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唯一之人

在一众人的目光之中,顾笺一声不吭地把身边的大龙拉走了。

普普跟了过去,三人似乎讨论了些什么,没过多久,这只大精灵气呼呼地回来,蹲在一棵树下揪草。

精灵之森的重建工作热热闹闹地开展着,之前被精灵一族收留的人类都来帮忙。安雅用魔法将数棵倾倒的大树复原,见到顾笺和伊洛斯,冲他们挥挥手。

“老师,我们要回艾朗帝国了吗?”

“是的,”顾笺道,“抱歉,暂时不能去看你舅舅了。”

“答应你的事情,恐怕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做到。”

安雅摇摇头,笑了起来:“没关系的老师,我也暂时不回家了,这一次,我和你们一起去王城。”

“如果舅舅在这里,肯定也会让我这么做的。”

顾笺望着她坚定的琉璃色眼眸,温和地道:“好。”

“首席阁下。”

阿塔兰忒走了过来,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搭在安雅肩上。

“这个小丫头很有植物魔法的天赋,我想收她做我的学生。”

“至少,我不会被殿下气死。”

刚好路过的普普:“……”

顾笺轻笑,喊了普普一声,普普蹭到他身边,看着他怜爱地拿出一本魔法书:“记得看书。”

普普:“……”

普普“呜”了一声,抱住那本书:“我这就看!”

说完,他果然找了棵树下坐下,翻开了书。

因为精灵一族还有事务要处理,因此,顾笺和伊洛斯先一步出发,前往王城。

经过半天的休息和准备,在森林众人的欢送声中,黑色巨龙腾空而起,飞向遥远的天际。

顾笺坐在黑龙背上,被魔法隔绝了寒风。他摸摸黑龙的鳞片,说:“你看,下面有很多人在向你说谢谢。”

黑龙回头看了他一眼。

顾笺语调轻扬:“当一条好龙,还是很开心的,对吧。”

黑龙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穿过尚未被损毁的传送门,一天之内,顾笺就从精灵之森来到了艾朗帝国的王城。

王城入口,巨大的黑龙从天而降,周围没有戒备的军队,只有数位魔法师,以及艾朗帝国的国王等候于此。

魔法协会会长,索兰安静地仰首,单片眼镜下的墨色眼眸映出那道多年未见的熟悉身影,皇家魔法学院院长斯黛雅则大步上前,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顾笺肩膀。

“你这个……你这个人!”她说,“怎么只写信,不早点回来!”

“不过,现在也不算迟。”索兰走了过来,“欢迎回来,伊阁。”

斯黛雅:“这次不准走了,我可不想再听见什么欢迎回来了。”

顾笺轻轻地笑了起来:“好。”

斯黛雅紫罗兰色的眼眸移向一边——容貌出众、锐利冰冷的黑衣男人站在顾笺身边,与他十指相扣。

不用

想也知道,这就是过去四年,那位登上龙族王座,踩在了大陆顶峰的龙族之主。

她道:“变化真大啊。”

四年前的那一天,身披毁灭之火的黑龙降临王城,无视渎光会的圣器,杀死了拥有神明之力的却尔特和圣女,还有一众赶来援助的渎光会成员——鲜血染红了护城河,血腥味萦绕在王城上空,许久不散。

正因如此,之后的他们才能轻松地将王城剩下的渎光会清除,毕竟,那一战中,这群潜伏在艾朗帝国的恶神信徒已经被恶神后裔杀得所剩无几了。

而现在……

斯黛雅和索兰对视一眼。

什么恶神后裔,不认得。

“伊阁!我的朋友!”

一阵热情的大笑,早就等在一旁的国王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珀林斯,这位帝国曾经的皇太子,如今的国王发出爽朗的笑声,张开手臂想给顾笺一个拥抱——在注意到顾笺身边的伊洛斯的眼神后,拥抱的动作立刻改成了拍肩,非常自然,毫无一点卡顿。

“抱歉,四年前,如果我在场,绝不会放任那群恶神信徒如此嚣张!”

珀林斯说。

“居然敢在王城对帝国最珍贵的大魔法师下手,那群家伙真是太可恶了!不愧是恶神信徒,丧心病狂,什么都敢做!这也是我们的失责,没能保护好你。这一次,你放心,帝国永远是你背后最有力的壁垒!”

顾笺刚想说什么,珀林斯又拍拍他的肩膀,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

“……”

顾笺看向一旁的索兰和斯黛雅,他们也是一脸习惯了的麻木。

看来,多年不见,这位曾经的皇太子还是个话痨。

“咳咳。”

珀林斯身边,他还是皇太子时期就一直跟随着他的副官轻咳一声。

珀林斯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哎呀,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么多,今天真是太开心了,哈哈!”

“可惜,乌洛没在这里,不然,他知道你回来肯定也很高兴的!”

顾笺目光微动,道:“我听说他的弟弟,格尔斯子爵生病了?”

“是啊,很难搞定的病,希望他能早日康复。”珀林斯道,“好了,我们不要在这里站着了,皇宫里举办了盛大的庆祝宴会,我们这就走吧!”

“宴会就不必了,时间紧急。”顾笺的视线转向索兰,询问了一声,“我在信中说的,你们告诉陛下了吗?”

索兰缓缓地道:“我相信恶神的复苏是事实,然而,打开封印,前往深渊,在恶神复苏之前将其再次镇压……这个方案,还是有些太冒险了。”

“要打开封印,首先就要经过光明教会的同意——”

“管他们同意不同意。”珀林斯一挥手,“伊阁!你想做就去做,帝国全力支持!让那个该死的恶神好好见识一下,我们不是好惹的!”

“不能再等下去了,”斯黛雅说,“这些年来,恶神在大陆降下了多少灾殃,等祂真

正复苏,后果必定不堪设想。哪怕光明教会不同意,我们也要提前镇压恶神!”

索兰安静片刻,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么,我现在就联系教皇。”

尽管帝国首席的回归足够令人高兴,但王城很快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之中,恶神即将复苏的事实并没有广泛传播开来,但帝国的战力高层皆已得知。

因为要处理精灵一族事务,所以稍晚一步出发的普普和阿塔兰忒带着精灵一族于第二天抵达,赛琳娜艾萨克和安雅也一起赶到。

之后就是忙碌的交涉,与大陆各国、与光明教会之间的交涉——在艾朗帝国的国王,主战的珀林斯一力支持下,在魔法协会会长索兰以及光明教会主教艾萨克的奔走下,大陆各地的力量都被尽可能地汇聚起来。

当然,这其中也有质疑,质疑失踪多年却忽然出现的首席魔法师伊阁,质疑他身边那位恐怖的龙族之主,质疑“恶神复苏”的真实与否……不过,种种质疑之声,最终在各方力量的汇聚之中,被压了下去。

最终,伴随着光明教会的教皇亲临,一切尘埃落定。

前往深渊,镇压恶神。

出发的前一天,众人于艾朗帝国的王城休整,顾笺带着伊洛斯和普普回到了之前、他们曾经在王城住过六年的家。

第一年,伊洛斯进入魔法学院,顾笺带着身边的一大一小,搬进这个新家。

第六年,伊洛斯从魔法学院毕业,却迎来了和顾笺的分别。黑龙降下杀戮之灾,精灵远走王城,曾经的新家,也落尘多年。

而现在,他们又回来了。

在屋子里逛了一圈,顾笺回头,看看身边的两大只,笑着说:“晚上想吃什么?”

普普:“小羊排!蔬菜沙拉!”

伊洛斯:“我帮哥哥。”

普普:“我也来!”

他跟着伊洛斯和顾笺一起进了厨房。

顾笺、伊洛斯:“……”

下一秒,这只大精灵被“请”出了厨房。

“为什么!”

站在厨房外,普普扒着门,不甘地大叫。

“我可是和大祭司学过做饭的!”

精灵一族的大祭司阿塔兰忒,虽然看不出来她也会下厨,不过,厨艺应该不差。

顾笺看着不让他进厨房就嗷嗷嗷的普普,还是松了口:“好吧,你进来试试吧。”

普普志得意满地蹦了进去。

正在给土豆削皮的伊洛斯挑了下眉,看向顾笺。

顾笺无奈地摇摇头。

没过多久,外面响起敲门声,顾笺正要过去,切菜的伊洛斯放下刀:“我来。”

门外,站着一堆人。

斯黛雅:“来蹭饭。”

索兰:“伊阁的厨艺,我已经想了很多年了。”

赛琳娜:“出发之前,总要吃顿好的吧。”

艾萨克:“让一让,让一让,我要坐最好的位置。”

阿塔兰忒:“殿下呢?殿下在做饭啊,没有炸掉厨房,真是感动。”

安雅:“老师,我想吃甜点!”

众人走了进来,原本只有三个人的屋子,顿时热闹了不少。

厨房里,普普正在忙活,听到阿塔兰忒的声音,开心地探出头:“老师!快尝尝我做的沙拉!”

他手中的那盆东西一亮相,就让其他人齐退了两步。

阿塔兰忒面不改色地上前,尝了一口,语气肯定:“不错,很有进步。”

普普抹了把额头上辛劳的汗水,露齿一笑。

顾笺、伊洛斯:“……”

看了感觉精灵一族真可怜。

一顿丰盛的晚宴被摆上桌时,门外又有两位客人到访。

“哈哈,我来蹭饭!”

珀林斯一步跨了进来。

索兰见他身边那位副官欲言又止,道:“陛下,您——”

珀林斯摆摆手:“蹭个饭而已,又不算什么。”

他看着屋内的众人,发出一声感慨:“和你们这些拯救世界的大人物比起来,我才是小人物啊。”

“既然您这么说了,”坐在桌边的艾萨克道,“我是不会把这个能夹到最多菜的位置让给您的。”

珀林斯:“哈哈!那我要坐你旁边。”

普普偷偷地把自己做的那盘沙拉移到他的手边。

珀林斯:“这是什么?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根本来不及阻拦的顾笺:“……”

咽下那口沙拉,在普普期待的目光中……珀林斯两眼一翻,开始抽搐。

副官:“陛下!陛下!”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珀林斯身边的人慌乱起来,毕竟这可是他们的国王。阿塔兰忒闻讯赶来:“人类的国王,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倒在副官的怀中,珀林斯颤抖地伸手,抽搐地吐出一个又一个字:“我要……我要单方面废除……艾朗帝国和精灵一族的……友好契约……”

阿塔兰忒:“没救了,埋了吧。”

“……”

虽然中间发生了一些小插曲,但是,丝毫不影响其他人享用美食的心情。

晚饭过后,普普收拾桌子,伊洛斯洗碗。顾笺看了眼窗外,来到外面的花园。

夜色下的花园,一只体型比伊洛斯小了几倍的黑龙从天空飞下,刚好落到他的面前。

黑龙嗒嗒。

这两天,一些龙族也跟随伊洛斯来到了王城。顾笺早上见到了嗒嗒,让这条黑龙有空就来找自己,想问她一些事情。

黑龙变成一个高挑而身披黑甲的女子,向顾笺行礼:“王后!”

顾笺:“……”

顾笺:“你这次怎么不结巴了。”

嗒嗒嘿嘿一笑。

顾笺:“吃晚饭了吗?”

嗒嗒:“吃了!”

顾笺:“那,尝尝这个点心吧?[(,我做的。”

嗒嗒接过他端来的甜点,没有用叉子,直接拿起来一口吞了,微微睁大眼睛。

“真好吃!王后下次教教我怎么做吧!”

顾笺:“……不教。”

“不要这么喊我。”

嗒嗒:“好吧,王——首席阁下!”

生硬的转折,顾笺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道:“是他让你们这么喊我的吗?”

哒哒:“没有啊,都是我们猜的。”

“看王对您的那个样子,我们就知道,您肯定是我们的王后哒!”

顾笺:“……”

顾笺冷静地换了个话题,问出自己心底的一个困惑:“龙的尾巴,是不是很重要?”

嗒嗒:“尾巴?尾巴当然很重要,那可是我们的尾巴!一旦受伤,会很疼很疼的!”

顾笺小声地说:“所以,也很敏感,不能被人碰吗?”

哒哒:“不会啊,就是因为尾巴很重要,所以上面有层层鳞甲保护,也是我们全身最坚硬的地方。我一尾巴下去,可是能劈开一座小山的哦。”

顾笺:“……”

嗒嗒见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说话了,摸摸脑袋,又道:“不过,也有一种情况——我们龙是不能被签订了命之契约的人摸尾巴的,因为契约的缘故,被那个人摸了尾巴,会变得非常敏感。”

她抖了抖:“听说那种滋味非常不好受,就像把自己的把柄给了别人,所以,平常也不会有龙签订那种契约。”

“命之契约?”顾笺道,“是,和爱人签订的吗?”

哒哒摇了摇头。

“命之契约,是与此生唯一认定之人签订的契约,不一定是爱人,也可以是敬重的亲人,誓死追随与效忠之人,值得托付生命之人,拯救过自己之人——总之,是生命中最重要、最无可割舍的那个人。”

“这样的人,一生只有一个。有的龙一旦找到了自己唯一的那个人,就会与之签下命之契约。”

“命之契约是单方面的契约,只要消耗一点点魔力就能结成。可是,一旦契约落成,无法取消,无法更改,直至死亡。”

“从此,龙认定的人只有那一个,无论对方做了什么,龙都不能背叛那个人,否则,就会被契约反噬而死。”

“而且,龙最重要的尾巴……也不能被那个人碰了。”

“一旦碰了,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嗒嗒道,“王——首席阁下您应该已经知道了!”

顾笺没有说话。

他站在原地,任由微风吹过自己的衣角,冰蓝眼眸之中,如石子投落湖面,泛起一层一层、不受控的涟漪。

……原来是那个时候。

在他们初次相见的那一天。

那天,他捡到了小龙,将他带上马车,因为救了一个商队,晚上,抱着小龙睡在了商队的帐篷里。

第二天,当他戳戳小龙的尾巴时,小龙就被吓得从被子里蹿了出去。

白天还在流浪,还在被人追杀,被弄伤了尾巴,一个人缩在座椅底下,抱着尾巴无声哭泣的小小龙。在那个夜晚,靠在他身边,偷偷地和他缔结下了这样一个契约。

……那个时候,伊洛斯在想什么呢?

他不怕……自己也是坏人,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再一次伤害他吗?

顾笺不知道那时的小小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与想法,做出了这个决定。他只知道,很多年前,伊洛斯就已经认定了他,将他视做唯一。

此生唯一的,最重要的,不能背叛的人。

“……”

从花园回到屋内,明亮的灯光下,身影修长的黑衣青年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待了一段时间。

“哥哥去哪里了?”

不等顾笺开口,伊洛斯走过去,搂住顾笺的腰,将下颌压在他肩上。

他磨蹭着顾笺柔软的金色发丝,低声说:“我还以为哥哥又不要我了……还好。”

顾笺垂眼,看着这只大龙,说:

“给我摸摸你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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