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章

一头葫芦一头瓢,这两头在元观蕴和尹问绮的共同努力下,总算一起被按下去,达成了一种暂时性的相安无事。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元观蕴上午和晚上同贺不凌在一起,下午跟着士庸读书,一刻也不松懈,进展自然神速。

看到这样子的公主,原本决定呆两日便走的贺不凌,硬是没有舍得。

两日又两日,最后不得不走的时候,已经前后呆了整十天。

要走的那一日,谁也没有多做些什么。

当日训练完毕,贺不凌先说:“公主做得不错。”转而即刻道,“我走了。”

元观蕴:“嗯。”

一问一答,事情便定了。

当事两人都没有更多的表示,倒是尹问绮一愣,脱口道:“今日就走?国公不多留两日?”他见静国公没有回应,又忙道,“至少留到晚饭,让我们为静国公践行!”

“多麻烦!”

贺不凌直接说,他挑了一匹马。

不是什么马厩里的好马,只是一匹拉车的劣马,睇了尹问绮一眼:“马的钱回头派人送来!”

显然,要面子的贺不凌还惦记着之前尹问绮来追他讨要马钱的事情。

“哎呀,什么钱,都是阿堵物,不用提,不用提——”

尹问绮刚说这句话,贺不凌呼哨一声,马儿立时跑起来。

这人来得突兀,走得也快。

乡间小路在马蹄下扬起一阵淡黄烟尘,等到烟尘散尽,人踪也就彻底消失。

正是因为这几l日里,元观蕴一刻不放松的和贺不凌学习,几l乎学到了所有他能学到的,所以贺不凌的离开,对元观蕴没有任何影响,他已经见识到了厉害人的厉害处,对接下去怎么锻炼自己,心中也有了脉络。

当晚准备休息的时候,元观蕴已经完全忘记了贺不凌。

他想着另一件事。

士庸和他说的事。

他躺在帐子中,透过透过垂下来的幔帐,朝外头看一眼。

正好能朦朦胧胧看见尹问绮打着哈欠,拿被子擦擦脸颊的半睡模样。

于是士庸的话又一次钻进了他的脑海。

‘你舍得驸马吗?’

舍不得。元观蕴想。

‘为什么舍不得?’又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问他。

驸马什么都好,舍不得很正常吧。元观蕴自问自答。

幔帐之外,尹问绮打完哈欠,换一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元观蕴也合上双眼。

他心里感觉有些怪。

就算他可以不跑,或者把真相告诉尹问绮,又如何呢?尹问绮总要成亲的吧!

他又不是女人,不可能永远占着尹问绮妻子的位置。

未来是会有别的女人和尹问绮在一起。

想到这里,元观蕴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待嫁时候,嬷嬷拿来给他看的秘戏图。

他记忆好,如今再回想这一幕,一幅幅姿态各异的交欢之画,依然在脑海里纤毫毕现。

当时的他翻着手上坦诚相见的秘戏,心中毫无冲动波澜。

现在的他回想起这些,冲动波澜还是没有,但多了很多烦恼。

到时候,尹问绮的妻子会和尹问绮一起,在外头的小榻上……

不。

是在床上。

也不一定。

画里的地方多种多样,庭院里,假山里,都有。

总之,他们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做很亲密的事情。

而这是他和尹问绮没有办法做的。

元观蕴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和尹问绮还没有办法生孩子。

“公主?”帐子外,突然传来了尹问绮含含糊糊的声音,对方半梦半醒,声音像是黏在一起的糖块,稠稠的,甜甜的,“睡不着吗?”

“……没事。”元观蕴说。

“唔。”尹问绮停顿片刻,“公主是在想静国公吧。”

“?”元观蕴。

外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尹问绮爬起来了。

“公主想静国公也是正常的,毕竟静国公和我们呆了好些日子……”

说着这些话,坐起来的尹问绮,推开榻前窗户,叹口气:

“下雨了。”

驸马好像想要聊天。

元观蕴也坐起身,撩开帘子,盘腿坐在床上,朝尹问绮看去。

这时候的尹问绮,正面向,样子……似乎有点忧伤。

元观蕴有点迷糊。

驸马为什么忧伤?

他也朝窗外看去。

今日的月亮很亮,照得细细雨丝,根根银亮。

小雨带起了一层薄雾,薄雾将窗外的景色朦胧笼罩,颗颗雨珠顺着飞檐落下,穿成几l道透明的雨帘。

“风很凉。”尹问绮,“雨也朦朦胧胧的,这种惆怅,公主觉不觉得,这就像今天静国公离开的样子?”

“……”

诚实的说,元观蕴一点也不这样觉得。

贺不凌的离开,他并不忧伤。

他相信贺不凌夜并不忧伤。

他们不是都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吗?

而尹问绮在那边掰着手指头算:“虽然中途有一点小龌龊……可是静国公走的时候没有怎么没有牵走一匹好马,我还想用好马来酬谢他这几l日的辛苦;还有,他甚至没有留下来和我们共用最后一顿饭!感觉好可惜……公主你看,老天爷也知道今天是送别日,也怀着怅然,下这绵绵愁雨呢……”

话音落下,雨突然变大变急了。

夜里的白雾没有了,变成一地水洼,檐下的雨帘也转成雨柱,再转瞬,狂风大作,闪电蛇舞,雷声轰然。

坐在窗户下惆怅离别的尹问绮,就在这全无防备之间,被那从窗子里吹进来的狂风暴雨浇个正着,眨眼之间,他与被褥全湿了!

尹问绮:“……”

元观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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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面面相觑,轰隆隆的雨声之中。

尹问绮突地讪讪:“嗯……老天好像也没那么愁,还挺生气的。”

元观蕴站起身,两步上前,把尹问绮从窗边带走了。

心中愁绪已经被彻底浇灭的尹问绮有点尴尬。

他默默坐在屋子里的圆桌旁,看着元观蕴。

元观蕴先拿了一个干布给尹问绮擦脸。

当他的布凑近的时候,对方自自然然抬起下巴,眼睛闭上,一张嘴角微翘、犹带水珠的笑脸便出现在元观蕴眼前。

尹问绮并没有在笑。

只是他的嘴角天然微翘,于是哪怕生气,也像嗔笑。

元观蕴只见尹问绮生气过一次,还是张嬷嬷时候的事情。

他的布按了按尹问绮的脸,把滚在对方脸上、发上的水珠擦擦去。

望着这张全无防备的脸,他心中突地产生了个念头:

如果未来尹问绮要找妻子的话,他一定要看着。

驸马心善,很容易被骗。

所以必须找一个……不能是笨的。笨的只会夫妻两一起被骗。

他要替尹问绮把关,找一个美丽的、聪明的又很爱尹问绮的。

这样他们就会过得很好吧。

元观蕴默不作声的琢磨着。

擦完了脸上的水,又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后,他们必须面对现实情况了。

靠窗的小榻湿了水,不能睡了。

那么晚上,尹问绮要睡在……

“找婢女进来收拾一下?”元观蕴提议。

“太晚了。”尹问绮,“而且又大风大雨的,就让她们睡吧!我在地上凑合凑合就行了。”

元观蕴看了尹问绮一眼。

上了床。

但没有睡在正常的靠外头的位置,而是挪到了里边,又拍拍外边的位置。

“这不好!”尹问绮立刻说,说完后,咳一声:“我——可以吗?”

元观蕴:“嗯。”

他用一声单音肯定,并再拍了拍床铺。

尹问绮上床了。

这个位置还残留着公主的体温,一趟下去,就有一种被热气包裹的暖烘烘的感觉。

他的脸突地红了红。

还好帐子放下来了,看不太分明。

床很大,两人就算睡在同一张床上,中间依然空了可以再躺下一个人的位置。

床又很小,小到中间就算空了足有一个人的位置,还是能够感觉到对方强烈的存在感。

尹问绮偷偷朝元观蕴那瞥了一眼,却正好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元观蕴也正在看着他。

他的目光迅速收回,盯着帐顶。

帐子是石榴帐,很正常,百子千孙嘛。成亲了后都用这类的帐子,要么鸳鸯帐,要么如意帐,要么石榴帐……

嗯……

和公主百子千孙……

咳咳……

哎……

尹问绮开始感觉自己口干舌燥了。

他脸上有点痒痒的,好像是刚刚公主拿布擦他脸时的后劲突然上来了。

他目光往外头一飘。飘到连着床头的矮桌。

矮桌上没有放茶水。

于是?[(,他的目光在空荡荡的桌子上定格片刻,大胆一转,又转回到公主脸上。

可惜公主现在不看他了。

他一本正经说:“公主,这几l日我们收到了很多慰问礼物……”

“嗯?”元观蕴想了想,觉得这个音节太单薄了,所以补充道,“都有些什么?”

果然,他多问一句之后,尹问绮谈兴立刻来了:

“都是慰问我的手的。看来大家都知道我的手断了,不能拿弓箭了。阿娘写来的信也说,梁昭仪那边打点好了,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就是郑郎君虽然也送了慰问礼物,但还是一直写信来说想切磋。他肯定知道当时射箭的是你,不是我。”

“他有点烦。”元观蕴漫不经心,“不理他。”

尹问绮很高兴元观蕴和自己的想法一致。

高兴了一会会,他突然担心:“公主会觉得我话太多了吗?”

“不会。你也不会觉得我说得太直接。”

“是的!”尹问绮一点也不觉得!

夜色渐深。

他们的聊天也变得随意起来。

“马上就要浴佛节了。”

“今年也要办吗?”

“要,我们家还抢到了花车——全城一共只有十八辆花车,到时候,花车上面载着金佛,绕着城中走上一圈,别提多么热闹……对了公主,明天我们出去走走吧。”

“去哪儿?”

“去珈蓝寺。我们认捐的金佛就在珈蓝寺里头,看看它有没有被高僧们好好的供奉念经,这可不能被怠慢了……”

床帐里头,驸马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

说着说着,他快睡着了。但睡着之前,有个很重要的东西,他一定要强调下。

“那个,公主,我不是故意把窗户打开的……”

所以,我也不是故意上床来的。

他把这含蓄的意思,用含蓄的眼神,传递给元观蕴。

元观蕴模糊的明白了一点儿。

“我不介意。”元观蕴,“床很大。”

得了答复,尹问绮快快乐乐打个包票:“公主放心,我也会像上次一样,安分守己的!”

元观蕴:“?”

他想了想上次尹问绮的睡姿,再看看尹问绮现在自信的模样,决定不多说。

反正再多睡几l次,尹问绮一定会自己发现的吧。

说了这么多,尹问绮实在有点撑不住,眼皮一合,睡着了。

元观蕴没有睡,他观察了人好久,确定人真的睡着了之后,突然伸手,拿指腹擦一下对方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刚才拿布擦完之后,突然很想这样做。

做完之后,他也心满意足的入睡了。

第二日一早,两人按着昨天说的,准备去珈蓝寺看看佛像。

但出门没有多久,路上就碰到了个人,头上插着一柄小箭,箭尾迎风微颤。

不是别人,正是郑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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