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二十五) 甜腻

林中牝马一面看着我心急如焚的模样一面拿起了茶杯,但由于其中空无一物而并未试图啜饮,至于我,此刻可是坐立不安再找不到其他话题可说,只盼着能够早些放我回去瞧瞧那些花草可是闹出了什么麻烦来,但当我走到一处房间门前时隐隐约约嗅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花香,我便被我最爱的气味所安抚,此刻我转而更好奇这陌生但醉人的馨香从何而来。

自那门后传来,当然,但我不知道这门板有多厚,其中氤氲的芳香是否如同被云朵般的糖雾填满的书屋,更不知道那吐出蜜云的花朵究竟长得何种模样,而出于礼貌与林中牝马虽然目前为止并没有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事,但我的身体依然会在与她亲近时颤抖的那么厉害仿佛我正在与虎谋皮,我没有立刻逃走都是出于对渡鸦先生的信任,自是更不敢任性妄为。

我唯一能够做的只有幻想,在云雾缭绕中那甜蜜的气味被温热如同火焰的暖风裹挟着扑面而来,那云气只我随意挥手便能拉出根根细丝,而当那高处不胜的寒意包裹了那脆弱的云雾,它便不得不凝结化作了黄金之雨坠到地上以及如同麦田与土垄般的金色土地之上,同时透过逐渐稀薄的阻碍,我发现面前站着的是那位被称为绿松石的少女,而她的手中托着盘子。

而在那盘子上矗立的,不是那如同堆成小山般的稻谷形状的蛋糕,上面还淋着厚厚一层新降下的蜂蜜,还能是什么呢?越过她满脸期待的脸与头顶,我尽力踮起脚尖拉长脖子想要看清厨房中是否藏着什么我并不熟识的花朵,却最终无功而返,而绿松石见我的呆傻样子则是一面将盘子放到了茶几上一面捂着嘴偷笑,“别盯着我看了,我可不敢在厨房里种花呢。”

“坐下尝尝,你一定会喜爱这蛋糕的。”哦,我只是想到自己即将与那两位分食这散发着令人痴迷的香气最终沉淀之处的土地便感到极为不舍,但若是拒绝绿松石的好意,让这样一位无辜的女士感到失望则更会使我感到难以忍受,因而我先是深吸了口气又咽了咽口水,尽力将仍在空气中停留的轻薄如纱的雾气流入自己的喉咙,才说了句,“恭敬不如从命。”

麦田在我的口中逐渐融化,最终反而与那金色的河流汇合染得我满口留香,那是多么奇妙的体验,我虽然在之前也品尝过那些粘着大量糖霜如同覆盖了厚厚一层白雪的面点,但它们可从来没有一个能够使我回味无穷仿佛置身梦境,且在回过神来后眼泪夺眶而出,为了想要被更多的甜腻所充满的心与因知道此后多半再无缘得以品尝,因而忍不住低泣的残存理性。

“花匠先生,这蛋糕可还合你的口味?”或许是那少女在询问我,也可能是林中牝马所说,方才自那琥珀色的梦境中挣扎而出的我一时间尚未来得及反应,只是如同没有灵魂的土偶一般重复着喜爱与感谢之类的话,随后我便听到了一句似乎自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空渺之音,但它所带来的诱惑又是那么实实在在与近在眼前,“那么,你要不要也来学着培育蜂蜜呢?”

“我也能够吗?”我的声音原本常被人评价如同鼓击与雷鸣,而我也会告诉他们那预示着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但此刻我的声音还当真是更像后者了,甚至艰涩沙哑的如同与沙石遍布的戈壁滩中艰难探出头来的幼芽,“我从未试过虫媒,因为那可能会使花圃中各色的花于下一代时产出混淆在一道的种子。”那些卖不太出钱来,况且还因其不确定性而存在风险。

“那又如何?我有些惊讶你居然会觉得这种混淆是什么稀奇的事,毕竟你的父母,他们可是,哦。”林中牝马原本只是绕到了绿松石的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头代替那少女说着拉拢的话,当然,她的手指不可避免的陷入了那绿松石那对我来说清透到有些过分的裙子之中,于是我便看清了那本就并非丝线布料,而是以蜂蜜与蜡网所编织的甚至能够作为蜂巢之物。

“你的父母一定不喜欢你常同那些杂草混在一道的,倒是我疏忽了。”林中牝马在犹豫了片刻后说出了一个应当是出于善意,但我能够清晰察觉出的谎言,更有甚者,我自她的语气之中品味出来些许同情来。我的手指抓紧了衣摆,渡鸦先生也总是在回避他们究竟当年做出了什么事来,我并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但那可怖之物已纠缠上我,未知的危险是多么可怕?

“大人?”绿松石有些奇怪的转头望向林中牝马,她在疑惑,大约她也与我一样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吧,而我当然也不打算在这里对着被渡鸦先生忠告了言语并不十分可信的家伙追问什么,有什么当我摆脱了这个或许是由于父母的过错罪及子孙的诅咒,再找时间为渡鸦先生带去一束最是香甜可口的花,请他一面吃着蜂蜜蛋糕,一面再旁敲侧击的打探一二为好。

等等?甜腻的花与蜂蜜蛋糕?我明明尚未打定主意要接受绿松石的拉拢,怎么就猛地脱口而出了?我赶忙别开头看着这房子其他的角落,它们几乎全部都是冷冷清清的模样,我原本希望那股寒意能够使我清醒一点,谁知对那温暖与香甜的梦境的怀念却因为空无一物而欢快的滋生孽长,而当我讪讪转头再次拥抱那温馨时,我的身躯甚至都不再战栗而是欢愉无比。

好吧,看来那便是我应当接受的命运了,我从来都不会反驳来自于我那副与大地紧密相连的躯壳的意见,更遑论那还会使得我颅内那团不算太多的辉光同样欢欣鼓舞,我又何乐而不为?而我的行动比起我的思绪则更快一步,当我想通这一层时我的口早已替我答应了下来,我的耳朵也已然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使得她接下来的教诲能够更好更快的走进我的大脑。

而现在我需要做的只是伸手接过那带着蜂后的几块蜂巢的碎片罢了,而为了避免我无法将那带出梦境,绿松石劝说我试着将其一口吞下,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那动作自然是不比方才品尝美味时那般高雅,却更使我有着饱腹之感,但还来不及等我细细品味,林中牝马便像是急着送客使得催促着我赶忙背朝上躺到一边看着像是平滑石头制成祭坛般的平台上去。

我自然照办,毕竟这才是我此行的最终目的,但随着我那弹跳如同雨珠般的脚步一同翻江倒海的是我胃中不断吐出最浓郁的甜蜜的蜂巢,而我原本不以为意,直到那蜜渍在短时间内便腌透了我的躯壳并且使我的头脑也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晕眩时,我才知道我吞下的那东西的厉害,但此刻为时已晚,我感到背后被谁推了一把,随后一个踉跄便扑倒在那祭坛上了。

我本因为我会因此而晕迷,但实则却只是仿佛置身云端,那感觉可以称得上是美妙,以至于哪怕是后背正被锋锐之物割开,肩胛骨在被磨圆并生生剜去一块,哪怕我无论对那刀尖的刻蚀与骨骼破碎的声音都感受的如此清晰,那也只是为我如今的甜腻之梦平添的一抹猩红而已,我甚至有些愉悦的舔了舔嘴角,希望自己能够尝尝被腌渍至此的自己是否亦为甜蜜?

那本该难熬的时分当我被泡在血色的蜜汁中时便令人感叹它竟如此短暂,我尚身处云梦难觅出路,那刚刚自我身上小心翼翼的取走了她觉得有趣之物的林中牝马却急着将我逐出桃源,而我此刻的状态自然是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可能,于是随着脊背与肩胛骨处的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我在尖叫声中猛然弹坐起来,却将自己的脑袋重重磕在了渡鸦先生的下巴上。

这下轮到我们两人一同尖叫了,渡鸦先生原本大约是将自己的胳膊撑在我的胸前打盹,因为我去的时间说实话着实是有些太过长久,我甚至有些感动他没有在在短时间内抛下我自己跑回酒馆去饮上几杯,或是至少将我扔在一边自己找个平整点的地方打瞌睡,而不是真的像我所看到的那样甚至没有将我的头自他的膝上挪开,不过这也导致了他此刻的不幸受难。

而我,我的肩背在我彻底返回了醒时世界后便不再因为处于梦境之中的伤害而持续疼痛了,但那么结结实实的与一位长生者撞了个正着也不是什么好事,如若他不是一位身躯乃至骨骼都柔软到几乎可以塑形的属于浪潮大人的长生者,而是一位侍奉燧石大人或是她那位最广为人知的弟子,还有,嗯,我记不得了,但总之他们三位之一的火之长生者,我就够受了。

而当这不算长久的疼痛过去,我便急忙要去照照镜子,但因为身体沉睡了太久还猛地起身不幸使我扭到了腰,于是最终还是渡鸦先生主动去帮我拿了面最大的镜子来,随后我便看到我的背后如今只挂着两片枯萎如落叶的破损之物,而渡鸦先生更是如同掸灰一般毫不客气的拍了两下,它们便毫不留恋的自我身上脱离,晃晃悠悠不知道掉落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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