到了这个年轻人,对着这个阵前将说了句话,之后这小将的气势就严肃轩然了起来。

这人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他朝着楼堡窗前的凌湙拱手,高声招呼,“本将名叫邴承丰伦,乃凉王帐右吾将军,敢问这位小公子姓名?”

幺鸡愕然,顺着他的眼神,才知道,这人竟是对着凌湙在说话。

凌湙半身映在楼堡窗前,眼神沉冷的盯着丰伦,凝气启唇,声震半空,“我乃边城城主,尔纵兵来犯,何故?”

这话说的,既未回答人家问题,还倒打一耙将战由反弹,齐葙再因周延朝的不作为闹心,也被凌湙这狡猾之态逗笑了,而楼堡下的丰伦则被堵了。

就噎的慌。

一轮交兵并未正式开战,丰伦叫人收了别泰的尸体,捡回自己的配刀,看了眼分尸成两截的马道,“明日午时,再约。”

随即鸣金收兵。

幺鸡一人执刀在城下,摸着脑袋发懵,他就没见过这么礼仪俱全的交兵方式。

凉羌铁骑在全楼堡的,士兵眼前如潮水般退去,如海啸般的欢呼声炸起,惊的幺鸡回神也跟着咧嘴笑,策马从洞开的城门内入城,接受着百姓与城卫们的夹道欢迎。

等确定凉羌铁骑如数,退避回了十里外的扎营地后,凌湙这才带着众人回了府,几人坐落于随意府中堂内,接茶牛饮,一顿声息过后,幺鸡先开了口。

他一脸莫明,挠着脑袋问凌湙,“主子,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打是不打?”害他都没法趁胜追击。

凌湙十分了解他,见此也就耐心的替他解了惑,“阵前交兵,三战而走,你杀了他们的阵前将,挫了他们的士气,这个时候,有头脑的将军都不会开战的,如此再约一次战阵,及至三阵战毕,最后再综合实际情况,考虑开不开大战,属于国与国之间的文事交锋,符合战场规则。”也就是人家在跟你讲武德。

但这一般是用在实力对等的战事里,凌湙没料那个丰伦将军会这样谨慎,居然没因战死的阵前将冲了脑子,还能理智的宣出一次交兵的战令来。

瞧着倒是和他见过的那些,容易脑热的,一激就举刀的凉羌敌将有些不同。

齐葙也在旁补充,“这种发阵前将试探实力的,一般会出现在并州中军帐那边,凉州这边通常都是直接挥兵来犯的,随州偶尔有,边城……”从没有。

说着他悌了眼凌湙,捧着茶盏笑了,眉眼俱是春风。

幺鸡一脸郁闷,他不想跟人讲武德,杀的正兴起,谁讲武德谁是狗。

凌湙摇头,挥退了他,“回去休息去,明天不用你了。”

幺鸡啊一声不愿意了,赖在椅子上不肯走,瞪着两个大牛眼不干,“为什么不让我上?主子,你不能见我打的好,就夺了让我威风的机会,明天还是叫我上吧?他们谁有我厉害?万一失了手……”

后面的话叫凌湙瞟的咽进了肚子,不情不愿的拱手走了,耷拉着脑袋,显见一副劲没使完的落寞。

凌湙摇摇头,嗑着茶盖半晌,方问齐葙,“先生,明日你觉得该派谁上?”

幺鸡不懂,三战阵前将,是不能只可着一人出的,如果可以,他也想让幺鸡三战全上,然而,人家既摆了车马,表明了态度,他若不讲武德,便是赢了,人家也不会承认。

边城想要在北境站住脚,得到尊重,没有什么比能从敌军手里拿到,更具有说服力,丰伦能遏制住冲动,递上平等交战的梯子,凌湙便不可能任着性子来,他得尊重战场规则,为边城立住势。

威能从武力上得,势却不光由武力组成,敌军的敬重,自身有能克制快意恩仇的实力与理智,有让人觉得这不是个脑子发热,看不清形势,有一定容人心和辨别力的,是个能投效辅佐,且听人劝之人。

凌湙扒拉着手中能用的人才,很知道自己最缺什么,边城再富裕有钱,吸引不到有识之士前来投效,一样没有可发展前景,他的铜臭吸引不来清高的才德之人,如果伴上文战之声呢?

殷子霁早前曾往关内送过信,想请一些隐士文才兼备之人来边城,然而,人家一听边城的名声,俱都摇头回绝,有的甚至还来信斥他甘与下贱为伍。

边城发展一年,整个北境人尽皆知的富了起来,然而,仅止目前为止,一个才干之人未得,发展的全是武事,文才谋略一块的先生,尽止有殷子霁一人。

凌湙太缺文工方面的人才了,可他凭着边城的名声,招不来人。

大徵文士内,尽管有酸才腐儒,却也有相当一批不惯朝庭事务的,在野文士,凌湙想招的也是这样一批人,思想活跃,不与当朝为伍,有自己的个性且能结合实际民生,给他办实事的文人谋士。

丰伦将军这一手,令他窥见了机会,若不抓住,他要上哪儿再找这样的巧机?

送到眼前的机遇,不能白白放过。

齐葙点着桌几思考了一会儿,刚要开口,就见石晃在外提了声音求见,凌湙冲着守门的虎牙点了头,下一刻,就见石晃铁塔般的身子出现在了眼前。

他先是冲着齐葙点了头,尔后便冲着凌湙拱手弯腰,声沉气海,朗声道,“凌城主,石某愿替您出一战。”

凌湙讶异的看着他,忙抬手道,“石先生不必如此,你到我门上做客,哪能叫你行此操劳之事?这是我边城之责,与你并无太大联系,放心……”

石晃却阻了凌湙话音,沉声道,“承蒙凌城主收留,又如此照顾我家女公子,令她安然在边城生活,石某身无长物,一直也未寻到机会报答,如今巧遇战事宣禀,石某自认一身武艺尚可,愿舍此身替我家女公子报答收容之恩,凌城主,请容石某所请。”

他站在堂内铿锵有力,脸上诚恳之色更浓,灼灼目光望着凌湙,竟令凌湙无法说出拒绝之言。

这是个不食嗟来之食的汉子,自来了边城后,除了守在华吉珏身边,就是帮着齐葙训导新兵营,那些人管齐葙叫先生,管他也叫半个先生,他虽未在边城领实职,却也没有一顿饭是白吃的,这些凌湙都看在眼里。

齐葙见凌湙顿住,便接口道,“石兄有心,主上很该从其所愿,且现下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之人了,呵……”说着抚了自己的腿笑,“若非我腿伤未痊愈,这战该是我上的,如此,就劳烦石兄替我辛苦一番了,回头某定在府中摆酒酬谢。”

凌湙见齐葙开了口,便也从善如流道,“那就有劳石先生了,只此战尽力即可,切不可伤了命脉,需知你家女公子身边少不得你,任何损伤,都不要轻易尝试。”

未战先言败并不好,若换了凌湙自己人,他不会如此嘱咐,战阵之上死伤难免,他只会事后替其收殓,帮其报仇,可石晃不行,他的命不归边城。

石晃见凌湙答应,当即朗声大笑,“凌城主放心,石某有自知知明,定不会丢了边城赫赫之威。”

他敢来请战,自然有请战的底气,且边城最近一直在打战,他跟着看,跟着燃,跟着心动,早就手痒的不行,如今既能借着机会报答凌湙的收留之恩,又能一尝自己的夙愿,当场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

定下了石晃,那这最后一战的人选就不用商量了,众人将眼神定在凌湙身上,按今天那丰伦将军的表现,最后一战,他定然是要上的,一军主将来单挑,边城这边便只能由凌湙出战了。

凌湙的身手倒是不用他们担心,只不过他既出城,身后的阵战就得预先布置上了,一是宣他城主之势,一也是为防敌军起诈,引了他聚兵围攻,所谓谨慎小心不为过。

齐葙沉吟道,“明日让甲一集兵,不管明日你出不出战,咱们先把兵阵准备好。”

按那丰伦将军出兵模式,今天一个,明日一个,他和凌湙该排在后日,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对方陈兵列阵,随时能更改对战时间,他们也要做好这方面的准备才行。

凌湙点头,又摇头,“叫袁来运集结步兵营,准备战车拒马,我今日观那丰伦将军排兵布阵的方式,倒很适合用来磨一磨方圆阵,骑兵的优势在冲锋,他到了咱们城下,冲不起来,不如让步兵营上,甲一领骑兵营压阵就好。”

甲一、袁来运立刻拱手领命,起身时两人不约而同的望了一眼石晃,若非他来,两人是忍不住要毛遂自荐的,可惜,机会错失。

如此便商议定了明日的行事方案,大伙散后,凌湙留了齐葙往偏厅书房去,一进书房,齐葙便沉了脸,一声不吭的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

凌湙也没说话,往宽大的书桌前坐,直等了好一会儿,齐葙才道,“他是谁被策反了?如此要陷大帅不义,凉州一旦破了城,他能得什么好处?”

可武大帅还没往京里去,周延朝这手做的就很让人看不懂了,他图什么呢?

凌湙只在登城的时候见过周延朝一面,与他甚至没讲过话,就更谈不上了解他了,一时也没头绪,是翻着纪立春递来的信研究。

齐葙揉着额头还在嘀咕,若非城外有敌骑,他都要亲自打马去随州质问了,实在太令人费解了。

凌湙停了翻信的动作,抬了头道,“今天城外战事未成行,他那边若有斥候跟随,当已经知道这边的消息了,你就看他明日会不会挥兵来救,若来,咱就当他是消息延误,偶有错着,如若不来,那这个周延朝就有意思了……”

他既是武大帅亲信,当知道他与武大帅达成的协议,放敌军来围他,无形中就是帮了纪立春,而纪立春不管心站哪边,人却是明明白白武英殿里的,他此举一出,立场不仅十分可疑,武大帅那边可能会因他改变上京的行程。

后院都特么着火了,并不如他自己想的那般稳如老狗,他就不信武大帅敢离开。

如此,凌湙倒挺期待周延朝明日别来的。

齐葙也回过味了,点着手指猜测道,“他是不是故意做给大帅看的?或者他与你一样,也不同意大帅进京,偏又拦不住,然后才想了如此损招,放兵围我们,让武大帅疑心他?”

凌湙咦了一声,奇道,“你竟如此信他?”

齐葙嗯了一声,点头,“他是大帅亲手栽培出来的,当半子养大的,说来……”

见凌湙眨着眼睛一副好奇样,便挠了头解释道,“……他与景同三姐,咳,也就是我那夫人,交情甚好,两人从小认识,他也就亏在家世上,我夫人待他比待我亲热,每年的生辰宴都会为他准备礼物,他那时候高兴了管我叫姐夫,不高兴了就不爱搭理我,后来我们双双出了事,他……”

说着面色复杂道,“他在她碑前吐了血,还与我割袍断交,只不过后来他缓过来后,又找我道了歉,我俩好在没因这事闹掰,大帅数次贬我,都是他从中作的调和,我能从军中脱藉离开,也多亏了他从中运作……”

所以,我怀疑谁也不能怀疑他啊!

凌湙脱口而出,“他喜欢先夫人?”

齐葙立刻头摇的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他在我们成婚后第一年,也成了亲,且他那夫人还是她介绍的,人家磕愣没打一个的,立马就点头应了婚事,就可惜……”

见凌湙竖着耳朵听,便无奈道,“可惜他那夫人身体一直不好,至今未能替他生下孩儿,他又专情,身边无一色的,听说前年过了个族里的孩子,如今养在府里,听说教的不错。”

凌湙杵着下巴哦了一声,不太感兴趣,心思又转到了最近争的厉害的几位皇子身上,便问齐葙,“你觉得哪位皇子最后能胜出?”

他本想让武景同去站一皇子,哪知中间接连出岔,如今京里传出的消息,六皇子稳占上风,接连办了几件令皇帝满意的差事,在朝事上渐有了话事权。

齐葙愣了一下,犹豫道,“我觉得六皇子吧?他是个办实事的人。”

嘶,果然,在如今朝事不清,民怨载道的当口,只要有人做了一点利民收人心之举,舆论倾向就倒过去了。

这六皇子很有成算。

凌湙默然,轻声道,“再看看,我觉得他很危险。”

文殊阁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宁府那边递来的消息,称段大学士对那个孩子的教养一直未中断,甚至最近课时更加紧了许多。

他娘既看出了两个孩子的不同,再多留心一点,便在信中给他批了注,称两个孩子,一个努力装阴沉,一个努力装开朗,性情一日一变,搞得身边伺候的人都认定了“他”是个喜怒无常的小主子,无事根本不往“他”身边凑。

两个孩子越来越像,再有凌湙特意请武景同带上京的,与卫氏同用了无相蛊的赵氏,安排她入了府,悄悄与那个孩子接上了头。

所以,装阴沉的那个是闵仁遗孤,努力装开朗的那个才是真正的凌家子,两个人性格不同,境遇不同,导致合在一起的“他”就成了个性格扭曲,阴晴不定之人。

凌湙对赵氏的要求,就是让她把闵仁遗孤当成自己的孩儿爱护,像个亲娘那样守着他,至于凌老太太嘱咐她如何对待凌家子的,其实也很好理解,毕竟那是她们全家的希望。

既然鱼目混珠了,那他就要彻底把这潭水搅浑。

周延朝得到了凉羌铁骑,竟然与边城开了阵前战的消息后,直接一把踹翻了书桌,狞着脸阴沉滴水,“领兵的是谁?他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边城有什么资格能令他开阵前战?带那么多兵,一举踏过去什么都解决了,打什么阵前战,打个屁的阵前战,那边城有什么资格打阵前战?”

不止他震惊,便是纪立春也震惊,攀着墙头喃喃念叨,“竟然赢得了阵前战的待遇,他竟然能让边城受如此尊重,他……”太厉害了。

郑高达与季一、韩崝等人传信,说的也是同一件事,字里行间透着崇敬,“……以后谁还敢小瞧边城?哈哈哈,干的漂亮,主子太威武了。”

战前几天,凌湙给几人去信,令他们按兵不动,藏兵城内,边城无需他们驰援,待敌骑一有往外扩散之势,一府三卫联合扎口袋,能留多少人头就留多少人头,定要给凉羌铁骑一个沉痛的教训。

如此,整个陇西府周边都蹲了各卫的斥候,专等着敌骑外泄之机,凌湙与丰伦将军开阵前战的消息,他们也是最早一批知道的,当时就激动坏了,若非怕被敌骑斥候薅出行迹,早要拢上去近前围观了。

没有人知道凌湙是怎么办到的,但不妨碍他们更加崇拜他,能凭一己之力养活整个陇西府,这怕不是神仙才能办到的事吧!

边城的一次阵前战,吸引了整个周边战备区的关注。

而周延朝在出不出兵间,犹豫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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