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毓卿踏进庆阳宫时,亓逸明显吃了一惊。
但他很快又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极为灿烂:“陛下今晚怎么过来了?”
更深露重,他上前握住师毓卿的手,冰凉的触感一经袭来,他二话不说把人抱起进了寝殿。
钟如栩带着一众人等识趣地留在外面,亓逸见四下无人,也不将人放下,而是直接抱坐在自己腿上。
“微臣还以为陛下今晚要宿在皇后宫里呢……”他边说边收紧了手臂,使怀中之人更贴近自己。
师毓卿任由他动作,同时也主动伸手抚过面前俊朗的脸庞,食指指尖在男人深邃的五官间来回游走,最后轻轻划过男人的下颌,答得漫不经心:“到了雍梧宫才发现,还是这里自在些。”
“只怕是在皇后那碰了一鼻子的灰才是。”
闻言,师毓卿慵懒一笑,两指稍一用力,捏住亓逸的下巴:“让朕瞧瞧贵人晚膳吃的是熊心还是豹子胆?说话竟这般放肆了。”
亓逸察言观色,知她毫无怪罪之意,眉峰一挑,竟更放肆起来:“难道是皇后殿下不能人道?以陛下的姿色,他如何能坚持三……”
“亓贵人!”未等说完,师毓卿脸色骤变,喝断了他的话。
“姿色”二字可谓是她的逆鳞。
当年就是因为这所谓的姿色,她差点就被母皇送去西疆和亲,成为连南逦百姓都不齿的以色侍人的工具。
捏住亓逸下巴的手力道更甚,她的指尖如利器般径直掐进肉里:“这里是南逦,休将西边与北边的歪风带到朕面前来,明白吗?”
说罢,她扫兴地起身就要离去,没走两步亓逸就从后面抱住了她:“陛下,陛下,微臣知错了!”
师毓卿并未因此消气,掰开腰间的手,铁了心要离开。
亓逸是师毓卿从伎馆带进宫的,比起穆秋梧与季思邈的家世,他只有师毓卿的恩宠。于情于理,今晚他都不能让师毓卿带着气走出庆阳宫。
他挡在师毓卿面前,暗自咬牙后僵硬地跪下:“陛下,微臣来自北祯,言行失当之处,望陛下谅解!”
师毓卿被挡去了去路,不得不停下脚步,可还是抿着唇,一言不发。
见事有转机,亓逸赶忙补救:“陛下,这三年微臣得陛下护佑,心中十分感激!但北祯南逦风俗各异,适应起来难免有些疏漏,望陛下再给微臣一个机会,微臣一定入乡随俗,不再惹恼陛下!”
亓逸如此诚恳,师毓卿满腔怒火瞬间消了大半。
不知者无罪,当年母皇属意她去西疆和亲之事,亓逸又不知情,她实不该将当年的委屈发泄在亓逸身上。
“起来吧!”师毓卿长舒口气,转身又坐了回去。
亓逸的一时失言,倒教师毓卿突然忆起,她和穆秋梧的渐行渐远并非从三年前的洞房花烛夜开始的,当年的和亲之事似乎才是源头。
母皇让她和亲的旨意下了没多久,穆秋梧就出去游学了,完全就是不辞而别。
她眉头紧锁,亓逸只当她余怒未消,于是走到近前,柔声劝哄:“陛下,给微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可好?”
“嗯?”师毓卿兴致缺缺,眼皮都不曾抬起。
“今日傍晚,微臣在宫苑消食,不巧遇到了绯玉公子……”
“他又干什么了?” 听到这个称呼,师毓卿的嫌弃简直溢于言表。
绯玉公子是师毓卿赐给季思邈的封号,其母季贲慧乃当朝大将军,手握重兵,她自然要给季思邈仅次于皇后的地位。
偏偏季贲慧仗着兵权,目中无人,季思邈为人亦骄纵跋扈,不学无术,因此师毓卿想了半日,赏了这个耐人寻味的称号。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而这位“绯玉公子”,只晓得哪块玉值钱,再找宫人出宫帮他换钱用……
好在季贲慧重武轻文,季思邈也不喜舞文弄墨,而旁人自然不会多嘴以触霉头,一来二去,季家对这个位分还有称号,倒显得极为满意。
师毓卿顺着季家的心意,对季思邈礼遇有加,在宫中的吃穿用度都是仅此皇后的待遇,唯独就是不在碧泉宫过夜。
她恨季家,若非如今根基不稳,她只恨不能立时将朝中所有与季家相关之人,全部挫骨扬灰。
亓逸回道:“季公子傍晚不知为何,在宫墙边上跟一个宫人鬼鬼祟祟的。微臣斗胆躲在一旁偷听了两句,好像在说什么‘须尽欢’‘中秋宴’。”
“须尽欢……是什么?”
这回亓逸谨慎了些:“是南逦外流传的一味药……”
南逦外,那岂不是北祯?
师毓卿察觉事有蹊跷,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陛下也知,北祯不同于南逦,一直都是男尊女卑。北祯男子多喜乖顺女子,这‘须尽欢’就是他们用来驯服那些烈女子的媚药。北祯女子视贞洁如性命,没了清白与名声,便只得乖顺地依附于男人,从而相夫教子。”
“你是说,季思邈或许要对朕用媚药?”师毓卿难以置信,还差点笑出声。
且不说季思邈表面骄纵实则胆小怕事,何况身处南逦,只有男子守节,哪有女子清白之说?
既如此,下药之事,又从何说起呢?
很快,师毓卿的笑意就僵在脸上——媚药可以争宠,而争宠之后就是……
皇长女!
她即位不过三年,如今年岁二十,但季大将军可以说是三天两头联合其簇拥上奏,恳请陛下早日生下长女,稳定朝纲。
美其名曰稳定朝纲,可师毓卿心里清楚,季贲慧一直对三年前的宫乱耿耿于怀。
她的亲哥哥,也就是先皇的季皇后,就死于三年前的宫乱,连同当时季皇后所出的皇太女,也被流放去了西境。
现下兵权旁落,只要师毓卿生了带有季家血脉的皇长女,到时候季贲慧拥兵而上,挟幼女把持朝政,只怕这南逦就不用再姓师了。
这样想来,季思邈固然胆小怕事,可若是背后有季家撑腰,那就另当别论了。
三年前的宫乱不止季大将军一人介怀,师毓卿也是,她根本不会允许自己生下带有季家骨血的孩子。
左右为难之际,她的脑海中显现出穆秋梧的脸来。
他娘穆隐华官拜太傅,也就是当年她们姐妹三人的启蒙恩师,虽说官位没有季贲慧高,但在朝中的威望却远高于季贲慧。
如果她能借穆秋梧拉拢穆家,倒不失为一种制衡季家的方法。
斟酌再三,师毓卿有了主意。
她看向亓逸,嘱咐道:“今日看见季思邈一事你全当不知。”
这答案完全出乎亓逸的意料,他眼中闪动精光,饶有兴味地问道:“陛下这是想试试‘须尽欢’的药力么?”
师毓卿不置可否:“朕还没见识过外边那些个男人的手段呢。”
闻言,亓逸越发僭越地用双手撑在师毓卿所坐之位的扶手上,高大的身躯遮挡住殿中的光亮,居高临下地近前之人:“倘若陛下不愿亲近季公子,届时不如将这份恩宠赏给微臣如何?”
阴影之下,师毓卿恍惚觉得,这个伎馆出身的乐伎身上,气场之强聊胜于如今坐在皇位之上的她。
她眼睫轻颤,心中起了疑心,盘算之际完全忘了现在正在与亓逸逢场作戏。
“陛下?陛下?”
只听亓逸唤她几声,她才收回思绪,但见昏黄的灯光下,那五官深邃的俊朗容颜近在眼前。
充满渴求的双眼将她牢牢锁定,就像宫中豢养的猎犬,渴望着主人的宠幸。
师毓卿愣怔地望着他,伸手捧起他的脸,干柴烈火仿佛一触即发。
她在亓逸额头蜻蜓点水地一吻,俏皮地眨了眨眼,道:“不用届时,这恩宠现在就能赏赐于你。”
亓逸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简直哭笑不得。
他也顾不得什么礼法,“你”了半天憋出一句:“陛下当真是清心寡欲啊!”
师毓卿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继而正色道:“朕绝不会拿自己的身子犯险试药的。天色已晚,亓贵人也早些安置吧。”
入夜,亓逸翻来覆几次还是睡不着。他面向身侧已然酣睡之人,叹了口气,小声喃喃道:“季思邈你不碰,皇后那也不去,都来这儿了还拿我当摆设……”
三年前,整个南逦都在庆祝新皇登基与帝后大婚的双喜临门,亓逸就是在那时遇到了来伎馆买醉的师毓卿。
那夜明明是师毓卿与穆秋梧的洞房花烛夜,可第一个与师毓卿有肌肤之亲的却是亓逸,而那夜也是他与师毓卿唯一的一次亲近。
在师毓卿表明身份后,他惊异于女人的决绝,也感慨于命运的捉弄。
为求一个安生之所,他同意了进宫。
谁曾想,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他沦陷……
他正出神地想着,暗夜中面前一双清明的柳叶眼忽地睁开。
“亓逸,”师毓卿顿了顿,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朕太贪心了……”
“嗯?”
“皇后的人和他的心,我全都想要。”
默了许久,亓逸答道:“陛下定会心想事成的。”
至此,亓逸终是明白,师毓卿是在告诉他,她心里装满了穆秋梧,半分都不能留给他了。
三年前令他驻足的洒脱决绝,在今日,原来也应验在他自己身上……
翌日清晨,上朝路上,师毓卿坐在轿撵上思前想后,唤来钟如栩:“姑姑,传书给巽儿,叫她查查北祯有没有亓逸这个人。”
与此同时,庆阳宫中,亓逸送走师毓卿便召来侍从。
他凑近侍从耳语道:“你去雍梧宫一趟,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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