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 第十一章 黄雾

次日清晨,云生为她寻来了针线和布料,洛娮娮拿过东西靠在石壁上为他缝制新的香囊,云生就坐在另一边看。

“将就一下吧,我不会做那种可以替换香料的。”

洛娮娮一边捯饬着手上的东西一边对他说,云生答应一声,懒洋洋地向后靠了靠。

洛娮娮抬头看他,不知怎得,突然想起一个人。

洛云庭。

好些日子没见了,也不知道那厮过得怎么样,那日洛娮娮离开沈府,原本以为能很快抵达南岭,若是抵达了南岭,他们那一别便是永别,她也没想过能再见到他。

但反观如今这个局面,她估计还要在中原呆上一阵子,说不定还能将洛云庭见上一见。

她想着想着,想出了神,针一不留意就刺进肉里,疼得洛娮娮惊叫出声。

云生循声抬眼看过来,洛娮娮暂时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抬起被针扎伤的手指仔细看了看。

洛娮娮的手指没出血,伤口几乎小到看不见。

云生走过来,见她伤的不重,便也没多说什么,只缓缓在她身边落座,自然道:“刚刚在想什么啊?”

洛娮娮因疼痛皱了皱眉,捡起被放下的东西回他的话:“想起来洛云庭了。”

“洛云庭?”

云生不知道洛云庭与洛娮娮之间的关系,在沈府得知洛云庭的名字的时候,他下意识觉得,他们二人应当是姐弟或者兄妹,只是后来才觉得这并不可能。

洛娮娮是丞相府之女,丞相一家子被株连九族,洛云庭若是她的家兄,怎么可能还完好无损的立在这儿。

洛娮娮点头回应他的疑惑。

“对,想起来洛云庭了,我之前一直被关在丞相府,从小到大交过的朋友屈指可数,洛云庭就是其中之一。这一趟出来,我能见到的朋友也只有他一个。”

“洛云庭也是官家子弟啊?”

洛娮娮又一次点点头,随后将洛云庭的故事给云生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

云生觉得洛云庭这人有趣得紧,谈笑间,转而又向洛娮娮讲述起自己的朋友来。

云生因身份特殊,身边真正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为数不多,沈弈就是其中之一。

沈弈其实不光是个医者,他还是个商人,不卖别的,只卖消息。

江湖上有一处藏青阁是专门贩卖消息的地方,一条消息开出天价,寻常老百姓根本买不起。

自沈弈踏入江湖做了这门生意,藏青阁的名声便越来越臭了,只因沈弈的消息来得更快,更真,并且价格更便宜。

洛娮娮听到这儿恍然大悟,原来洛云庭最初告诉他自己有途径得来消息比一般人更快,就是沈弈这个途径。

洛娮娮正这么想着,突然想起来那天沈弈的奇怪举动,于是又向云生询问道:“沈公子那天在府中装病,是为什么呢?”

云生摇摇头。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虽说我们二人交情不浅,但这等事毕竟是各自的事,我知道他有自己的打算,也就没想着问清楚了。”

洛娮娮点点头,心里不住地开始猜想。

沈弈突然做出那么奇怪的举动总该要有个目的,看云生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一定是因为沈弈的做法没让他感到奇怪,他之前一定经常做类似的事。

结合云生方才说的,沈弈是个消息贩子,那么他这么做,会不会是为了打探某个消息呢?

如果是为了打探消息,那天府里一共只有四个人,排除他自己和云生,他还要打探谁身上的消息呢?

只能是自己。

洛娮娮这么一想便知道了,原来最开始,沈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洛娮娮,仅是心中有个猜想。

于是,在洛娮娮进入沈府之后,他就想办法将心中的猜想证实,如此一来,她知道洛娮娮此刻在哪儿,也就是掌握了目前江湖上的一个重要消息。

他怎么知道洛娮娮在哪儿呢?很简单,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她跟洛云庭在一块,二是她跟云生在一块。

如果是第一种,沈弈只需要静静等候,洛云庭这种没脑子的最好对付,只要他向沈弈打探一个地方的消息,基本就能确定,他和自己现在的位置。

如果是第二种,那更好办了,沈弈和云生这么熟,书信往来应当是常有的吧。

洛娮娮想到这儿便回头看向云生,少年正懒洋洋地靠坐在石堆上,侧脸被朝阳映上一片暖橙的光,似乎是感受到了这边的视线,他缓缓回头与她对视。

少年的目光安静平和,不知怎得,洛娮娮从中感受到一丝真诚。

或许是自己多虑了,洛娮娮一边这么想,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很快就将一只新的香囊绣好了。

她将香囊递给云生,云生接过,放在手上细细端详一番,随后向洛娮娮送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两人简单休整过后,又一次踏上前往洛口的路程。

洛娮娮听云生说,洛口是一个不大繁华的镇子,里面有一镖局,就是云生做工的地方,云生说要带洛娮娮去那儿避避风头。

想起自己曾在那个小村子中编的谎被官兵识破,洛娮娮起先担忧,自己身份暴露的悲剧又一次上演,后来是了解到洛口的特殊性,她才放下心来。

洛口虽不繁华,却是一个江湖群雄聚居地,镇子里没有衙门,全靠大家约定俗成的江湖规矩维持秩序。

云生告诉她,在很久以前,洛口曾是座刚兴起不久的城,那些年中土和西域正值大战时期,中原旱灾严重,洛口又位于整个中原最干旱的地方。住在里面的百姓失去了生存条件,朝廷顾不上管,年轻的有劳动力的人都跑了,城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些难以跋山涉水的老弱病残留守其中。

后有一日,一位江湖游侠路过这里,她看到即将惨死在城中老弱妇孺她于心不忍,于是发动自己在江湖上的人脉,帮洛口挺过了那场旱灾。

旱灾过后,洛口从城变成了镇。

那场旱灾持续的时间太长,那位江湖游侠因此错过了自己最好的年华,她没法再提起长刀闯荡江湖,最终只得留在镇中,她的那些帮过忙的朋友,也有的因此留下来,由于当时的洛口已经没有了衙门,她们便自愿成了维护镇子安宁的人。

后来,他们的故事被说书先生一路流传到了很远的地方,江湖上的人不怕苦不怕累,集结成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来镇子里安了家,过了很多年之后,那里便成了一个江湖群雄的聚居之地了。

洛娮娮听了这个故事,心中又是震撼,又是向往。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云生带她去看看,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就在这件事情过后拉近了许多。

重新踏上路程之后,云生和洛娮娮一边走,还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他们已经在中原走了近二十日,洛娮娮的身体逐渐适应了,便没有先前那么娇弱了。

一阵大风吹过,地面瞬间尘土飞扬,洛娮娮和云生靠近了些,互相拉扯着衣袖,避免被黄沙迷了眼走散了。

大风之后,一片乌云遮住了天,洛娮娮抬头看,转头询问云生:“阿云,要下雨了,我们是不是该躲躲?”

云生看都不看,摇摇头道:“不必,中原这个地方,几十年都下不了一场大雨。”

洛娮娮听了他的话,跟着云生继续向前走,天上的云遮住了太阳,天气一下便凉快了许多,洛娮娮起先觉得没什么,后来突然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下。

天气已经没有那么热了,距离出事那天,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吗?

她驻足原地,向四周看了看。

云生走了两步,见旁边的人没跟上来,也随之停下。

两人驻足在看不见路的黄沙中间,有风吹过,包裹着沙土将远处的景色蒙上一层纱布,叫人看不真切,头顶上的云黑压压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洛娮娮看着天,云生也抬头向上看。

两人就这么站在原地看了一会,云生才回头问她:“怎么了?”

洛娮娮呆愣了片刻,摇摇头:“没怎么,天气不太好,大概是影响到心情了。”

云生看着她的背影,竟感受到一丝忧伤,可他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只好凑近她拍了拍她的肩。

“再坚持一阵子,我们就可以骑马了。”

“骑马?”

洛娮娮扭头看他,一层薄纱蒙着少年的脸,即便是两人靠得这么近了,依旧有风沙隔着。

“对,骑马,洛口那边是我们的地盘,官府管不着,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洛娮娮愣了愣,回应道:“出了这么大的事,那帮官兵不得去洛口查上一查?”

大风呼啸着,洛娮娮的声音快被风吞没了,云生回复的声音便只得更大了些:“会查,但是应该查得比较松,我觉得朝廷的人应该不认为你能跟江湖上的人打成一片。”

洛娮娮闻言很是高兴,不自觉笑道:“这么说,你们那儿没有贼子躲进去过啊?”

“你说什么?”

风沙似乎变大了,云生听不清洛娮娮的话,于是洛娮娮便笑眯眯地凑近了些。

“我说!你们那里没有贼人躲进去过啊!”

云生闻言笑道:“当然有啊,有人钻这个空子,但被我们揪出来了啊。”

洛娮娮听不清他说话,于是干脆贴在云生身上,双手扒住他的肩,踮起脚来大声道。

“那我呢?我不会被他们抓出来吗?”

云生笑了笑,同样大声回应:“不会,我会帮你的。”

风越吹越大,狂风嘶吼如同一只饥饿的野兽,黄沙吞噬着这里的一切。

云生将洛娮娮揽在怀里俯下身去,就近找了个枯树干坐下,等着沙尘暴过去。

风声很大,周围越来越黑,前些天,洛娮娮和云生走在路上也遇到过黄雾,但这次是最严重的一次。

两人趴在地上,紧紧靠着树干,用衣物彻底将面部遮挡,云生还一手将洛娮娮揽着,生怕风再大些将人吹跑了。

风沙席卷中原,朝廷派来搜捕洛娮娮的官兵被这股强风逼退,黄沙将整片土地笼罩在内,就算是刚被鲜血泼洒过的地方,都被沙土彻底掩盖了。

另一头,洛云庭看着那边乌压压的天,驻足原地看了许久,沈弈见他不动,便轻笑一声,安慰道:“快些走吧,他们会没事的,我们还得赶着在洛口跟他们会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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