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苏淮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路与北。
他转过身,抬头见他一张乌云密布的脸，忍不住觉得好笑。
“抱歉，你给我发消息了？”苏淮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下口袋,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解释道,“昨天夜里手机忘了关机,电量耗干净了,白天一直放在家里充电,下午考试也没再带出来。怎么,是有什么急事吗？”
路与北看着苏淮带着些歉意的眼神,眼神微微一飘,自然也不好说没什么急事，只是终于考完了试,突然很想见他一面。
苏淮从路与北的神情中看出了他的心虚,从果盘里用叉子戳了块哈密瓜,将话题转了过去：“今天考的怎么样？”
“还行。”路与北听到苏淮问起这个，神情舒展开来,“之前你给我的那个英语作文模板正好用上，分数应该不会太低。”
说是不会太低都已经谦虚了。那毕竟是苏淮亲自给他量身定制的小作文，不拿个23分以上都愧对苏淮从来没低于过145的英语成绩。
苏淮将哈密瓜递给路与北，笑了笑说：“那路叔叔和叶阿姨应该也会很高兴。”
“应该吧,好歹是自己考出来的。”
路与北像是想到什么趣事，挑眉轻轻笑了一声。
他没有接过叉子，反而是直接一低头,凑近就着苏淮的动作将他手上的哈密瓜叼走了，“毕竟刚上高中那会儿我成天叛逆，他们都已经快要去查哪所大学捐楼可以换个保送名额了。”
这个动作从某些角度看上去实在是有些暧昧,苏淮伸出的手臂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下，正想要起身稍微拉开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没来得及动作，忽然之间他却感觉有一道视线似乎正在默默地凝望和自己。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越过路与北靠近的肩朝他身后看去，只见几米外，一个穿着长裙面容姣好的短发女人正定定地向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从来都是自信爽利的眼神中这会儿却有些犹疑不定，看上去似乎像是撞见了令她难以接受的事情。
苏淮和叶双视线短暂地对上了一瞬，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倏然停了半拍，他几乎有些狼狈地将视线收了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叉子放回到盘子里站了起来：“你来这里是和叔叔阿姨一起的吧？阿姨在那边等你，快过去吧，有什么话回头我们微信说。”
路与北这才刚刚见到苏淮，还没说上几句话，不想就这么分开，但是的确这会儿的时机不太合适，回头看了一眼叶双，和稍远点也跟着过来的路竟成和路向南，只能妥协说：“那等你回家之后，打个电话给我。”
苏淮笑着点头应了。
路与北恋恋不舍又看了他两眼，这才终于转身走了。
苏淮目送着他走到叶双面前，两人似乎说了两句什么后，路与北继续往路向南的方向走，叶双却是停了步子，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苏淮。
好半晌后，抬步朝其他二人的方向跟了过去。
白书瑶从一楼的前台折返回来的时候正看见路与北离开的背影，她走到苏淮面前，随口问道：“刚刚是小北他们一家子？”
“嗯。”苏淮替她将放在桌面上的手包拿了起来，轻描淡写地回道，“也是考完家里带出来吃饭，正好散场遇见了，过来打个招呼。”
白书瑶和他一起往外走，问道：“既然都吃过饭了，你们怎么不约着一起出去玩？我今天在考场外面，还听见一群先出来的孩子聊天，说要和同学一起通宵上网去呢。”
苏淮看她说：“妈你特意来接我，我怎么好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扔下来？好歹也得让周叔叔过来接你吧？”
白书瑶被他打趣，忍不住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轻声骂道：“别拿我当借口，你要是愿意去，我这么大一个成年人还能找不到朋友继续出去玩吗？”
苏淮笑了笑，却沉默了下来。
白书瑶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余光瞥了他好几次，出了门等车的工夫，还是低声问出了口：“下个月你就要走了，去国外读书的事，你还是没有和小北那孩子说吗？”
“我说不出口。”苏淮叹了口气，“他一直以为我会留在B市，也一直在为陪我去B市而努力，每次说起大学，他都是一脸期待。”
苏淮：“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不确定能不能被录取，后来是因为他明确说了自己不愿意出国，再到后来，已经找不到机会再告诉他了。”
白书瑶不太明白男孩子之间的友情怎么也会有如此多的顾虑：“但是你这样拖着，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我知道。”苏淮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吧，等填完志愿，他拿到了大学通知书，我就告诉他。”
白书瑶觉得这样的做法不是很妥当，但是她看着苏淮在霓虹灯下显得有些疲惫的眼神，喉咙动了动，终究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什么都没有说。
苏淮回到家，已经快到九点。
这个时间放在平时，连晚自习都还没结束。
他躺在床上，眯着看着天花板上造型别致的LED灯，突然迟来地感受到了一种脚踩棉花般虚无的漂浮感。
说不上是放松还是迷茫，但是实实在在叫人感觉若有所失。
从床头将早就充满电的手机从充电线上拔下，扫了一眼早就被路与北刷屏了的微信，看着那句“晚上一起出来唱歌吗？”，正要回复，却听“叮”地一声，一条没存通讯录却无比眼熟的号码发来一条短信，从手机上方强势地挤占了苏淮所有的注意力。
手指按在回复区误触了一连串的乱码，苏淮回过神，赶紧将所有的乱码又点击了删除，然后退出APP，打开了那条刚刚才收到的短信。
【苏淮，你好，我是与北妈妈。明天上午十点，可以和我在涌泉路附近的咖啡店见个面吗？[位置定位]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我想把合约的尾款付给你。当然，如果你上午有事的话，也可以根据你的时间再另约。】
寥寥几句话，标点符号加上都
不到一百个字，苏淮却对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
直到无意识的屏息已经让他赶紧胸口有一种缺氧的疼痛感，他才闭着眼深呼吸了一次，缓慢地点开键盘回复。
【阿姨，没关系，我都有时间。】
他回完，又切换到了了和路与北两人的微信对话框，手指在半空悬浮了一阵，打出了一行字来。
路与北回来的一路都在等苏淮的回应。
好不容易估算着他应该也差不多到家了，看着王思予约他出门的消息，思索片刻，还是给苏淮又补了一条微信。
【一路向北：晚上一起出来唱歌吗？】
他发完，没有再退出页面，就全神贯注盯着苏淮的头像等他回复。
等了好几分钟，好不容易看到对面显示出来一行“对方正在输入”，结果没几秒钟，却又停了。他疑惑看着突然又安静下来的页面感觉抓心挠肝一般难受。
正在输入什么？
怎么不发了？
难道是信号不好？
他把WiFi和蜂窝网络都关掉又重连了一遍，退出重进好几次依旧一无所获。
又过了半分钟，正要再问一句，但是打字打到一半，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竟又忽地冒出个念头：等等，苏淮他……总不会是现在就要告白吧？
毕竟他当初暗示的就是高考后，现在高考也考完了。
——但是不见面用微信是不是显得有点不正式？
路与北有些焦灼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换了个拿手机的姿势：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苏淮面皮薄，怕他会拒绝？
毕竟在知道苏淮喜欢他之前，他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很讨厌同性恋的样子。
但是无论怎么样，他怎么可能讨厌苏淮呢？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忽地响起一声微信提示音，路与北赶紧低头去看，终于看见自己等了一天的那个头像上面亮起来个鲜红的1。
点开微信，在右边满屏的绿字衬托下，左边的一行白字显得竟有些无情。
【-苏：今天有点累，实在没精力，要不然你先和王思予他们聚聚吧。】
路与北盯着这一行回复，几乎要把里面的每一个字都看出花。
原先因为满怀期待而紧张躁动的心情瞬间被冻结，路与北舌尖往后抵了抵后槽牙，压抑着心里的情绪说道：【那明天？】
【-苏：明天也不行，我妈眼睛复查的日子到了，上个星期约了医生，我明天得陪她去一趟S市，可能会在那边稍微再陪她玩个几天。】
好吧，这是无可指摘的正当理由。
白书瑶眼睛的问题他早就听苏淮提过，比起出去玩，当然是家人的健康比较重要。而且二年负债又学业高压的生活，好不容易压力暂缓，带着妈妈放松几天自然义不容辞。
但是这样一算，不算今天在喜荣那个短暂的碰面，他和苏淮估计十几天都不能再见面了。
路与北没忍住，给苏淮
回拨了个电话过去。
铃声响了二秒，电话对面被人接通，苏淮清润的声音透过薄薄的手机传了过来：“与北？”
路与北听见苏淮的声音，觉得自己的心态是有些无理取闹了，但是他又实在是心里有些委屈，咬着牙低声说：“难道你就不想见我吗？”
苏淮在电话那头有些无奈，路与北能听见他穿着拖鞋在屋子里走动的声音：“如果我没记错，半个多小时之前我们两个才刚刚见过？”
“那怎么能算？”路与北反驳。
苏淮：“为什么不算？”
路与北不说话了，他将手里的手机握紧，听见耳边气定神闲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我们都没说上五句话！”
苏淮闻言轻轻地笑了：“与北，你现在说的话好像校园剧里面和男朋友撒娇的异地女朋友。”
路与北脱口而出：“你这是刻板印象，谁说撒娇的一定得是女朋友？就不能是男朋友？”
他这话一出，对面的苏淮像是被他震撼到了，半天没有再回话。而路与北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也微微红了红，也沉默了下来，屏息等着苏淮的反应。
过了好几秒，路与北才听到那边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还没等他分析这口气叹的究竟是什么含义，苏淮半真半假地笑着说：“路与北，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做的一些事、说的一些话真的很叫人误会？”
“误会什么？”路与北追问。
苏淮这次却没回话，他拉开椅子坐下去，想了想说：“这几天肯定是不行了，但是下个星期应该会回来。等回来了，我再来找你？”
苏淮提的建议有理有据，路与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妥协同意，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别的，这才挂了电话。
路与北收起电话，翻了一个身，却见路向南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站在了他的门口。
”跟谁打电话呢？声音这么委屈巴巴的。”路向南好奇道，“这世界上原来还有人能给我们路小少爷气受？”
“胡说什么。”路与北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把手机收起来板着脸说，“谁让你未经允许进我房间的？这是侵犯了我隐私你知道吗？”
“你自己好好的不关门，这能怪谁？”路向南又好气又好笑，“怎么，对着电话里的人就是各种温柔小意，对着我这亲哥哥就横眉冷对了？你这小崽子也太不是东西！”
路与北：“讲重点，所以你到底干嘛来了？”
路向南想起来，说道：“是刚刚爸和妈在下面聊天，说这些年尽忙工作了，也没时间陪我们，想趁着这会儿你放了假，我们一家去新西兰滑雪场玩几天。这不，我就上来征求你意见了。”
如果是和苏淮通电话之前，路与北肯定不想去，但是既然知道这几天肯定是和苏淮见不到面了，留在X市也是无聊，想了想说：“可以，但是最多一周我就要回来。”
路向南挑了挑眉：“怎么，一个星期后有急事？”
路与北
说：“学校通知要回去拿志愿填报指南，指导我们估分提前选学校和专业不行吗？”
路向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置可否：“那行吧，我去和咱妈说说去，你继续开始你美好的暑假生活。”
路与北白了他一眼，走过去“砰”地一声关了门。
涌泉路距离花园小区并不远，苏淮跟着叶双发来的定位走到她所说的咖啡店，推门走了进去。
这会儿才九点五十，店里的人不多，坐在角落的叶双就变的分外显眼。
苏淮走过去：“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不，是我来早了。”叶双笑了笑，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位置，“小淮，坐吧。”
苏淮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叶双将服务员招了过来，对着苏淮说：“要喝什么？这家的手冲咖啡味道都不错，咖啡豆用的很好。”
苏淮摇了摇头，得体地笑着说：“不用了，高中适应了二年，咖啡还是实在喝不惯，给我一杯冰水就好。”
服务员愣了愣转头看一眼叶双，看她也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去机子旁边给他倒了加了冰块的纯净水端了上来。
外面烈日炎炎，借着这过于耀眼的阳光，叶双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对面的少年。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个谁看了都会真心喜爱的优秀孩子，漂亮，聪明，上进，不卑不亢而且能屈能伸，太多的美好品质在他身上被展示的淋漓尽致，尽管他还没有成年，以她的眼光也能知道，这孩子只要给他一点点的机会，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她真的很喜欢他。
但是令人担忧的是，他的小儿子好像也很喜欢他。
她也知道，这种或许是青春期朝夕相处而来的朦胧好感造成的性取向偏差许上了大学接触到更多的人，可能自然而然就会好了，但是她作为路与北的母亲，实在太清楚自己儿子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万一万一……他真的是认真的呢？
叶双抿了一口自己手里的冰美式，这苦涩的回甘里缓缓开口“小淮，真很感谢你。这二年，你把小北教育得很好，简直说一句脱胎换骨也不夸张，我和我爱人一直很感激你当年能接受那份合约，你是小北的贵人。”
“小北从小都不是个省心孩子，你这些年肯定也吃了他不少苦……”
“没有，与北……路与北他很好，是个很善良很优秀的人。”苏淮握着水杯，沁凉的温度从杯子传递到手心，这炎热的夏日带来刺骨的冷意，“他和叔叔阿姨才是我的贵人。”
叶双叹了口气，将放在身侧的一个信封朝苏淮递了过去：“你不用替他开脱，我们要求你照顾他，这些年你肯定也有很多委屈的时候。现在高中已经结束了，这是我们合约里约定的50万的尾款，还有一点叔叔阿姨另外的感谢心意，请你收下。”
苏淮拆开信封，看了一眼里面的数字，愣了下说：“阿姨，你给的太多了。”
“一个人在外国，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要用钱？”叶双安抚地说，“不要有心里负担，你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不应该被一时的潦倒限制住自己的无限可能。大学的时间很宝贵，我不希望你因为金钱的问题而奔波，你的时间应该都用来投身入自己的理想中。”
她认真地看着苏淮说：“这些钱对我和你路叔叔来说不算什么，对十年后的你来说也不算什么，不要为它感觉到压力。”
苏淮并不意外叶双会知道自己拿到斯坦福ffer的事情，但是他很惊讶她会在这个时候再次向他伸出援手。
他喉咙滚动了下，咽下了自己欲言又止的话，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叶双久久地凝视着他，视线落在他眉眼的挣扎之上，沉默许久，轻轻开口说道：“小淮，你这么聪明，其实应该已经猜到了吧？这次我特意和你见面的第二个原因。”
苏淮的手蓦地攥紧了杯子，他没有说话，心脏却像是被叶双地声音攥在一起，供血不足的感觉让他呼吸都显得艰难。
“小淮，路与北他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