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

谈?谈什么,好突然。

难道……江爷爷的病情恶化了?需要她去配合?

刚咽下的姜汤,那点甘味消失,只余一片火辣辣。

许初允抿了抿唇,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怎么了?我听奶奶说,江爷爷手术很成功,是……出了什么事吗?】

W:【跟这个无关。】

跟江爷爷无关,但并不说是什么事。

除开长辈,她与江闻祈之间还有什么事需要再谈的吗?

许初允撑着肘,若有所思。

除非,剧组这两天的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

秦思婉是江闻祈追求的对象,刚才他恰好在片场撞见了,想起还有位名义上的‘妻子’,所以准备提前结束协议。

逻辑合上了。

许初允理清楚了思绪,很快打字回复。

冬日初雪:【我现在还在片场,可能不太方便,您看您别的时候有空闲时间吗?】

W:【周末?】

许初允翻了翻手机上的日程本,恰好明天下午的戏拍完之后,有整整两天的空隙。

冬日初雪:【我这周五和周六有空,您看您时间合得上吗?】

W:【周六上午9点。】

W:【具体我让助理联系你。】

一锤定音,许初允的联系人界面很快出现一个小红点。

验证消息里,对方称他是江总的助理小陆。

许初允点了通过,还未来得及打招呼,对方已经礼貌而又客气地问她住在哪里,届时派人接她过去。

许初允正想打字婉拒——

“许老师!”有工作人员掀开休息间的蓝色帘子,高声喊道,“该您过去了。”

“好的。”许初允起身应道,只来得及匆忙回复一句好的,便将手机锁屏塞到李念那里。

结束夜戏时,已是凌晨一点。

许初允裹紧衣服,跟李念告别后,踩着微薄的月光回家。

夜晚的影城褪去白日的嘈杂热闹,唯有远处的片场灯光如昼,恍如白日,昭示着还有无数人为项目熬夜。

宝蓝色的夜幕下,许初允呼吸着微冷的空气,步伐缓慢,一步步踩着路边堆积的泛黄树叶,享受着一天下来难得的安静,大脑前所未有的平和。

回到破旧的小区,许初允打开手机手电筒,在门口的长椅上拿了几个快递,又顺手帮隔壁邻居带了几个小快递。

剧组的宾馆容量有限,一般都是为稍微有点名气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准备的。

像她这样在影城附近的破旧居民楼里租房住的小演员很多,租房很便宜,算下来和水电费一起也不过几百,能省下很多钱。

卸完妆去洗澡,洗浴室里升起腾腾雾气,沾满镜面。

许初允顺着自然垂落的弧度,将发梢细致地抹上护发素,保持发质的柔顺透亮,尽量减少发质损伤。

磨砂膏、身体乳、敷面膜、水乳精华、眼霜面霜……一系列操作下来,哪怕许初允时间管理得很好,结束后也已是凌晨两点。

许初允看到镜中人,清幽似水的眼瞳,睫毛长翘,皮肤极白,低瓦数的冷光里也白得能发光。

她对着镜子弯了弯唇,镜中的女生也笑容浅淡,恍若初春湖水破冰,温柔、薄脆、沁凉。

许初允换上舒适的棉质睡衣,终于舒舒服服地躺进被窝,打开手机开始处理消息。

先把这个月的水电费缴纳了,再翻看一下剧组群里发的明日后日通告有无改动,最后再快速浏览各类公众号的剧组招聘信息。

这部戏她只是来救场的小配角,这几天集中拍摄后就杀青了,届时她又将变成浮萍,必须去不断地跑组试戏,才能有收入。

这也是小演员的不确定性,常常接了上部没下部,赚不到大钱,影视寒冬还容易饿死。

指尖快速滑动着,一目十行地扫过一条条组讯,许初允的视线忽而顿住——

那是一条刚发布不久的剧组公示,然而浏览量已经飞速上涨。

《再等冬天》。

H影视平台的S级投资项目,班底口碑极好,投资方也大有来头,这样的项目男女主角一般都提前谈妥了,只放出了少数角色。

而其中,女二却是个人气很高的角色。

许初允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她妈妈也是这部原著的忠实粉丝,也是这个角色的唯粉。

但在妈妈去世之后,所有跟妈妈有关的东西都变成家里不可提起的禁词,看到时都会变成刺入指尖的细微刺痛。

微凉夜色里,床头的身影静滞了许久。

久到手机屏幕自动变暗,陷入一片死寂的深海。

周六的清晨,许初允提前两小时起床,把压在衣柜最底下的厚厚一叠协议和结婚证用帆布袋装上。

她之前就婉拒了陆助派车来接的邀请。

中止协议的话,没必要再让人家帮忙接送,之前奶奶生病,匹配不到合适的□□,最终能顺利进行肝移植手术,江家在其中帮了很大忙。

她不想再欠对方更多。

许初允按照陆助发的地址,八点四十五分准时打车到达对方发的地址,江城CBD的中心区域,江盛总部。

“扫座位后面的码就行。”

司机回头看了眼后面座位上一路沉默安静的女乘客,戴着白色口罩,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秋水似的沉静眸子,明亮又清润。

说不出来与其他乘客有什么具体区别,但气质尤其特殊,像静缓流淌的河流,无声又温柔。

“扫好了。”许初允扬了扬手机界面示意,“谢谢师傅。”

她下车,关好车门,秋日的一缕阳光刺破雾蒙蒙的天,照亮波光粼粼的钢铁世界,落下跃金似的光影。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白领们提着包和咖啡笑着聊天路过,时而看到有人西装革履眉头紧皱地打着电话。

乍然从冷清的郊外影城到繁华商务区,像是到了另一个陌生的新世界,许初允定了定神,走进鳞次栉比高楼中最为高挺的江盛大厦。

“您好小姐,请问有预约吗?”前台看到了打量的许初允,率先柔声问。

“您好,我姓许,跟陆助之前约了今早九点。”

“好的许小姐,陆助提前跟我们交代过,请跟我来。”

前台笑吟吟地道,刷脸带许初允进入电梯等候区,再用工牌刷卡,将她领到董事秘书部所在的办公楼层。

电梯里,前台用余光打量这位许小姐。

她穿得很低调,不正式却舒适,浅灰色松软毛衣,下面一条水洗蓝牛仔阔腿裤,黑发顺滑柔亮,身形纤细挺拔。

不知是哪家的千金亦或名媛,值得日理万机的陆助特地吩咐一声。

“到底还要多久,我都等了一个小时了,他会还没开完吗?!”

电梯门刚打开,许初允就听到一个熟悉的骄纵女声。

她抬眼看去。

休息区的软沙发上坐着一个栗色卷发的女人,妆容精致,红唇白肤,身上都是大牌,一个奶昔白的birkin扔在旁边,正翘着腿不耐烦地斥责面前的一个西装男人。

是秦思婉。

许初允在心中暗叹倒霉,剧组天天见就算了,怎么在这里也能见到?

但秦思婉出现在这里,她的猜测又进一步被证实了。

“陆助。”前台小声道,“许小姐到了。”

陆助,也就是陆林,闻声对前台点点头,而后对秦思婉开口:“抱歉秦小姐,江总正在开会,实在抽不开身。”

他低头看表,“如果您不着急的话,可以先回去,等江总空了我会电话告知您的。”

秦思婉冷嗤一声,压根不信他的话,心头的火却是烧得胸闷。

父亲在位时,她出入自由,秘书高层谁见了她不是讨好热情,何曾受过这种委屈,连董事办公室都进不去。

正恨得牙痒痒,秦思婉瞥见了电梯口的许初允。

“哟,怎么有不干净的东西混进来了?什么时候江盛连门禁都没有了?”

面对秦思婉的阴阳怪气,许初允只当没听到,跟陆林点头示意。

“秦小姐,先失陪了。”陆林不卑不亢地道,转头对许初允温声道,“许小姐请跟我来吧。”

电梯门将要合上,一个不明物体倏然砸了过来,带起猎猎风声——

砰!

许出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烟灰缸砸在电梯门的缝隙上,铮的一声,又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铮的一声沉闷硬响。

气急败坏的尖锐女声隔着门板传来:“她为什么能上去?!!信不信我让我爸把你们全炒了!”

陆林沉静地按着关门按钮,电梯门合上,他转头温声道歉:“不好意思,许小姐,让您受惊了。”

“……没事。”

许初允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气。

得赶紧解除协议了,她不想届时成为秦思婉和江闻祈这两位千金少爷之间的炮灰。

陆林刷卡带许初允来到顶层。

顶层只有一间执行董事办公室,陆林将许初允带到紧闭的门口后就点头告别了。

许初允礼貌性地敲了三下门。

“进。”

低沉清冷的男声响起,许初允的心也在此刻悬到空中。

她轻轻关上门,淡而醇的茶香弥散入鼻腔,办公室的全景也在此刻映入视野。

整间办公室极其开阔,设计突出大胆、极具现代感,黑白灰的装潢中简雅沉稳,间或的一抹亮色点缀更添几分锐气和锋利感。

打通两层的落地窗,窗外江城澄澈如洗的蓝天与底下繁忙的街景一览无余,采光和视野都极佳,光线明亮。

而此刻,办公桌后的男人一身烟灰色西装,挺括的隐条纹领带打成工整的温莎结,泛着柔软的真丝光泽,往上是饱满的喉结,下颔线利落清冽,气质散漫矜贵。

“先坐。”

江闻祈并未抬头,只淡声说了一句。

许初允依言坐到旁边的会客沙发上,身下的暖咖色沙发舒适软厚,茶几上摆着几尊中式摆件,清花彩绘梅瓷的细口瓶里,盛着几簇淡色兰花,开得灿烂勃勃。

一时间办公室内只余钢笔笔尖滑过纸页面的沙沙声。

安静中,江闻祈始终没有提出结束协议这件事。

他似乎很忙,一边分神开视频会议,一边低头签署文件,身姿挺拔,秋日的阳光从侧面投进,落下斑驳的光影,更衬得他面容沉静冷冽,俊美无铸。

是想要她主动开口?

下午还要跑组试戏,许初允短暂地思考几秒,决定快刀斩乱麻。

她打好腹稿,深吸一口气出声:“江先生。”

三个字,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

江闻祈笔下签字的动作顿住,微微抬眼,看她。

“如果您有意向追求秦思婉秦小姐,或者有任何别的感兴趣的女性想要接触,您直接跟我说就好了。”

“我们可以提前中止协议,不算违约,毕竟当初我也受过您和江爷爷的大恩。”许初允语速流畅,一口气说完:“我相信秦小姐也不想……”

“她是我妹妹。”

江闻祈淡声打断。

“——成为婚姻的……啊?”

许初允微微张唇,有些吃惊,又有些茫然。

好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亲……妹妹吗?”

江闻祈嗯了一声。

“可是,为什么她姓秦,您姓江呢?”许初允喃喃,脑中一片混乱,宕机了。

“她的母亲是我父亲的第二任妻子,而我的父亲一共有过三任妻子。”江闻祈啪嗒一声合上笔电,退出线上会议,把那边刚汇报完工作的高层吓了一个激灵。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转动着指间的金边钢笔,藏青色的笔身衬得指骨愈发分明如冷玉,语气散漫而从容,“还有什么疑问?我不介意多解释两句。”

“——许小姐。”

最后三个字,不轻不重,咬字清晰,许初允听出了他的不耐烦和淡淡讥讽。

像是在提醒她,当初协议里白纸黑字写着的条款:不打探他的隐私与家庭情况。

“抱歉,是我误会了。”许初允反应很快地温声道歉,“那您今天约我过来,是想谈什么呢?”

“想请许小姐帮个忙。”江闻祈似乎忙完了公务,随意地将笔电搁到旁边的书架上,将钢笔精准无差地扔进笔筒,抬眼看她。

“什么忙?”许初允不解。

有什么,是她这样的小角色能帮上江盛掌权人的?

“暂时只有你能帮的忙。”

江闻祈换了个姿势,长腿慵懒地搭着,空气里的压迫感似乎淡了几分。

他看着许初允,在对方茫然的眼神中,言简意赅地道,“搬过来住一周,我父亲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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