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 第133节

太子妃紧紧攥着拳头,又猛地低下头,她眼底有些悲凉,她设这个局,大半是为了茉雅奇能好好的吃饭,她送到皇太后那边的膳房太监,就是之前伺候茉雅奇的膳房太监,他们深知茉雅奇的饮食习惯,给皇太后做些蒙古菜的同时,顺手就把茉雅奇的饭菜也做了,又不惹眼,也不会让人知道。

而她废了那么大劲,自然不能只做这一件事,而想打击惠妃的念头再四妃夺走她的宫权那一日就有了,她们四个联合起来她没法子动摇,但逐个击破呢?

太子妃就是故意大摇大摆领着东西出宫的。她也知道惠妃一定会有动作,但她只会比她更快!她去皇太后居所之前,利妈妈就逮住一个鬼鬼祟祟出去递消息的小宫女了。

她等着那小宫女递了消息才抓她,她就是要让惠妃慢她一步还扑一个空,将她那副伪善的面具撕下来!宫权,她一定会一点一点拿回来!

她不靠谁,她只靠自己。

胤礽却被太子妃的话气得喉头腥甜,狠狠闭了闭眼,真没用、真窝囊啊他这个太子当的!

他方才下意识控制着自己的怒气,连他自己都后知后觉,原来他连生气都不敢大张旗鼓,不愿闹出动静来让皇阿玛查问。

胤礽忽而就心灰意冷了,他低低地笑了,连生气也不能随心所欲,他十几年走来,一直像个挣扎的困兽,唯有他自己知道那绝望的未来,唯有他不断在梦中颤抖,他压抑万分,他无比想要保全一切,哪怕是太子妃……可是却落得被人这般埋怨鄙夷的下场!

怨不得太子妃瞧不起他这个太子。

他真是可怜啊。

“我此时此刻不能废了你,因此你才如此有恃无恐对吗?”胤礽望着她冷冷的笑,“那你且看将来,我能不能废了你!”

这时,太子妃身形一震,却还是强撑着再次低声道:“太子爷放心,臣妾不会做不利于东宫的事,以前不会,如今不会,往后也不会。”

胤礽却直接抬脚越过她走了,他不想也不愿在这里呆下去了。

废她?不过气话罢了。

太子妃却因此镇定了下来,慢慢扶着桌角从地上站起来,望着太子爷疾步离开的背影,却想起了当年她奉旨进京,半路就换上了丧服,随后便是守孝的三年。

这三年里,康熙多有遣人赏赐石家,可太子爷一次也没有。而她在京里,却隔三差五就能听见那位程侧福晋如何得宠,以及……程家在太子爷的安排下人人步步高升的闲话。

她还知道,程氏是太子爷特意在她进门前向康熙求旨晋封的侧福晋。

太子妃当时跪在石文柄的牌位前。

她想,阿玛我不害怕。

自打那会儿她就知道,她进了宫绝不能指望太子爷,她得靠自己!额娘在她长到十一岁就没了,阿玛在她十六岁没了。

出嫁前,她没有母亲在后宅悉心教导,出嫁后,她也没有父亲站在她身后当靠山。

她本来就只能依靠自己。

如今,她有了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她也会是茉雅奇的依靠了。

太子妃看了半晌太子爷决然得没有回过头的背影,心里却在想,她的茉雅奇才不是小草,她也是她心上的佛头珠。

第125章十梦

程婉蕴因渐渐到了孕晚期,起夜频繁,今晚起来时,就发觉外间似有一盏孤灯亮着,她下意识看了眼窗子外头的天,还漆黑如墨。

再一摸身侧,被衾冰凉,太子爷不在。

她便趿了睡鞋,寻着那一点黑夜里的光而去,转过藤编的落地屏风,她脚底就踩到了一团满是墨迹的纸,再抬眼望去,便是满地落纸,全是笔墨凌厉、金勾银画如刀戟的字。

太子爷趴在凌乱的桌案上,枕着胳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笔杆。

程婉蕴费劲地撑着腰侧,弯腰拾起一页纸,上头正是她曾经对太子爷说的那句:“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只是这次太子爷的字却不似平日的温而尔雅,而是充斥着愤懑、发泄与郁郁。

他就像个满腹心事不能说的人,压力已经爆棚了,夜里睡不着,却还是会不想吵醒枕边人,于是只能这样一遍一遍自我暗示,祈望用这些字字句句重新拼凑重塑自己的骨骼血肉。

程婉蕴不由担忧地望着太子爷睡得并不安稳的睡颜,照太子爷半夜起来写字的精神状态,她真有点担心太子快要抑郁了……

如今已经是康熙四十年了,当初她进宫时还想着,至少还能躺二十多年呢!如今却一眨眼就过去了十二年了……呜,原来咸鱼的日子也过得那么快嘛!简直怀疑老天爷给她开倍速了!

不过……外头究竟是怎样的局势了呢?她是不是也该提前做些准备了?

比如被圈以后该怎么保障良好的生活水平。她记得历史上一废太子时康熙这心狠的爹居然让和太子斗得狗脑子都要打出来的直郡王看守废太子,这货各种小动作差点没把太子折磨死,幸好后来他犯蠢直接在康熙面前请求由他“替父分忧”诛杀废太子,一下就让康熙警醒了过来。

直郡王也被康熙手起刀落飞快送去圈禁之后,太子爷二废后的圈禁生活质量才有所提升。程婉蕴记得一废二废中间好像也没隔多长时间。

所以被圈之后,必然要过一段苦日子。程婉蕴不由琢磨着,她要不要偷偷去咸安宫埋一点金银财宝?但要是被太子爷知道了可怎么解释啊?这风险有点大,如今四妃执掌宫权,离开了毓庆宫,无疑就落在了四妃的监视之下,不如还是悄悄在太监里头下下功夫,或许那时候就得靠着他们这些不被看重的微贱之人蜉蝣撼大树了。

程婉蕴想着返回屋子里取下一件披风,轻轻盖在太子爷身上,却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刹那,他浑身却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了一下。

好似被投入火中,又好似身中刀剑,是痛到极致妄图将身子蜷缩在一起的样子。

下一刻,太子爷便剧烈喘息着惊醒了过来,他好似还沉浸在另一个世界,茫然又悲伤地对上了她呆呆的眼睛。

随后,他睁着通红的眼,带着几分惊痛与难以置信望着她,双眼里那从梦中带回的、一直蓄在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终于滴落下来。

程婉蕴心头一痛,下意识就伸手想为他拭泪,却被太子爷一把捉住,紧紧握住了手腕,他把她拉下来,张臂抱在了怀里。

这时的他才好像重新学会了呼吸,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将头委屈地靠在了她肩头,他好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狗一般,将湿漉漉的眼泪都蹭到了她的肩颈之上。

程婉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二爷可是叫梦魇着啦?不怕哦,梦都是反的。”

已经渐渐缓过来的胤礽在听到这一句话以后,又禁不住眼眶一酸,他将脸埋进她肩头。

他又做梦了。

又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是阿婉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在那高墙之中的日子,原来他还熬了那么多年,为了她临终前留给他的一句话,咬着牙撑过年年岁岁。

可是,可是……

那双环抱住她的手臂又无法控制地抖颤起来,就像梦中他无论如何也挽留不住,渐渐垂落的那双手,他在梦中也如此时此刻一般泣不成声,可阿婉却还是尽力留给了他一个笑。

“二爷,我要回家啦。”

“陪了您小半辈子,我想回家了……”

“您好好的,您好好的……您活着,弘晳……弘晳在外才有依靠,您好好的……”

“您别哭,我能回家了……”

镣铐束缚着他的手脚,直到阿婉再没了气息,他都没能再好好抱抱她。

他从此就成了孤魂野鬼,既没了来处,亦没了去处,身子也像已经朽坏得好似已成空壳的树木,每日苟延残喘,不过是为了阿婉的遗愿。

弘晳还在外头,他还不能死。

后来,梦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运冰的小太监开始往他屋子里运冰,在靠近他的那一刹那,低声说了一句:“两位程大人愿以官位换回程氏尸骨,带回歙县安葬,万岁未允。”

胤礽看着不过三十多岁的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副似人非人的模样,早在亲眼在梦中见着阿婉死去的那一刻起,他也如梦中的自己那般,成了个行尸走肉,那小太监走后,他才渐渐反应过来,那个小太监他到底说了什么。

两位程大人,是程世福和程怀章还是程怀靖?为什么不是三位程大人……

而废太子恍若未闻,依旧坐在窗前,手里轻轻地摩挲着早已看不清原貌的小木雕。

只是从那一日起,废太子便滴水不进,三天后,形销骨立,再也无力起身。

被高墙死死围住的咸安宫再次响起了凄厉的云板声,太医进来了,还有奉皇命前来探望废太子病情的乾清宫总管太监李德全。

废太子一直拒绝太医医治,也不肯开口吃药,直到在见到李德全之时,才嘶哑开口:“请李公公代为向父皇传话,程氏已废为庶人,求皇上……让她……回家安葬吧。”

李德全默然片刻,才道:“万岁爷念及程氏侍奉二爷得力,下旨以亲王侧福晋之礼陪葬黄花山东陵……”

东陵是亲王陵寝,原来这是皇阿玛为他选择的最后结局。胤礽听懂了,他扯了扯嘴角,他的皇阿玛知道他喜欢阿婉,不让程家带走尸骨,是想让阿婉将来与他合葬的,这样死后他这个废太子还能有人相伴……

废太子却苍白地笑了:“谢皇上恩典,但……让她回家吧……”他语气越发孱弱,几乎微不可闻,“她跟着我受了那么多苦,我没能照顾好她,她想回家去了,我自当送她……送送她……”

胤礽闭上了眼,泪水却还是落了下来。

过了两日,一同被梦境困在咸安宫的胤礽,忽而到了乾清宫大殿之外的御阶之外,已须发全白、老态龙钟的程世福头戴从一品红宝石顶戴,身着九蟒五爪蟒袍,仙鹤补服,伏地跪在地上。

他身后是已官至翰林院掌院学士的程怀章,与其父一同深深伏地跪请。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李德全手持拂尘出来,传了康熙口谕:“皇上已准许二位大人辞官归家,请二位大人摘下顶戴。”

程世福与程怀章,毫不犹豫将头上顶戴摘下端端正正放在台阶下,又重重磕了个头。

“谢皇上隆恩!”

怀章已长成了像青松般冷峻威严的男人,他低头搀扶起已经双腿颤抖无法站起的老父亲,程世福拍了拍他的手,老得几乎不敢认的脸上似哭似笑:“走……咱们去接你姐姐回家。”

胤礽下意识想跟随他们的脚步,却无法离开这四方皇城,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阻挡在宫门之内,他只能望着程家父子扶着一口薄棺,缓缓走入黄昏尘烟之中。

胤礽又被梦境送回了咸安宫内,得知程家人平安带着阿婉出了城,废太子终于愿意开始吃饭,他嘴角挂着一抹笑,一直透过窗子望着南边,仿佛看到阿婉和家人坐在回家的大船上,烟波浩渺,风中传来他们的笑声。

他在梦中好似又过了很久,久到他渐渐从不同人口中猜测出了他身边那些人的结局。

被废后,程怀靖、额楚、德柱、花喇等人想传递消息给他,事败,已被康熙处死。

老四、老十三为他求情,被视同废太子党羽,被康熙下旨圈禁府中。其中老四,六个月后得康熙恩旨释出,老十三仍未得恩释。

石家三兄弟在他关入咸安宫之后,一个跟了老四,两个花了大价钱走通了老九的门路跟了老八,宫中,太子妃未受过甚牵连,以二福晋的身份,仍居撷芳殿。

这消息依旧是个低着头送东西的太监递进来的,但废太子听了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胤礽有些奇怪,他被废后,连老四、老十三都未能幸免,太子妃以及石家竟然……

她究竟……做了什么……

很快,胤礽就想明白了。那些被处死、被圈禁、被罢官的那些人,都在为他奔走,他们正是因为想尽办法想救他、为他说清,因此惹怒了皇阿玛,这才丢了官、丢了自由身、乃至丢了性命。而太子妃和石家,他们用不着做什么,他们只要什么都不做……

胤礽先是低声笑了,随即大笑出声。

真是可笑。

真是可笑啊。

太子爷伏在程婉蕴肩头,很久都没了动静。可是她不敢动,因为她觉着那温热的湿意依旧还在她肩头,她的寝衣都被打湿了。

太子爷回了一趟畅春园,再过来庄子上神情就有些不对劲,但太子爷掩饰得还挺好,直到吃完饭,她看他一个人站在那儿发呆,眼神空空的,才觉察出来。

但太子爷不想说,她也暂时没有问。

她想,等他平静一点,或者自己想通了,她再问可能会好一点,谁知道他竟然不是生气,而是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世上,谁能给太子爷委屈受啊!

那除了咱太子爷那位“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亲爹没别人了。

程婉蕴怜爱地虎摸了一下太子爷的脑袋。实际上,太子爷也快三十岁了,能熬到这份上,还是个正常人,真是不易啊。

这回程婉蕴倒是猜错了,但不妨碍她开动脑筋想着找个法子安慰太子爷。她甚至觉得,她上辈子怎么考了那么多证书,也不知道考个心理学从业资格证呢?放到现在这一定能派上用场啊!

望着黑漆漆的天好似变成了灰青色,程婉蕴灵机一动,小声道:“二爷,反正咱们都睡不着,要不要去山上看日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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