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卫玉揣着手, 皱眉看着死的透透的范二公子。

昨日遍寻不着范二之时,她曾设想过多半是范太保出力,把范赐藏在了某个地方。

她也认定了范赐绝对逃不出京城去, 一定会叫他伏法。

可却没想到,范赐竟会以这种方式惨死于暗巷中。

她正要吩咐检校把人带回御史台,却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响。

卫玉回头, 见巷口的巡差众人纷纷行礼,让出一条路来。原来来的人正是步兵衙门的统领张嗣。

张统领跟卫玉交情极好,此刻快步上前,向着卫玉一点头,又先看地上的尸首。

望着范赐的死相,张嗣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什么人, 下手这样狠辣。”

卫玉道:“你又来做什么?”

张嗣苦笑:“你以为我愿意来么?”

卫玉觉着奇怪:“怎么了?”

“这个人……哦, 这尸首我要带回去。”张统领低低道。

“什么?这是我查的案子,自然是我带回去。”卫玉很诧异。

张嗣啧了声,扫过周围,又垂首对卫玉道:“你还以为这是个什么香饽饽,值得我们两个在这里抢么?这种棘手的祸害, 我恨不得把他踹的远远的不沾手呢。”

“那给我就行了。”

张嗣咬咬牙:“你别糊涂,要不是为了你好……就算有人压着我我也不愿意来,你那里已经死了一个府丞之子了,如今又死一个太保之子, 怎么,你是巡按御史呢,还是勾魂使者?”

卫玉想笑又忍住:“跟我有何相干,范二公子可不是死在御史台。”

“反正都是你办的案子。”

“那是谁让你来接手的?”

张嗣越发低声道:“萧相。”

卫玉听是萧太清,有点犯难。张统领见她不语, 赶紧回头摆手:“都愣着做什么,把尸首带回步兵衙门。”

“老张!”卫玉急忙拦住。

张统领道:“你放心吧,我那儿也有仵作,查出什么会立刻派人去告诉你。横竖你要不乐意,就去找萧相。”

他办事儿很利落,手下的人也同样,飞快抬了门板,又找布盖住了范赐尸身,一溜烟抬着去了。

卫玉只能先回了御史台。

御史台众人也听说了范赐之死,正也在议论纷纷。

任主簿见卫玉到了,迎着问道:“怎么样,你去看过了?”

卫玉道:“步兵衙门的人把尸首带去了。”

任主簿先是意外,继而道:“他们带去了才好。不然的话,传出去只说是人犯接连在御史台死了……简直说不清。”

“你也这么想?”

“我怎么想不重要,要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更何况你要是把范赐的尸首带回来,可别忘了还有个范太保呢。”任主簿心有余悸,道:“你总不想郑府丞冲撞御史台的事情再来一遍吧,这范太保可更不比郑府丞。”

卫玉道:“人又不是我杀的,他找我也是白搭。”

“你不知道有个词叫’恼羞成怒’?何况范太保从不是个讲理的人。”

卫玉在意的并不是这件事,而只是问道:“陈六……知不知道范二死了?”

陈六被关在御史台的牢房中。

先前因为惧怕范家的势力,他没敢指证范赐。

本来已经有了宛箐的证词,指认那夜范赐不在他那里,卫玉本想先缉拿范赐,只要范赐还能张口,她就有把握撬开范二公子的嘴。

没想到范赐成了死人。

卫玉不怕范太保兴风作浪,不过张统领跟任宏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如今最后的凶手成了受害人,死无对证,要了结这个案子,陈六的证供必不可少。

卫玉叫人传了陈六。

这次她开门见山地便告知了陈六范赐已死。

陈六震惊,似乎不信:“是谁做的?”

“有待查证。”卫玉道:“尸首已经被步兵衙门带了回去,范太保已经去往认尸。信也好不信也罢,现在速速招认是你唯一的机会。”

陈六慢慢地反应过来:“卫巡检,无论怎样我都是个死,如今范赐已经被杀了,我如果再指认他,那范太保岂不是……”

“你不指认也活不了,”卫玉打断了他的话,她冷然盯着陈六道:“你只以为你闭口不言,范家就会放过你,不错,假如范赐还活着,只要你死,你的家人兴许无恙,但如今范赐死了,而范太保迟早知道你是涉案之人,你以为他会容你?以他的性子,一旦迁怒,你的家人可会安然无恙?只怕要让你们所有人都为他的儿子陪葬。”

陈六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卫玉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毕竟在范家这种高门权贵之人眼中,他们这些人如同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我、我……”陈六满面绝望,他的目光转动,忽然猛地跳起来,向着旁边的墙上撞去,竟是要自戕。

然而他还没有撞到墙壁,就被人牢牢地抓住。

阿芒揪着他的后领,把他往地上一扔。

“你以为你死了就万事大吉了?别做梦!”卫玉盯着陈六,厉声喝道:“我告诉你,你如果死在这里,我也会封锁消息,外头绝不会知道此事,故而你死也是白死,我想你保证,你前脚去了鬼门关,你的家人一定也会跟着到奈何桥!”

陈六骇然:“卫巡检!你不能……你不能这样绝!”

卫玉的脸色甚至有些残忍,她毫不留情地盯着陈六道:“你想试试看?”

陈六跌坐在地上,浑身发抖:“你、你……你想我怎么样,照你说来,难道我无论如何都……”

卫玉道:“你身为御史台的差役,知法犯法,必死无疑,你的家人也会因而蒙羞,就算没有范太保,他们也无法在京城立足。如今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把范赐如何买凶的经过详细供认,我会叫人把你的家人送出京城,换一处地方过活,也远离了范太保的威胁。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自己选!”

陈六听她说自己家人无法在京城立足,正自颓然,听卫玉说到最后,他的眼睛里透出一点光芒。

重新坐了起来,陈六道:“卫巡检,我招认,我会如实招认!”

中午不到,天空又开始飘雪。

任宏把陈六的供词收拾妥当,一边呵着手问卫玉:“如果他选择寻死,你真的会阻住消息,不理他家人的死活?”

卫玉望着外头的雪花飘舞:“我不想回答这些’如果’的问题。”

任主簿回想她方才威胁陈六的那种凶煞冷然模样,任凭是谁看了心里都要一颤。

他笑道:“谁要不长眼惹上卫巡检,那可真是……呜呼哀哉。”

正此刻,一名侍从急匆匆而来,道:“卫巡检,范太保来了,像是冲您来的……”

任宏捂住嘴。

卫玉无奈地看向他:“你这嘴敢情是开过光的?”

范二公子死在街头,有人急忙前往范府报信,范太保五雷轰顶,不肯相信。

听说范赐的尸首在步兵衙门,范太保策马冲去相认。

正好步兵衙门的仵作在验尸,范二公子赤着身子,露出了身上那一眼看去数不清的刀痕。

横七竖八,从颈间,胸口,到腹部……惨绝人寰,他看着简直就像是被无数人拿来练手了似的。

仵作赶忙要遮住,范太保已经看了个大概。

范太保气血上涌,一口气不来,竟是直直地厥了过去。

等他醒来后,悲痛欲绝,在步兵衙门哭号半晌,终于醒悟过来。

范太保怒上心头,竟带了一帮家奴,直冲向御史台。

虽然说范赐死在外头,看似跟卫玉没什么直接相关,但因为有郑礵之死在前,加上范太保又深恨卫玉使手段把范赐从府里揪出去,如今儿子死了,一腔悲愤怒火无处宣泄,自然是冲她而来。

他因是皇亲贵戚,曾是昭王李望辰的老师,如今还顶着太子太保的名号,且还是靖王殿下的岳父,故而在京内气焰熏天,从来没有敢撩虎须的,也正因为如此,才也纵容的范二公子无法无天的行事。

本以为整个京城他范家都可以横着走而无恙,如今却竟然弄了个老来丧子的地步,范太保自然怒不可遏。

御史台中,蔡中丞听人报说范太保带人杀了来,瞠目结舌。

蔡中丞叫道:“这是怎么流年不利了……从古到今也没有听说过有人胆敢擅闯御史台,偏偏是小卫才回来这半月不到,就连连发生了两次,简直是御史台的不幸,我之不幸!”

他的随从提醒道:“中丞,要不要出去迎着范太保?”

“我去迎?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又不是我查的案子死的人,谁惹出来的谁去就是了。”蔡中丞嚷了这句,又道:“先是郑府丞,如今是范太保,再叫他在御史台呆下去,还不知又招惹出什么人,难不成是王爷?”

不管哪个,自然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此时范太保已经带人冲了入内,因不知道卫玉在哪里,便喝命家奴自去找人。

那些恶奴们得令,当即狐假虎威,肆意行事。

正好看见蔡中丞鬼鬼祟祟的要躲,家奴们哪里管他是几品官,立刻上来把他揪住,也不管他嚷嚷,很快带到了范太保的跟前。

蔡中丞叫苦不迭:“太保,我并不知此事……跟我无关。”

范太保不由分说,先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蔡中丞捂着脸,头晕目眩,范太保咬牙切齿,红着双眼:“你们御史台的人都该死,等我先处置了卫玉,自然轮到你……”

主人如此,恶奴们自然有样学样,此时几个恶奴一路向内,有几个躲闪不及的执事人等,几乎被误伤。

正在为所欲为,就听一个惊雷般的声音吼道:“狗东西们!”

阿芒一马当先,一脚把个不长眼的恶奴踹开,又将一个被追着打的执事救下。

那执事无故被打,踉踉跄跄,惊怒慌张:“这简直是毫无王法……”回头见卫玉冷脸走了出来,他张皇结巴道:“卫巡检……他们……”

卫玉一点头,快步出外。

外面,范家的恶奴见人就打,不分青红皂白,卫玉喝道:“都给我住手!”

众恶奴听声见人,知道是正主,待要上前,又见卫玉身后的阿芒威风凛凛走了出来。

阿芒一手一个恶奴,像是提留小孩儿一样毫不费力。恶奴们见状,不禁骇然,阿芒则虎吼了声,把手中的恶奴向前用力扔了过来,那两人腾云驾雾,正好跌在了范太保跟前,撞翻了几个人,口吐鲜血,惨呼出声。

范太保凶神恶煞般只盯着卫玉:“姓卫的,来的好,我今日要你给我儿偿命。”

隔着七八步距离,卫玉站住:“太保,是我杀了令郎么?”

范太保道:“要不是你,我儿断不会死。”

卫玉冷笑了声:“太保,说句不好听的实话,令郎作恶多端,本来就罪该万死,只不过……他不幸在伏诛之前被人杀了而已。”

范太保哪里能听这样的话:“卫玉!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

卫玉双手抱在胸前:“这句话,我同样还给太保,你无故擅闯御史台,打伤官吏,可知何罪?你真以为你范家能为所欲为,能凌驾于王法之上?”

此时那些执事官员们惊魂未定,有的退在旁边,有的站在周围,本正捏了一把汗,可听见卫玉句句不让范太保,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就连蔡中丞,正捂着脸在旁边瑟瑟发抖,听见卫玉如此说,不由睁大了双眼。

范太保已经被怒火迷了心窍,哪里还能管这些:“我今日不杀你卫玉,我就白在京城里这许多年……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他!”

身后的家奴们听令,虽然畏惧阿芒,却仍是一拥而上。

阿芒当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对卫玉道:“玉哥儿你到我身后……”

就在阿芒跟几个恶奴交上手的时候,有其他几个,趁机向着卫玉袭来。

关键时刻,“卫巡检……”是任宏从后快步出来,站到卫玉身旁。

而在任宏身后跟着来的,却是御史台的几名检校,带着些差役冲来,刹那间,两方的情势倒转。

原先御史台这里没有人敢动手,就算阿芒能够以一当十,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如今御史台的人出面,恶奴们本来就被阿芒伤了几个,见状顿时都后退到了范太保身侧。

范太保七窍生烟,怒吼道:“反了,你们想干什么?”他已经鬼迷心窍,指着站在卫玉身旁的众人道:“知不知道跟我对着干是什么下场,你们……一个个都不想活了吗!”

差役们面面相觑,脸色各自阴晴,但却没有人后退。

范太保气上心头,猛地从旁边一名差役手中夺了一把钢刀在手:“来来,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他大步向前而来,阿芒搓搓手,问卫玉:“玉哥儿,可以打死吗?”

卫玉还未回答,就听见有个声音道:“太子殿下有旨意到!”

范太保脚步猛然顿住。

不多会儿,有一队人快速走了入内,御史台的王御史陪同在侧,而来人,正是李星渊身边的崔公公。

崔公公一看现场情形,便知道缘故,他只不露声色,和颜悦色地道:“太保竟在这里?太子殿下知道二公子出事,特派了咱家去府上慰问……”

范太保攥着刀,他仗着一腔怒火,自然可以先杀了卫玉,但是……当着太子殿下的人?

将手中的刀往地上一扔,范太保道:“崔公公,你来这里做什么?”

崔宇深吸了一口气,肃然道:“自然是传殿下的旨意,二公子遇害,兹事体大,此案交由步兵衙门尽快破案找出真凶。另外,御史台卫玉办案不力,责令罚俸半年,闭门思过。”

范太保皱皱眉:“殿下可真是……”他并没有真的说完,因为崔公公的出现,已经冲淡了他先前的怒火,他逐渐冷静下来。

崔公公趁机劝说道:“太保,出了这种事,谁也不想的。太保还是先行回府吧……相信步兵衙门一定会尽快找到真凶,告慰公子在天之灵。”

范太保转头看向卫玉,冷道:“你给我记着,这件事没完。”

御史台内,范太保一通大闹,人尽皆知。

这样他还不肯罢休,又上书弹劾御史台为非作歹种种,朝廷之中慑于范太保威势的人不少,倒也有几个附和他的。

事情当然不免闹到了皇帝跟前儿。

这日,皇帝传了太子进宫,询问他卫玉办案害命之事。

李星渊早有准备,便将范赐跟郑礵两人于教坊司行凶,卫玉传召郑礵得了口供,范赐买通御史台差役灭口、陈六早有证供种种都说明了。

太子又道:“因为碍于范赐的身份,加上当时那陈六又未招认,故而没有判定范赐之罪,这才将他开释,谁知他竟横死在暗巷,为了避嫌,此案交由步兵衙门追查,因范赐身上值钱之物被掳劫一空,所以认为是抢劫财物杀人,如今已经有了眉目,正在追查凶手,是以范赐的死,跟卫玉无关。”

皇帝听罢,说道:“既然按律行事,倒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不过太保痛失爱子,有失分寸。可虽说范二之死跟卫玉无关,但是那郑礵毕竟是死在御史台,虽找出真凶,可到底御史台也有不查渎职之罪。”

李星渊垂首:“是,故而儿臣已经命他闭门思过,也罚了他半月俸禄。”

“这处置恐怕难以服众,”皇帝一笑,道:“如今一连死了两个,若那卫玉并无根基倒也罢了,偏偏是你身边出来的人,若不处罚惩戒,只怕人家以为他是仗着东宫的势力。如此的话,对于满朝文武也无法交代。”

太子道:“皇上明鉴。”

皇帝点点头,说道:“听说卫玉先前被派去南边,只是中途出了意外才耽搁了,如今既然回来,倒该给他派一宗差事,让他暂时离开京内,避避风头也好。”

李星渊本以为皇帝只是想小施惩戒,听到说要把她调离京城,顿时一惊:“皇上……”

皇帝道:“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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