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炎上

“——小葵现在怎么样!?”

铃木艾迪尔海德转过身来,古里炎真刚刚翻页的手一顿,而沢田家光和雷蒙德·斯坦科回头,看见握着门把的椎名武——脸上的血色刷地就褪去大半,震惊盘踞在他的瞳孔里、骤然缩小而凛凛颤抖。两个长辈互相一瞥,大概什么情况已经了然于心。

家光大大地叹了口气:“所以——你从哪里开始听见的,小武?”奈奈如何称呼面前这个跟他儿子差不多年岁的毛头小子,他也怎么称呼。

武的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从嘴里碾出来:“从你们开始谈的时候。”他握紧拳头,“一开始我就觉得很奇怪,下了飞机之后直接就来了雷蒙德先生这里、哪里也不去,而且都这么久了、小葵那边却什么消息都没有,就算是信号塔的问题……伯父,为什么瞒着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是我妹妹!”他猛地上前几步,一时没能控制住音量。

“椎名,你冷静点。”艾迪尔海德直截了当地走过去将门给关上了,“奈奈伯母和真美还不知道这事儿——真美倒是还好,要是奈奈伯母知道沢田的事情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根本没法解释!”

武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阿纲怎么了?”

西蒙家族的两人沉默了。雷蒙德看了一眼老友、家光向他扬了一下眉毛,于是他迎上了武的视线。

“很遗憾,十代目被敌对的家族暗算,现在已经死了。”前护卫队队长用简单的英语道。

彻彻底底的晴天霹雳,武的眼睛骤然瞪大——死了?——死了?

他跟纲吉的相处时间不算长、或许连三个星期都不到,他们并不算特别熟……但是他了解自己的妹妹。他那个妹妹,自小时候那场针对她的莫名其妙的指控(一场对那年纪的孩子而言过于可怕的、源于挚友的背叛)后就不怎么愿意跟人接触、即便有人想要靠近也会被她惊慌失措地躲开、深深地恐惧着与谁交往过深的情况发生的他的妹妹,第一次满眼星光地注视着的人,死了。

“他死了……?”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丸山南的死讯传来的那天:完全僵直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来的他,和即便知道对死者家属而言非常残忍、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向丸山夫妇反复确认死讯、比他还先哭泣的妹妹。

“开什么玩笑……小葵她——”武猛地醒转过来,“小葵现在在哪里?她怎么样?你们刚刚说并盛现在很危险了,有没有她的消息!?”

“并盛的情报现在很模糊,也联系不上彭格列的大家……但是大家一定都会保护她的,椎名君,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炎真心里不好受——这种消息要一直欺骗身为家人的武,他实在是过意不去。

但正如家光与雷蒙德两位前辈所言,这种事情一旦坦白,说不定会引发糟糕的后果——假如他作出什么危险的决定——

“我得回并盛,”与炎真的预想完全不同:如同原本焦虑的情绪被整个丢进了冰窟一般,武的眼色冷了下来、说出的话也更加一字一顿,“我不放心。我得陪着她。”他说着便快步朝门的方向走去。

艾迪尔海德的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了响亮的声音、横踏出的腿与她的手一起把住了门:“你别犯傻,椎名,这不是你能处理的事情。”

“意大利这边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雷蒙德直起腰,随后弓下、用双肘支住自己的膝盖,“只要密鲁菲奥雷的总部被牵制住,日本那边的情况就不会太糟糕。”

武看了雷蒙德一眼,眉头锁得更紧:“——我信不过连首领都被暗杀了的家族!小葵根本没碰过这种事——她本来就不该碰这种事情!”他的眼神从冰又变成火——明明平常看起来挺好说话,在他正前方的艾迪尔海德此时却察觉到了他眼中的凶光:当然远远比不上她所见过的那些穷凶极恶,但却超过了理应作为一般人的范畴,她甚至都感觉到了一丝狂意——面前这个人,一眨眼就变成了疯子,“让开,铃木!”他伸手想把她推开——没有丝毫力度减缓,看起来是真急了;但艾迪尔海德的脚跟依旧很稳、抬手就卡住了他的手腕:“你脑子清醒点!”她实在是见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犯这么大的傻,咔地就拧了他的手腕——当即武的冷汗就下来了、那地方钻心地疼!

“艾迪尔海德,你别下那么重手——”炎真在一旁看着就疼——他们家的艾迪尔海德训练有素、动起手来又一点不含糊,光看她每每教训朱里时差点不把他骨头掰断的气势就让人胆寒了。

听了炎真的话多少松了点手劲,但艾迪尔海德一向有话直说、冲口的话一句不落:“椎名,你用脑子想想,你现在过去不是送死添麻烦是什么?对方是庞大的黑手党家族,你在那里就是个普通市民,要人脉没人脉要途径没途径、也没足够的资金找这些东西,别瞎掺和了!你妹妹是彭格列家族的首领夫人,现在沢田死了,她肯定是重点保护对象——”她瞪着眼睛,一副不由得反驳的样子,“——别的家族可能会趁乱把一个挂名首领夫人的女人给悄无声息地干掉,但那些家伙肯定做不出这么下品的事情!而且现在哪里都是密鲁菲奥雷的人,你怎么出意大利还是个问题!”

一直没发话的家光嘿咻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这点你放心吧,小武,阿纲的朋友都有共同点:要是看不顺眼的话根本相处不来,尤其是狱寺。他既然能跟小葵相处得来,说明他们基本上是全都接受她了。既然接受了,那一定会尽力保护她,毕竟小葵只是个普通人,就像他们以前一样。”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这样吧,我这些天其实是准备去看一眼的,你要跟着我去吗?”

武愣了一下——这提议来得有点突然,他脑中的矛盾如此简单地就被解开了:现在他似乎找到了能去往并盛的方法,艾迪尔海德的阻拦没有阻拦住任何东西——原本他以为的障碍忽地就变成了空气,反而让他措手不及;原本缠缚住他的无力感忽地就找到了落脚的地方、直接融化成看不见的东西。一种可能性到来了。察觉到他一刹那的放松、眼中的狂躁也逐渐消散开来,艾迪尔海德算是松了口气、也跟着收回了手劲,最终放开了他。

雷蒙德提了提眉毛:“我可没听你说有这事儿?”

“我家房子还在那里呢——好不容易把房贷还完了,要是被拆了我不得心疼死,你要我这事儿完了之后回去住西北风啊?”家光苦大仇深地说。

“你之前不还说九代目的意思是静观其变吗?”

“我不是都观了这么久了吗?还不够我再多观个四五天,反正一时半会儿还没完全安排好回去的路。”

“得了吧你,随你便了——我可说好了,奈奈那边你自己解释,我才懒得替你兜。”

“你再懒下去下去脑子指定要生锈,雷蒙。”

雷蒙德翻了他一个白眼,家光摆了摆手表示话题到此为止;随后他看向终于冷静下来的武——听见他那句话后,他的焦躁被浇灭了不少——前门外顾问首领环起臂来:“脑子清醒了吗?要不要多给你点时间?”

“不用了——我跟您去!”武握住自己那只刚刚才被艾迪尔海德放开的手、手腕的地方一抽一抽地疼,他深吸一口气才连贯地将话说出来,“铃木是对的,但我必须去——!”他边说边朝家光走过去。

——“那是我重要的妹妹,所以请帮帮我,伯父……!”

对晴天霹雳的消息只能回应以狂躁或是僵硬的极端、而非告诫自己冷静思考——这是他自小到大的坏习惯;小时候他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逃避现实,反正会有大人去处理,但他知道现在不行——他们不在、房间关上了门,而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他是哥哥。

椎名武站住,深深地鞠躬。

“拜托了。”他必须抓住面前的机会——即便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做起,但既然已经有了目标……那终究是能走到底的吧。除此之外,无计可施:他的确是一无所有——除了他自己和他的妹妹之外,没有其他能标注“椎名武”这三个字所命名的这个人了;明明身边并非没有人并行,到头来却还是觉得只是相依为命而已。自他出生以来、这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一种缺失感:丸山南消失在海里的那一天的他的缺失是镰鼬,把他割得血/肉/模/糊、往后不管哪个动作都能撕碎他,直到一切碎屑都归于尘土——自那之后全部都会脚踏实地,似乎一切都在混乱中拼回原处、即便完整却满是裂痕,缝补粘合的过程中又产生新的裂痕、新的、新的——更新的,直到只剩下裂痕,就算他还在拼合——最后就会变成裂痕拼合裂痕,总是如此——或许这就是应有的规律吗?他麻麻木木地想过;而此时此刻的缺失造出了奈落,被他吞进腹中……不,原本就在腹中,一开始就在,最终他或许会被腹吞入腹中、腹又被吞入腹中、吞入腹中——吞入谁的腹中?

他不知道。

——“能不能活着到达可就看你自己了,小武。”

躬着身还没起来的武看见家光的手端着一个盒子、直接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虽然严酷了点,但也是个快速通道。”如此严酷而铤而走险的计划给出了同样处处艰难险阻、但却最有可能完成飞跃的机会——家光的语气中半分乐观半分严肃,略微倾身将机会的匣子给了需要机会的年轻人,“你首先得能有本事活到找见小葵的那时候—— 一踏出这里可就是战场了,有觉悟吗?”或许是年岁渐长、对年轻人的突破感起了兴趣,也或许是终究是对没能像里包恩一样完整看见自家儿子的成长步伐而深感的可惜驱使,沢田家光想要将面前这双动态视力优异的深色鹰眼擦亮抛光——现在正是时候。

武明白那些戒指代表着什么,葵曾经跟他解释过。

这盒子最初由炎真找来,而后家光转交到了他手里、只不过在那之前彭格列的前门外顾问首领暗中拿去了一枚。六枚戒指,六种结晶,选择权在他的潜能手上。

他知道,这是太过重要的武器与手段。

但如果一枚都不合适的话……

(不行也得行,难道赤手空拳跟全副武装的人斗吗,那在找到小葵之前估计就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而且他有一种直觉——现在并非多选一的问题,而是赌一把的状况:在那六种色彩之中,假若他没法抓住那一种的话,机会就会彻底离他而去——

武屏住呼吸将那枚戒指艰难地握入手心。

(拜托了。)

他从没想过戴一枚戒指会花费这么长的时间。犹豫、对不定结果的本能畏惧——对了,南曾经送过他戒指,那是对戒中的一只,比划过大小后命运般地落足在了他的无名指上,直到南消失的那个暑假……那天来临之前的某一天,在与她一起捡贝壳时被海水冲走了。未免太奇怪,简直就是噩兆——戴在手指上刚刚好的戒指会被海水冲走吗?

明明水性很好的她会消失在海里吗?

太不讲道理了。

——最终这枚戒指也落在了他的无名指上,贴合的一瞬间他突如其来地感到熟稔,似乎这戒指本该就在那里——亦或是,这戒指内里的什么东西,本该就待在那里。武没费什么力,只是意识到了——那一瞬间,就像被思绪的火花引燃了似的,火焰自那枚结晶内里呼地燃烧、在空中散乱地弥漫开去。

与他的生母名前玉响生前曾燃起的如出一辙、与二十五年前凪下那场漫天大雾相差无几——那是虚幻、矛盾、染着靛色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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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密鲁菲奥雷的魔爪终于伸向仅仅是与彭格列核心成员相关联的人——黑川花被困在家中时,欲去报告情况的云豆某号幸运地碰见了自意大利增援而来的晴守助手及瓦莱诺家族的首领顾问。可密鲁菲奥雷的这条命令究竟是谁下的,如今并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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