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陆嘉望人生中极少有落入下风的时刻,但眼下他竟然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餐巾擦拭嘴角,陆嘉望眼神变得凌厉,大概真是气极了,这会他竟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所有的底气都是叶以蘅给的。

因为他是她的男朋友,而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只是一个被用完就毫不留情抛弃的替代品。

昨晚叶以蘅走后他一个人在海边呆到半夜,他看完了手机里所有叶以蘅留下来的照片,他始终无法相信叶以蘅从来没有爱过他,她看向他的眼神分明有爱。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我相信她。”

容温声音低缓却坚定,从小在四分五裂的家庭长大,他懂得现在的幸福有多来之不易,他并不是没有攻击性,只是要看是对待谁。

“你今天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你猜,我在想什么?”容温停顿了片刻,慢慢把话补充完整,“我在想,原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我。”

“谢谢你,让我知道她真的很爱我,我绝不能辜负她。”

陆嘉望凝住嘴角的笑,放下手里的刀叉,心痛得快要痉挛,但表面上他还是要装作云淡风轻。

“是吗?”陆嘉望重新拿起刀叉,把餐盘里的食物切锯成小份,送入口中,“我问过她爱不爱你,你想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吗?”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感情是牢不可破的,他倒要看看他有多相信她。

果然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男人脸部肌肉变得紧绷,哪怕极力掩饰,但陆嘉望还是看出了他的紧张。

他嘴角勾了勾:“她说你吃过很多苦,挨过很多骂,她和我说你暑期去打工赚学费,冬天去店里帮人洗碗,她说你车祸有腿伤还没能痊愈,可我听了这么多,我只听出了她同情你,这才是她选择你的理由。”

从容温此刻的表情来看,显然,他对叶以蘅的信任并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陆嘉望抿了口红酒,往门外看了一眼,叶以蘅还在那听电话,他从大衣口袋拿出一样东西,放在餐桌上。

“对了,昨晚她在海边落了东西,你帮我还给她吧。”

容温目光一滞,桌面上放着的是他送给她的发夹。

看到他的反应,陆嘉望终于开始感到痛快。

十分钟后,叶以蘅才从外面回来。

她这几天休假,姜雨葭接手她的工作,有些问题弄不清楚,所以打了好一会电话。

刚走过来,容温就为她拉开椅子,她心慌意乱地坐下,转头问容温:“你们刚才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只是和陆先生讨论了一下安源的美食。”

刚才还和他针锋相对的人,现在又换了一副面孔,陆嘉望打量着容温,冷笑着得出结论——他比自己会装。

吃完晚餐已经是晚上八点,陆嘉望喊侍应过来结账,但侍应望向容温,轻声说:“这位先生已经付过了。”

温礼貌地扯了扯嘴角:“不用客气,这顿饭就当是我们请你吃。”

“这怎么好意思?”陆嘉望抬眼,神色很冷。

叶以蘅其实不太乐意,刚刚陆嘉望点的东西都是最贵的,还点了酒,这段饭花了两千二,他一个人就吃了差不多一千五。

他自己铺张浪费惯了,没理由让容温替他买单。

“你要是不好意思,那我们AA,”叶以蘅朝他伸出手,“两千二除以3,每人七百三十三,收你七百,麻烦给现金。”

陆嘉望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难以置信看向她,最后目光定格在她横在两人中间的手。

“行,”他认命地点了点头,把钱包递给她,“你自己拿。”

叶以蘅没跟他客气,只是打开钱包的一瞬间,她愣了一下。

陆嘉望的钱包里竟然还放着她毕业典礼那天两人拍的合照,是她穿着学士服踮起脚偷亲他的那一张。

她故作镇定地从钱包里抽了七张纸币出来,把钱包还给他。

那七百块钱被她塞进了容温的口袋。

“收好,我们明天去吃好吃的。”

走出店门,代驾在门口等着,陆嘉望把车钥匙抛给他。

那代驾还是第一次开这么豪的车,拉开车门时都小心翼翼,生怕把车刮花了。

上车前,陆嘉望看向叶以蘅:“要不要我送你们,反正也顺路。”

“不用了,”叶以蘅立刻拒绝了他,顺势握住容温的手,“我们吃完饭,打算一起散步回去。”

陆嘉望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自虐,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好的。”

砰地一声,他关上车门。

靠在椅背,他看到叶以蘅和容温从他车窗旁经过,两人十指紧扣走在冬夜的街头,走着走着,叶以蘅忽然把右手贴在容温的脸上,看容温被冷到了,恶作剧成功,她满足地露出笑容。

哪怕隔了这么远,他好像都听见了她的笑声。

不知她还记不记得,以前冬天,她也喜欢把手冷不丁地放在他脸上,每一次,他也都配合地装作被冻到了,因为这样她就会笑得最开心。

他不记得在哪部电影里看到过一种说法,它说分手只是一场很快就会痊愈的季节性感冒,起初你会觉得煎熬、头痛难忍,但只要过了那个时间点,就算不吃药也能自愈,但现在他觉得,分手带来的是绵长、悠久、无法止息的疼痛,当你以为伤疤剥落就会好了,然而很快又会生长出新的伤口。

那两人牵手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陆嘉望收回视线,对代驾说:“开车吧。”

回到民宿,陆嘉望洗了个热水澡。

浴室里雾气弥漫,镜子被热气氤氲变得模糊,陆嘉望将掌心覆在上面横抹,镜面终于又变得清晰起来,水珠从上往下滑落,他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视线扫过脸上每一个五官。

他在想,要多像,才能让她分不清谁是谁。

他对着镜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学着那个人的

样子笑了一下,只是下一秒,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又觉得可怜。

不知过了多久,镜子裹上了雾气,模糊得看不清人的轮廓,陆嘉望终于穿上浴袍,从浴室里出来。

头发还没擦干,往下滴着水,放在桌面的手机忽然响了。

李砚磊给他打了视频,问他在哪。

“去哪玩了?怎么都不喊我,”李砚磊好奇地打量他屋里的物品,“这么破的地方,你这是在哪?”

“安源。”

“你说什么?我这听不清,”李砚磊这会还在酒吧,那边吵得要命,他把手机拿近了点,“你再说一遍。”

陆嘉望懒得搭理他,把手机扔到旁边。

那边的李砚磊把镜头一转,对准了卡座里某个醉醺醺的人,都喝成那样了,手里还拿着酒瓶不放。

“这是谁?”他随口问了句。

“我表弟,”李砚磊拿着手机走出门,“今年刚上大一,异地恋被人挖了墙角,刚刚在这哭得撕心裂肺的,周围的人全看过来了,真是丢脸的玩意儿,喝死他算了。”

李砚磊已经走到了酒吧门口,他见陆嘉望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以为他不感兴趣,正要和他聊起正事,忽然听见他说:“谁挖的?”

难得见他对这种八卦感兴趣,李砚磊也多说了几句。

“不知道,听说是实习的时候认识的,估计和他女朋友是一个学校的吧,没仔细问。”

“能联系上吗?”

李砚磊有点懵,大脑有点卡壳:“联系谁?那个撬墙角的?”

“嗯。”

“怎么,你要给我表弟出气啊?”李砚磊耸了耸肩,摆手,“不用了,就该让他吃点苦头,反正还年轻,就当涨教训了。”

陆嘉望冷笑了声:“我没这么闲。”

李砚磊更加看不懂了。

“那你要干嘛?”

“和他取经。”

“……”

李砚磊语塞。

视频里,陆嘉望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联想起上次他在雾城看到的画面,李砚磊很快就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这几天不会是在——”

说到一半,李砚磊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确认,陆嘉望这是疯了。

连这种令人不齿的事都做得出来。

正想着,下一秒,屏幕那头又传来声音。

“砚磊,我最近想通了,”陆嘉望的目光渐渐失去焦点,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如果她不能和我在一起,我也绝不能让她和别人在一起。”

这天晚上,壁炉里的火还在烧着,陆嘉望靠在床头看书,书翻了一页又一页,但他的注意力不在书里。

他无时无刻不在留意隔壁房间的动静,但这里的隔音太好,他什么都听不见。

听不见室内的电视声,听不见他们说话,也听不见那些燥热的声音。

即便如此,他大脑里还是无法抑制地冒出那些画面,光是想象,心脏都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脸色变得铁青,纸张的边缘被洇出了指印,他无数次想踢开那扇门。

他在想,她和他做的时候,也是那么主动吗。

她看着那个人的脸,会不会偶尔也会恍惚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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