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危机 他管不住这么厉害的人

当天傍晚, 从程春望和冯碧华两口子的宴请中离开,于佩回了一趟星苑小区。

小区里二楼上灯火通明,魏春兰还没睡, 刚把衣服从洗衣机里掏出来,拿到阳台上晾晒。

瞧见于佩进门, 她从阳台探出半个身子, 笑着问:“哟,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不是去拜访程老板了么?吃过饭啦?谢屹呢, 没跟你一起回来?”

魏春兰一口气问了四个问题,于佩一个也没应答。

她走到阳台, 帮着魏春兰把干净的床单扯开,仔细一看,竟是她婚房里的桃红色凤穿牡丹图纹床单。

“妈, 你这是替我们洗床单?”于佩问。

魏春兰从晾衣绳上取下两只粗厚的木衣架, 将床单穿过衣架,挂在晾衣绳上之后才接话。

“可不是么,你俩住了新房子,十天八天也不回来一趟,我寻思着你俩房间里的床单也不必铺着,铺着落灰,洗了收起来罢, 你们要用的时候再铺上。”

于佩心思一动,顺着话题往下问:“妈, 我记得这床单是我结婚的时候备着的吧?”

提到这事,魏春兰来了兴致,“亏得你记性好,还记得这茬事, 这床单的确是你结婚的时候备着的,是我亲自去商场挑的呢,瞧瞧这颜色,多鲜艳啊,这么多年也没褪色。”

当年流行凤穿牡丹的图纹,象征富贵吉祥,美好幸福。

若是换做现在,魏春兰决计不会再次选择这样的图案,她会选择八月桂花图、蝶戏葡萄图、榴生百子图……

于佩顺着她的话道:“妈,说起当年的婚事,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魏春兰没太在意,一边接话,一边从盆中扯开一件衣服准备晾晒。

于佩取下晾衣绳的衣架,自然地递给她,问:“妈,当年谢屹为什么会同意这门婚事?”

话音一落,魏春兰接过衣架的手微微一抖。

她扬起脸,面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笑容,“佩佩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于佩将她手中的衣物接过来,随手挂在头顶的晾衣绳上,“哦,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当初谢屹怎么会同意家里定下的婚事。听说是爸给了压力,妈,你说这压力得多大啊,让谢屹都低了头。”

魏春兰呵呵笑了两声,“嗐,他爸当时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呢。”

“断绝父子关系?”于佩诧异,“爸这话说得是不是太重了些?”

她没料到当初的婚事,谢岩朋教授竟然逼迫到这个份上。

要真是这一点的话,谢屹同意也不足为奇。

谁知道魏春兰摆摆手,笑着道:“这算什么重话。”

这话也就能威胁威胁谢玉溪和谢雪容,对谢屹根本不管用。

家里三个小孩,和谢岩朋最不亲近的人就属谢屹,谢屹小时候是三个孩子中最不听话的那个,成天调皮捣蛋,不爱学习,不像他一个斯文人的后代。

反倒是谢玉溪和谢雪容,与他十成像。

像与不像,总归是自己的孩子,谢岩朋没因为长相、脾性等原因对谢屹有偏见,最令他头疼的是谢屹的不服管教。

在他面前,谢玉溪和谢雪容简直是乖宝宝的化身,谢屹不同,整天和他对着干。

做教师做久了,谢岩朋身上总带着一股为人师表的强势气度,遇到调皮捣蛋的孩子,职业病犯了,总要不服气地管教一番,恨不得将其训练成彬彬有礼的乖孩子。

更何况这调皮捣蛋的娃还是自家的。

所以在谢屹成长的过程中,他扮演的大概是一位严父的形象。

哪知道谢屹这性子与谢家大哥和三妹全然不同,越是逼迫,就越是反抗,两父子一路走过来,感情淡薄得可怜。

谢岩朋拿断绝父子关系威胁谢屹,谢屹指不定躲在角落里偷笑呢。

这威胁毫无震慑可言。

魏春兰想着想着,情不自禁笑出声,“估计谢屹他爸当时也纳闷呢,早知道这招好用,当初逼着谢屹不退学的时候就该用用。”

于佩沉默着没再接话。

魏春兰给了她回答,又似乎没给。

谢屹似乎是因为谢岩朋教授的话答应了婚事,又似乎不是。

于佩心情复杂地回了家。

思来想去,谢屹身边也就一个许志远一直陪着,这事还得去和许志远探探口风。

第二天一大早,她借着买车的借口,特意约了许志远去车行。

许志远开着他那辆拉风的红色桑塔纳停在小区门口时,左顾右盼,只瞧见于佩一人,顿时懵了:“你没叫上屹哥?”

“没他,就我俩。”于佩说着拉开车门坐进去。

许志远立即局促起来。

被于佩单独叫出来,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去车行,他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偷偷觑着身旁的人,“咱们今天真的只是去车行?话说,你对车的熟悉度比我高,应该不用我给你出建议吧?”

当初他买车的时候还想于佩给他出建议呢。

于佩没接话,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你从高中毕业就跟着谢屹了吧?”

话题突然转移到谢屹身上,许志远心里一愣。

来了来了,熟悉的感觉来了。

这样的问题他听过不少,那些经常一起去喝酒的朋友怕家里老婆不答应,总要拿他做幌子,一来二去,那些家里的妇人也察觉不对劲,纷纷来他这里问话查岗。

于佩这架势,很有查岗的风范。

只是,谢屹没跟他去外面花天酒地过啊。

于佩这是查哪门子的岗?

许志远心里稍稍有些忐忑,回了一句:“嗯,的确是,高中毕业就跟着他混,也得亏是跟着他混,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混出头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说点好话总是没错的。

许志远很有觉悟。

于佩听完他的话,又问:“那你一定是最了解他的朋友。”

“哟,这个最了解可不敢当,不过咱俩属于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一个大院出来,出了社会也在一起,可以打保证,我绝对是他最信任的朋友。”许志远面带得意。

于佩默默垂下眼眸,“既然这样,那你一定知道他很多事情。”

“那是当然!”许志远自豪地回答。

于佩轻轻瞥他一眼,“那我问你,谢屹和他爸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没想到于佩铺垫这么久,就为了问这样一个问题,许志远有点懵。

他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思索于佩的用意。

都说女人的话得拐着弯儿来理解。

于佩的问话肯定不只是想知道谢屹和他爸关系怎么样,她肯定是想了解谢屹这人孝顺不孝顺,对长辈是怎样的态度。

是了,一定是这样!

“嗐,谢屹和他爸关系很不错啊,你别看他表面上和他爸不和,其实他心里可在乎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越是在乎他越不说。”

最后一句话许志远加重了音,说完还特意看了于佩一眼,怕她不上心又重复一遍:“他就是闷罐子,越是在乎他越不说,得慢慢去体会。”

于佩没接收到许志远传过来的信息,她沉着脸,冷不防出声问:“谢屹有喜欢的人吗?”

这神不知鬼不觉突然冒出来的一句,吓得许志远差点踩了刹车。

整个车身猛地抖了一下,正如此时此刻许志远的心情。

忐忑得不行。

这么突兀的一句,谁听了也得犯嘀咕啊。

这得亏不是在高速上,不然真容易出点什么事情。

许志远扶稳了方向盘,面色如吞了一只苍蝇那样难看,“姐,我叫你姐行不行?你下次再问这种问题,你得提前通知一下,不然我小心脏受不住啊!”

于佩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直接下结论:“通常,不正面回答问题本身也是一种回答,你反应这么大,事后还一堆找补,看来谢屹有喜欢的人。”

许志远:“……”

这让他怎么回答?

天呐,今天就不该跟着于佩一起出来!

许志远后悔了,非常后悔。

早知道于佩是要来朝他打听这样的问题,他就算躺在家里装病也不会这么痛快地出门。

可是,这问题不回答不行。

不回答的话,于佩心里要误会,要是回答的话……

他可以直接把谢屹这些年的老底抖出来么?

干脆把谢屹从学生期间就暗恋于佩事情一五一十全抖出来得了,反正这也都是事实!

许志远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把一切和盘托出。

脑海里闪过谢屹那张淡漠的脸,许志远及时地止住这种疯狂的想法。

不管怎样,这种事情不该他一个外人来揭露。

况且这些年,他一直在谢屹面前装作不知情,要是被谢屹知道他故意瞒着,后果可能有点严重。

为了避免谢屹找他秋后算账,许志远思来想去,想到一个妙招。

他一脸严肃地承认:“对,谢屹的确有喜欢的人。”

从许志远口中得到肯定回复的于佩面色一沉,“是谁?”

许志远看她一眼,坚定地说:“这个你得亲自去问他。”

得,兜兜转转还是要转向谢屹本人。

于佩讪讪一笑。

她要是愿意去询问本人,哪里还会这么拐弯抹角地来向许志远打听。

接下来于佩没再询问,许志远不愿细细回答,她也没勉强,安静坐着,一路开到车行。

从车行里提了一辆早前看好的白色桑塔纳,于佩咻地一下钻进去,摸摸久违的方向盘,开始在城市里乱逛。

好久没开车,得先试试手感。

一下午,于佩的时间几乎都花在那些错综复、蜿蜒曲折的大道上。

找回熟悉的感觉后,她调转方向盘,准备回家。

途中路过律师所时,瞧见律所的大门敞开着,好奇心驱使,停下车进去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律所里好几位同事都在,王展延和李勤年也在。

于佩纳闷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周日吧?怎么一个个都在加班?”

这句问话被同事们无情地忽视,因为其中有个人留意到了外面停着的小车,“哟,于律师,这是你的车?”

一句话吸引了律所里所有的目光。

大家好奇地从里面走出来,聚在一起观赏刚刚从车行里提出来的崭新的桑塔纳,一个个目瞪口呆,羡慕不已。

“哦哟哟,于律师啊,这真是你的车啊?这车盖上还泛着亮光呢,新买的?”

“于律师,你竟然有驾照?什么时候考的驾照啊?”

“妈呀,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开上小车。”

……

同事们围在于佩周围,艳羡的视线不肯从漂亮崭新的小车上挪开。

李勤年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外面的动静,也探出脑袋看了一眼。

听到周围人的讨论,知道律所门口停着的这辆看上去光鲜亮丽的桑塔纳归于佩所有,李勤年稍稍有些震惊。

“于律师啊,你还真买车了?”

于佩回过头接话:“总打车也不是个事儿,李老板,我不是早前也建议你买一辆代步车么?”

李勤年笑起来,笑得有点苦涩,“嗐,上有老下有小,经济负担重着呢,哪有这个钱去买车啊,坐公交就挺好,过来也不远,犯不着买车。”

嘴上这样说,他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律所门口停着的新车。

等众人都走回律所,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他这个年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得从大局观思考问题。不能像个孩子一样,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要考虑实不实惠,划不划算。

一辆车得二十来万,这些钱干什么不好?用来提高生活质量绰绰有余。买车除了在人前长点面子,偶尔方便出行,实在没什么必要。

油费、保养费、维修费等等,都是多余的开支。

有了车,一些亲戚朋友说不定还来蹭车,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借车,多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综合考虑,买车实在不是划算的行为。

李勤年在心里这样说服自己。

他走进律所,瞧见于佩正望着墙上多出来的一面锦旗发呆。

“这是谁送来的?”于佩问他。

李李勤年盯着墙上那面送给王展延的锦旗,咳了咳,解释说:“是程老板特意送给王律师的。”

“哦。”于佩收回视线,没再提这一茬。

这样冷淡的反应落在李勤年眼中,以为她心里冒出别样的小情绪。

他叫住于佩:“你跟我来趟办公室。”

等人走进,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她坐下。

两人面对面坐好之后,李勤年望着她的眼睛,真诚地开口:“于律师啊,这事你心里别有什么意见,王律师律师经验多,是执业律师,你经验少,是实习律师,程老板只送他锦旗也是情有可原。”

于佩:?

于佩一头雾水,似懂非懂:“我没什么意见啊。”

怎么李勤年总要疑心她有另外的情绪?

“没什么意见那就最好不过,看你刚才关注锦旗,我就解释一下,免得你误会。”

李勤年说完,又帮着于佩斥责几句:“不过程老板这事做得有些不妥,同样是替他办案子,虽然王律师是主要负责人,但你也出了不少力,他多少也要对你表示一下感谢啊。”

“怎么又是给王律师送锦旗,又是送水果,却一点没顾虑到你,这一点确实不妥,不过我觉得这水果你该是有份的,来来来,我带你去拿水果。”

李勤年从座位上起来,绕出办公桌,招呼着于佩就要往外走。

于佩笑着回应:“不用了,程老板感谢过我,他昨天请我去吃饭了,这应该也算作是感谢。”

李勤年一愣,“程老板昨天请你吃过饭?在哪儿吃的?”

“在他家里。”于佩直言不讳。

“这样啊。”李勤年沉思片刻,又默默返回到座位。

在自己座位上细细品着于佩的话。

也就是说,程老板昨天请了于佩去家里吃饭,今天却只给王展延送了水果和锦旗。

原本以为程老板对王展延更上心,看来错了。

程老板这明显更把于佩当成自己人。

李勤年抬眸,对上于佩的视线,目光变得幽深:“于律师啊,看来你和程老板挺熟啊。”

于佩模棱两可地回复:“相比于程老板,我和他夫人更熟。”

“你、你还认识他夫人?”李勤年吃惊。

于佩没隐瞒:“嗯,当初江宁路那边的房子就是程老板的夫人卖给我的。”

谈到房子,李勤年这才想起,当初于佩为了来律所上班更方便一些,在江宁路那边买了一套新房。

刚回国的于佩连工作都还没稳定下来,就有余钱买房。

想想他攒了好多年,才终于能够买下一套能够容纳下一家老小的新房。

人和人的差距还挺大,他在于佩这个年龄,还惶惶然不知所措,根本没找准人生的方向,浑浑噩噩混着日子呢。

唉……后生可畏啊。

李勤年感叹着的同时心情有些复杂。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的亲密相处,总觉得于佩的人生格外顺遂。

单单出国留学这一项,是多少比不了的宝贵筹码。

他想起他那会儿读书的时候,还只有公派留学。

公派留学是出了名的难,能被选中去公派留学的人,那都是凤毛麟角,都是代表着国家去国外吸收先进的知识,学习先进的理念,国家对他们寄予厚望,盼着他们回国建设。

所以那时候有谁能公派留学,家里是要敲锣打鼓放鞭炮报喜讯的。

那真是祖上冒光,街坊邻居都跟着涨面子。

他也想去留学,可惜没那个机会。

后来国家开放自主留学的名额,他没钱又没门路,只得作罢,况且那时候也成了家,禁不起折腾,好好拼事业才是正道。

遗憾吗?

想必是有的。

不然也不会在与于佩重逢时,二话不说就将人招了进来。

他喜欢这样的留学人才。

瞧,他都没留过学,如今还能领导留学生。

在这样微妙的优势中,他心里那点小小遗憾能稍稍得到弥补。

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点优势逐渐没了,他愈发发觉于佩这人的不简单。

于佩与王展延不同。

王展延有能力,但他不擅长人际关系,他更愿意做一个办实事的人,而不是周旋在各个虚伪的场合做一个圆滑的小老板。

这样的人,能管得住。

相比于王展延,于佩的心思显然活跃得多。

于佩是知道如何应付各种虚伪的场合的,如果她想,她能做到游刃有余。

很明显,于佩将来不会只安心做一个在别人律所里干活的打工律师。

他也没把握永远把于佩囚在这一间律师所。

想到此处,李勤年突然有些悲观。

分神之际,听到耳边传来淡淡的呼唤。

一抬眸,发现是于佩在叫他,“李老板?李老板?李老板你有没有听我在说?”

李勤年回过神,有点懵:“啊?你刚才说了什么?”

于佩望着面前的人轻轻摇头,淡笑:“李老板你刚才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刚才是说有个案子,要带上小袁一起。”

“上次程老板的案子没带上小袁,挺过意不去,她也是实习律师,也有案件数量的考核,同在王律师的指导下,有案子尽可能带上她吧。”

李勤年听完,眉头一皱,“什么案子?”

于佩解释:“乔老板的KTV里有两个年轻小伙子打架斗殴,其中一人重伤,他家里人觉得KTV有责任,把乔老板告了,乔老板找了我,我现在也法单独办案,得让王律师一起,想着也干脆拉上小袁一起。”

这番解释洋洋洒洒一大堆,李勤年只听到三个字:乔老板。

这案子是发生在乔老板的KTV里面,乔老板有案子居然直接找了于佩,不来找他!

他和乔老板要先认识一段时间,两人算是交情不错的朋友,怎么乔老板有案子却直接去找于佩?

论起来,于佩和乔老板也只见过一次吧?

那一次还是他特意带着于佩和王展延过去,想要引荐。

现在真引荐了,人家越过他直接找上于佩,怎么心里那么不是滋味呢?

“李老板?李老板?带上小袁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你不吭声我就当你同意了。”于佩叫唤两声,看到李勤年又陷入思考,觉得今天的李勤年有些怪。

怎么动不动就开小差?

李勤年回过神,看她一眼,扬起一张笑脸:“没什么问题,带上小袁吧,让她跟着你们锻炼,也好。”

“那好,那我去跟他们商量。”于佩转身往外走。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座位上的李勤年一张笑脸立即褪了色。

他望着门口于佩消失的方向,疲惫地捏捏眉心,只感到内心腾升一股越来越浓烈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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