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奚昭原想去找蔺岐,也好问问他心法的事。但她去了趟宁远小筑,太崖师徒应是出去修缮禁制了,都不见人影。

出了院子,她本打算直接回去,忽记起上午来送弓的月郤。

还没见他哭得那般厉害过,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他的院子离宁远小筑也不远。

她想了阵,终还是脚步一转,往月郤那儿去了。

到时,还没进院门,她就远远看见鹤童坐在前厅的屋檐上。两腿盘着,仰着身,一脸严肃地看着天上的飞鸟。

看见她后,他那圆滚滚的眼里顿见笑意。

“奚姑娘!”他一下跳起,顺着屋檐往下跑。身姿轻盈,落地无声。

奚昭问他:“月郤呢?”

“小公子?”鹤童说,“他在练功房,不知道做什么呢。反正不叫我靠近,只让我守在这儿,也别让人进去。”

“他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哪儿不对劲?”

“我想想……”鹤童细思一阵,满脸忧虑,“他回来时走得快,我没大看清楚。但他的眼睛好像受伤了,我粗略瞟见过一眼,红得跟充血了一样。我想着是不是叫什么东西给磕着了,本打算去找医师,但小公子又说谁都不见,只好暂且这样。”

奚昭:“能让我进去看看吗?他要不愿见人,我立马走,不多扰他。”

鹤童舒展开眉,紧绷的心弦也倏然缓解。

小公子是说过谁也不见,但奚姑娘常在例外。

“好!自是可以!”他答得快,生怕她跑了似的,拉着她的手就往里走,“小公子要是受伤了,姑娘只管吩咐我,何药都能拿来。”

奚昭点点头,绕过长廊径直去了练功房。

还没走近,她便听见连声哽咽。

沉闷、低哑,断断续续地落在耳畔。

奚昭顿步。

这都小半天了,他怎么还在哭?

练功房的门关着,她便走至窗前,往里望去。

已是下午,日光偏斜。练功房里光线昏暗,瞧不大明晰。

她以前常来这儿。

房中置放着不少箭靶子,月郤与她说过,这满屋里值钱的玩意儿不少,最合他心意的却是那些箭靶子。

靶面用的是烈焰池底下的火龙龙皮,就连靶下撑架都是千年的鹰柘木。

便是已经用了百年,也未见损坏。

而现下,那些箭靶子皆被砍得烂碎,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满屋狼藉,月郤便颓然坐在角落,埋头哽泣。一把剑扔在身旁,已砍得卷了刃。

从她的视角望去,仅能看见那哭红的耳尖。

奚昭犹豫着唤了声:“月郤?”

轻而又轻的一声,却使房中泣音戛然而止。

奚昭清楚看见月郤的身子一僵。

随后,他缓抬起头。

看不清面容,声音也哑。因着哭过,还有些瓮。

“绥绥?”他踉跄着起身,竭力压着过促的呼吸,“你怎么来了?”

“白日里问你怎么了,你没说,就来看看。”

“没事,不过伤着眼了,有些疼。”说话间,他已走近窗子。

概是陡然见着天光,他的眼睛不适眯起,须臾又睁开。

和鹤童说得一样,那双眼眸红通通的,连瞳孔都似是透出了血色。

奚昭知晓他八成是随口扯的幌子,也没拆穿,只问:“那不用请医师来瞧瞧?”

月郤只觉头疼得快要裂开,眼前也模糊重影。

他强忍着,尽量离窗子近些,以挡住身后的一片狼藉。

又道:“不用,过两天就好了。”

奚昭打量他片刻,确定他没其他问题,才说:“既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

月郤应了声好,但没等她走出两步,忽又开口:“绥绥。”

奚昭停住,侧身看他。

“我……”

月郤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嘴边抿着丝涩意,他掐紧了手,刚止住血的伤口又被掐破,渗出淋漓鲜血。不过叫他藏着,看不出来。

“等你出了府,想去哪儿?”

奚昭想起那舆图。

她本来没打算跟谁说,但对上那双哭红的眼,衡量之下,还是道:“或许……恶妖林?”

月郤稍怔。

陡然间,他竟觉沉甸甸压在心底的阴霾散去几分。

她如果要去恶妖林,定然不是与那道人一起。

他稍松开手,心却还紧提着:“那儿很危险。”

奚昭:“不过我醒的时候就是在那儿,往那儿去,说不定能找着什么。”

月郤又恢复些许理智,擦净眼泪后道:“若我找着线索了,也告诉你。”

奚昭点点头,却没大放在心上。

这理由本就是个托词,她知晓自己根本回不去,只不过不想告诉他驭灵的事。

等她走后,月郤动也不动地僵立在窗台前。

不知过了多久,鹤童突然匆匆跑过来,隔多远便大喘着气喊:“小公子,大公子来了!”

小公子是说过让他守着,别叫人进院子,但他也不敢随意拦下月楚临。

月郤缓过神,问:“在何处?”

“前厅等着,有人随侍在那儿。”

“知道了。”月郤提步,“你继续去前院守着,别让人进来。”

鹤童应好,正要走,忽看见了练功房内的景象。

瞬间愣在原地。

这——!

这是跟谁打起来了?

月郤到前厅时,正有一个童子在给月楚临奉茶。

见他进来,屋里的四五个童子便都出了门。眨眼间,就只剩下他和月楚临两人。

等几个童子走远,月郤问:“兄长找我何事?”

月楚临刚开始并未看他,察觉

到他语气不对,才抬了头。

却见他通红着眼,明显一副愀然不乐的模样。

月楚临手中一顿。

他算是看着月郤长大。

他这胞弟自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性情骄纵。便是在太阴城的一众世家子弟里,也受不得半点委屈。

加之心思澄明,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笑是笑,悲是悲,从不用多加揣摩。

从小到大,哭过的次数统共就那么几回。

幼时心智未开,被抢了东西会洒两滴泪水。

年岁一长,便从没见过他掉眼泪。

后来父母双双离世,明面上不肯落泪。但每回见着他,眼圈总是红通通的。

一如现下。

“阿郤,”月楚临放缓了语气,问他,“遇着了何事?”

“无事。”月郤在他身旁坐下,不看他,“修习时不小心弄伤了眼——兄长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月楚临打量着他的面容,试图从中剖出什么端倪。

但他掩饰得好,半点不肯显露。

片刻,月楚临收回打量,问:“那香灰,你查得如何了?”

月郤又将脸别开些许,紧闭起眼。

额角突突跳动,他的心底陡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厌烦。

某一瞬间,他甚而生出股冲动——

想将那妖道做的事全说出来。

左右是在利用他,何不让太崖也尝尝这滋味。

兄长比他心狠,没声没息间便能让那狡诈之辈吃尽苦头。

也好叫兄长看看,他收留的同门究竟是何嘴脸。

但这念头仅在心间盘旋一遭,便又被他压了回去。

月郤缓睁开眼:“我去暗市打听过了,太阴城里没人买卖这东西——兄长,会不会是什么气息相近的香?”

“不会有错。”月楚临一手搭在茶盖上,指腹轻敲着,“你确定何处都查过?”

“兄长若是不放心,可再派其他人去查。”月郤态度生硬。

月楚临往后倚去,靠在椅背上,指腹开始摩挲起茶盖。

“阿郤。”他唤道,见月郤一动不动,便将语气放得更为温和,“阿郤,看着为兄。”

月郤侧过脸看他,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都说了眼睛受伤了,疼!看不见!为何还要逼我做这做那?!”

月楚临将他的烦躁神情看在眼底,不动声色地琢磨着。

他问:“阿郤可知晓为兄缘何要你帮着找这香?”

“为何?”

“前些时日,为兄无故昏倒在了书房里,昏迷间做了一梦。”月楚临轻呷了口茶,眉眼平和,“阿郤可知晓我梦见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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