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快啊！”
“快——！”
女子的呼唤尖锐地冲上云天。
带着后悔、恨意、和几近失态的惶恐。
“他又怎么了？”
一道威严声音徐徐落下。
面对这个问题,殿内却没了回声。
她无论如何也难以启齿，长子竟然会蠢到与他人绑定命环，蠢到自己送死！
她苦苦谋划了几万年,换来这样的一个孩子,她怎么、她怎么开得了口？！
然而,便是这耽搁的几秒——上古神魔幽冥般的冰冻气息，已经掠过整个灵洲。
灵洲所有人都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
那似乎是一个标志,标志着如今四方灵洲最强的存在，从此彻底不再收敛力量。
——谁与他为敌,便要谁死。
金玉鼎中，礼苍彦的元神不知又遭受了什么,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变得更加透明稀薄。
“快、不能再拖了！”她咬碎银牙。
“人间不能留了，必须赶快回到神域。”
用最后的方法——
此刻，整个灵洲都在观望。
“上古神魔出手了？！”
“可怕,我在君都都能感受到那股力量！”
“但如今还有金龙真神在灵洲，对上古神魔也是震慑！”
“金龙……嗐！上古神魔,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说来也讽刺。
从前重焱安分地待在灭虚寒渊三万年，遭世人唾弃与构陷；如今他找回所有神力当真不再收敛,却无人敢出声诟病。
修真界，在善恶之上，强者为尊。就算心中忌惮,谁又敢直面那通天巨兽的神威？
如今人们不指望上古神魔能像苍彦剑圣化身的金龙一般,为人间做些贡献。毕竟天生凶兽的上古神魔，与人身飞升的礼苍彦，肯定是一个无心冷血,一个有情有义。
只要这魔头不要给人间招致祸端，便是谢天谢地——
长留剑宗。
众人呆了片刻，才终于从突发的危机与上古神那深沉内敛无人察觉的守护中回过神。
大黑蛇：“好吧。我输了。”
小珍珠选择白毛是有理由的，呜呜呜。
寂戎看着幺幺完好无碍，而重焱一身的血，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危险来临的时候，他自然也愿意为幺幺挡下雷鞭。但是，重焱却比他更早一步，就把人保护在了羽翼之下。
寂戎握着手中游极剑的剑柄，脑中忽然懵懵地冒出一个念头：不知道爹娘会不会满意……
他又胡乱地想，那上古神魔也需要正式提亲吧？结契是结契，那是兽类的标准，提亲是提亲，幺幺是他们长留的宝贝。
下次如果能再见到爹娘，一定要给他们看看，问问他们意下如何。
寂戎又抬眼看了看重焱浑身带血却挺拔孤高的背影，反正他觉得还可以。
幺幺正在重焱面前自责地绷着小脸。
浅金色灵流团团包住重焱，把他身上的九道雷鞭血痕一一恢复。
上一次夙天索被凤凰火烧掉，然后又被重焱重新浇筑，都没有发生这种情况，所以她不知道销毁神器会引来惩罚——丹凤想必也正料定她不知情，毕竟，没有凡人在得到神器之后还舍得毁掉。
所以她就利用这个信息差，想要用她的血直接暴力解开重焱的血禁。
只是她不知道上古神魔用契约承接了她今后所有的伤害。
重焱说过不会让她疼，就会真的默默这样做。
幺幺抚平了最后一道鞭痕，抬起眼。
她还说希望重焱不要受伤，可这次的受伤是她造成的。
重焱看得懂她的神色，于是抚起他的袖子，给她看已经恢复苍白的小臂，低声告诉她：“宝宝…不担心。”
他根本不怕痛，况且她已经给他治好了太多太多。
幺幺却抿紧唇瓣，认真地说：“我一定不会再让自己受伤。”
从现在开始，保护自己，也是保护重焱。
重焱也认真地点点头，于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他要拿回幺幺的力量，没有人能抢走她的宝箱和玫瑰。
于是上古神魔半侧过身，垂眸看着远处地上的苏衣灵。
在上古神魔的眼中，这只是一个被驱使的蚂蚁，在找回幺幺的东西之后就可以随手抛开，甚至不需要他刻意来杀。
当他的脚步走近，趴在地上装死的苏衣灵控制不住地开始簌簌发抖。
她在内心用最后一口气咆哮：怎么还没发现！怎么还没来救她！她如果死了，礼苍彦也活不了！
神君神后最尊贵的子嗣就没了、他们俩又不可能颠鸾倒凤再生一个！
然而不给她求饶的机会，一股强大的吸力已经顺着她的太阳穴穿了进来。
——暗夜之下，皆为神允。
那是青龙照夜神君的能力，在夜色的笼罩之下，一切可以随神的旨意而变。
重焱没有那种能力，但他足够强大，足够暴力。
他可以直接穿透别人的神识，把他们夺取的东西生剥出来——因为重焱曾经就这样被剥过，所以他驾轻就熟。
于是，苏衣灵开始像脱水的鱼一样在地上扑腾，被人剥离神识中的那个宝箱，就像是直接摘除她的脑仁一样！
苏衣灵顿时无比后悔当这个棋子，后悔抢寂幺幺的能力，然而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开始发疯地大喊：“你们以为你们还能活多久吗！这个世界都会完的！啊啊啊啊啊——”
因为苏衣灵动作幅度太大，她袖间那截本环佩的线绳被哆嗦地抖了出来。
此时的七重天上。
礼苍彦已经因为本命环的共生，被打得口吐白沫，只剩最后一口气。
千里之外的重焱垂眸，忽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幺幺也刚好看见， 下一秒， 眼睛睁圆：“重焱！——”
男女主不愧是男女主，他们竟然还绑着本命环！那岂不是——
重焱因为血禁不能直接杀礼苍彦，但现在，苏衣灵竟然成了新的机会？
幺幺一瞬间心跳都快了——丹凤和青龙恐怕都想不到，这个世界剧情的感情线还能狠狠地创他们一回。
这一刻，幺幺甚至都和自己的血包白月光角色达成了和解，为这古早剧情的感情线鼓掌。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像是某种征兆。
而重焱的反应也非常快，野兽的敏锐在这一刻充分发挥。
他迅速且彻底剥离了整个幺幺识海的宝箱，然后锋利的骨刺瞬间从背后腾起，直接照着苏衣灵的心脏刺了过去——
杀了她，等同于礼苍彦死。
“嗤！”
骨刺稳准狠地扎了进去。
定局已成。
重焱确定自己的骨刺之下，苏衣灵没有活路。礼苍彦的元神如果与她相连，此时一定也已经溃散。
苏衣灵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眼底涣散地看着长天——
直到这一时刻，天空终于彻底暗了下来，傲慢的夜色也降临。
幺幺抬头看去。
此时此刻，长留剑宗、乃至整个灵洲的弟子都在看天，目露疑惑。
“天黑了？”
“今日黑得有些早啊。”
“其实也快酉时了。”
“可是这天也太黑了？”
重焱收回骨刺的瞬间，一道比方才雷鞭更加汹涌的天雷，从半空中劈了下来。
“轰隆！——”
众人惊疑：
“打雷了？”
“要下雨了，怪不得天黑得这么快——”
对所有人而言，这似乎只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然而，整个灵洲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上古神魔的骨刺收回。
支撑七重天的金龙变得暗淡无光。
皇极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重演感受到了只有他能感受到的威压。
那漆黑的夜色像是一团涌动又凝滞的云，云层扭曲裂变，最后化作了一双巨大的怒眸。
——“孽障。”
带着重重回响，径直灌入上古神魔的耳膜。
重焱面色不改，缓慢抬起眼。
隔着三万年的光阴，这只天生畸形的魔胎，被他的父神看在了眼中。
……青龙照夜神君。
照夜垂眸看着站在地上的那个银发青年。
其实他早已不记得重焱长什么样子，在他的印象中，那只是一个器皿，一个胎盘。
然而这个器物却好好地活到了现在，甚至在三万年过后，进入了神力与魔力的全盛期。以至于在照夜在看到重焱的第一眼，隐秘的感应冲撞就出现在神的心口。这神魔之躯，确实有丹凤与青龙之子的力量。
甚至……如果他的神力与无间魔力再继续融合演进……
漆黑巨眸微微眯起。
但他是万万年最强的青龙照夜神君，他绝不可能忌惮任何天地人神。
更何况，这污浊子嗣的力量本就源自于他。
暗云在九天之上翻涌，声音浑厚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你，动了你的兄长？”
这一切只有重焱能看得到，在其他人眼中，他只是仰头沉默而立。
那银白色的长发被风轻轻拂起，即便没有龙身，竟也有种肃穆顶天的意味。
唯有幺幺忽然抬头，看见了这苍穹之上诡谲的一幕。
因为她与重焱的神力相融，血脉交汇缔结的契约之下，她能看到重焱眼中的世界，也听见了青龙照夜那无比傲慢的声音。
她捏紧了拳头。
“谁是我的兄长？”重焱忽而开口。
谁是我的父亲。
谁是我的母亲。
重焱没有家人。
他三万年的人生中，只有一个宝贝。
九天之上一声嗤笑。
下一秒，上古神魔就化出了通天彻地的真身，周身银白色纹鳞在暗夜下显得如月色一样清皎。
膨大的龙身与涌动云雷的巨大双眼两相雄峙。
天地之间最强的两股力量真正面对了彼此。
而天空中那双裂变的漆黑双眼看着他，却露出讥讽笑意。
这孽障当真以为自己重组了全身脏器就能和他斗吗？
归根结底，重焱的一切力量也是他们所赐予的。他的冰焰是锦珠意外促成，他的骨刺是浑身畸变生出。
他的神力与魔力再强，也是来自魔胎降生之初他青龙照夜的天赐。
父在上。神为尊。
即便他在人间被渲染得多么恐怖，在照夜面前，他也永远是当年那个匍匐在地的畸形幼兽。
没有人能改变他。也没有人能救他。
神不允。
若是重焱不自量力地寻死，那他体内藏匿的龙丹……倒是可以为照夜吞噬，也算他湮没之前的最后一点孝顺。
神族便是如此。可以移接脏器，自然，也可以吞噬他人。
夜色更加幽晦。
暗色的云雷扭曲化作一只无形流动的巨手，像是父神为了教训而降下的巴掌，带着远高于此刻神魔的力量，重重拍下。
但是那银白色的凶兽却不躲不避，忽而抬起兽瞳。
在巨大的兽头之后，一只小小的掌心露了出来——
强烈的灵流瞬间灌入上古神魔的体内，重焱胸口的青蓝色焰印早就变成了青色与流金的交缠。他的骨刺根根冰银莹白，锋利如初。
他的力量早就不是什么天赐。
更不来自这所谓的父母。
他已经有了新的，只属于他的力量。
当上古神魔与一个奇迹少女缔结契约，她的灵力与他的神力交融，在时间轨迹上的金色流光能够汇集重焱成长的所有片刻——于是、力量百倍放大！
结契的另一重意义，就是让重焱与幺幺的力量重合暴增——
所以在那巨大的巴掌落下时，竟被那只小手接了下来！
“啪！”
幺幺站在重焱的头上，感觉到自己心中有无边的勇气和灵力，在她身后有一双巨大有力的钩爪，牢牢地托举着她。
照夜忽然一顿，接着仿佛被侮辱一般，轰然猛压巨手。
然而一人一兽的力量相融暴涨，毫不退缩，神魔那布满锋利骨刺的尾翼已经顺着那只巨手缠上手臂，轰——地一声，直接绞碎！
然后他没有任何停顿，巨大尾翼瞬间继续往上，直接冲进了浓郁的神识暗云之中，精准地、带着雷霆般雄浑的神力，狂暴击穿了那一双傲慢的漆黑双眼。
“砰！——”
九天之上，青龙照夜的真身竟猝然后退了一步。那双常年如夜色一样冷凝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讶异。
他的神体仍在九天神域上，方才降世的只不过是他的一缕神识，然而——神识之眼，竟生生被震碎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疼痛了。
但此刻，他的眼睛竟然在锐痛，掉落了一滴青色的金血。
照夜神君垂眸。
九天之上环列的神佛都在无声地默默看着。
神不能过多介入人间，扰乱天道。但事关那个恐怖的存在——
“神君，连您也……”无法解决上古神魔吗？
那他们歌舞升平的神域，三万年祥和的盛景，终有一日会被那个不祥之物打破！
照夜缓缓抬起指尖，拭去神血，表情变得幽暗。
他是青龙照夜，他是天地的主宰，他才是最强的——没有人能改变。从三万年割裂魔胎开始，就没有人能改变。
“怎会。”他笑了。
青龙照夜和丹凤锦珠，终有结合的这一日。
夜色之下，皆为神允。
而永夜之下——皆为神罚。
幺幺看着不再搅动的黑夜，眼睛亮起：“他退回去了！”
她兴奋地抱住重焱的犄角，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说会很爽——原来结契之后，他们两个人的力量结合起来，连青龙照夜都能击退！
太强了，她来这世界一遭，果然是天降大任！
重焱化回人身，低头看向掌心，竟有些茫然。
他知道和幺幺的灵力重合后，他们的神力会非常强大。但是——
礼苍彦还没能回到神域，丹凤锦珠不会放弃，就算他已经击溃了他的元神，他们真的会收手吗。
重焱看着幺幺兴奋的脸，却感觉到说不出的不安。
从前上古神魔不会不安。
但是现在他有了想要的生活，想在一起的人。
幺幺也冷静了下来，然后小心伸出手， 覆在他的心口。
“血禁还在的， 重焱。”
他们即便如此嘴脸丑陋，也还是没有得逞。
而她和重焱既然已经有了这样强的力量，并且还在不断进化，他们总有一天会打得他们后悔做下这一切！
幺幺很有信心。
她已经猜到了——她从血液绝症的病房中来到这里，一定会依靠她的血脉灵力做到的！
重焱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低下头，把她抱紧在怀里。在她温暖的颈窝间仔细嗅闻，凶兽安静下来。
夜空下。
无人知道九天神君方才来过，众人早就散去。
只要此夜能过去。重焱默默地想。
幺幺抱着他的脊背，一下下抚着。
“你不是不祥之物，不会带来祸端。”
“我们都不会死，还有很长的以后，毕竟——”
“你还没提亲呢。”
幺幺团在他怀里，抬起被他蹭得乱糟糟的脑袋，清澈鹿眼带着暖融的笑。
重焱忽然一怔。
少女很认真地说，“提亲不需要珠宝，也不需要星星——”
毕竟幺幺也给不了他这些东西。
“但是要和我的爸爸妈妈好好介绍自己——你上次见过的了，他们都很友好的。”
至于重焱的父母，她就当他们死了，她也见过了。
重焱愣了半晌，紧紧抱着她，低头一下下亲她的眼睛，“好，好。”
提亲——
像人间修士一样，对拜，喜结连理。
寝同床，食同桌，鱼水交融，海枯石烂。
于是重焱心里也有了她给的巨大期待感。
好想尽快到明天。
给她更汹涌的力量。
见到她的父母，郑重提亲。
重焱抱着幺幺，抬眼看这漆黑的长夜。
今夜好像很漫长，又似乎很短暂。
幺幺靠着重焱的胳膊，看着校场上的日晷一点点转动，看到这片浓郁的夜色被渐渐赤霞色映亮。
“夜”，过去了。
长留剑宗的弟子也如往常一般，晨起，练剑。
幺幺终于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重焱——”
然而她掌下的胳膊却忽然微微用力。
这片赤霞色越发明亮，一点点越过地平线，攀上天空，然后一团赤红色渐渐笼罩在四方灵洲的上方。
有人抬起头，面露疑惑。
“出太阳了。”
“但是为什么一点都不暖和？”
“是啊，还是好冷啊——”
幺幺一愣，再次抬头。
红日当空。
巨大的、火红色的太阳，降临人间。
然后，越降越低。
那不是太阳——！
幺幺瞬间想起了在四重天的时候，他们找到遇龙神镜之后那忽然降下来的红日。
这一次， 红日更加明亮， 更加耀眼，但这不是太阳——是锦珠的凤凰火！
重焱也明白过来。
没能用幺幺的血解开他的血禁，所以他们换了一种方式——血禁怎样打进他神体的，就怎样被重新熔解一遍。
凤凰火要重新从他的头顶被打进全身，融化他全身的古老禁制。而这一次，因为礼苍彦元神溃散，丹凤锦珠要直接拉着整个灵洲陪他一起死。
重焱眼神冰冷，抬手就有万千骨刺飞出——
那一刻，整个灵洲都仰头看到，无数根神魔的骨刺直直地射进那太阳之中。
然后，红日瞬间被击溃，化作万千流火，落满灵洲。
一颗火星落在重焱的眼底，然后熄灭。
就像这天空——在那极致的绚烂之后，真正的太阳也没有现世。
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重焱眼底的光亮了又暗，最后变成一点错愕，和真正的领悟。
这一夜的黎明没有降临。
他们还在深夜。
或者说——“永夜”已经到来。
而这一切，因为他的出手“射日”，猝然间变成了上古神魔的祸端。
“怎、怎么回事？！”
“上古神魔疯了？！”
幺幺在电光石火间，想明白了这险恶的一切因果。
——红日是凤凰火来化重焱的血禁，然而其实天罚早就已经被照夜激化，变为永夜降临。
他们用红日遮掩永夜，让世人看到他“灭日”的一幕，把永夜变成重焱的罪责。
让他成为灭世的魔，然后杀他获得无上功德。
幺幺抱住他的手，仓皇地抬头去找他的眼睛：“重焱——”
“是他毁了太阳？！”
“是他让灵洲再无光——”
“他要毁了四方灵洲！”
他终于还是被扯进命数的深渊。
“上古神魔、灭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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