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广铁肠从海里探出一个脑袋。
他现在的模样颇为可怜，海水打湿了张牙舞爪的短发，和被冰凉海水浸透的衣物一同湿漉漉的贴在肌肤上，水珠从额角滑落，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也能品出几丝委屈。
“阿渊，我错了。”
“不。”一样落汤鸡的神渡临渊盘腿坐在船门边，语气沉重：“是我的错。”
他就不该站在天台上看戏，否则也不会被看到，然后被救！到！海！里！
就十秒啊大哥！
亲眼看着如此巨量的炸药被布置到船上，不快点撤离，竟然还敢往爆炸中心跑！
如果不是游轮周围几百米范围内的无线电信号早被神渡临渊截断了，远程遥控的无线电波无法传输，作为引线的遥控雷被ban下场，大批炸药成了摆设，那他就死定了！
想到末广铁肠在最后几秒把特意躲起来的他揪出来扑进大海，自己再入驾驶舱，将游轮开离落水人质的行为，神渡临渊大脑就嗡嗡作响——怎么会有这种傻子！莽夫！笨蛋！
他凭什么想拯救所有人！
“……”
察觉到那短短几个字中的咬牙切齿和那张堪称平静的漂亮脸蛋上的暗流涌动，末广铁肠觉得自己救完被扔到海里的人质们后，选择在海里泡着真是个好决断。
所以，接下来他要怎么做？
对哄人一窍不通的末广警官想的脑壳疼。
神渡临渊摸了把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心情奇差，捏出一根闪着寒光的长针，抬手向旁边一刺。
“咔哧——”是棉花和金属被摩擦的声音。
被扎的一只设计怪异的玩具熊，半黑半白，一边脸是含蓄的笑容，另一边脸鲨鱼齿配合着狂笑，看上去让人不适，它被开膛破肚，腹部是翻飞的棉絮和残损零件，里面的炸药被丢进了大海。
在黑白熊头颅与四肢，不规则的钉着许多长钉，它们中间链接起细细的线，这是拥有禁锢作用的异能武器，不过目前，它们帮主人泄愤的功能更大些
这东西是神渡临渊从海上抓到的，小臂长的玩偶还弄了个浴缸大的船，被逮了还大喊：
“你是哪个国家的警察！竟然敢抓有渔民证的良民！”
不过因为太吵，发声系统也被神渡临渊拆了。
海里的末广铁肠：……
他总觉得，阿渊这一针，想攮的是他。
其实按理来说，末广铁肠不知道神渡临渊能截断无线电信号的事情，所以危机时把人按进海里的行为也情有可原，虽说事后看来有点蠢，但绝对是一片赤诚之心。
可问题是——神渡临渊给他塞了纸条。
上面将隔墙有耳，甚至对方有本事监控他们画面的事情讲的清清楚楚，还特别注释了□□由他解决，末广铁肠只管杀敌就好的事情。
但末广铁肠没发现。
他忧心炸弹，生怕自己动作慢了从而引发的后果，对那张不知道怎么到他口袋里的纸条一无所知。
他甚至没在意神渡临渊临走前的暗示：“海上风大，你穿这么少不冷吗。”还觉得对方这句明显不符常理的话分外激励军心，和傻狍子似的摇头说不冷。
末广铁肠也无辜啊。
他单知道异能技师的厉害，但谁能想到能厉害到悄无声息掐断海上无线电的程度。
少年猎犬心里委屈，但又清晰的知道是自己蠢所以无话可说，只能郁闷的往水里一扎。
远远看见海水里的某个东西，末广铁肠眼睛一亮。
他好像知道怎么让阿渊高兴一点了。
研究了一会这黑白熊，发现结构精妙异常的神渡临渊心情慢慢愉快起来。
虽然没具体图纸，但东西都到了他手里，摸清制法复刻一个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抬头，想着别把那傻狗泡坏了，接过发现海面上已经没了人影。
这是，自己上船了？
神渡临渊挑眉，回头看甲板上堆着的那群倒霉旅客和水手，没发现末广铁肠的身影。
不能吧？
正疑惑着，神渡临渊转头要站起来，却被海面上突然出现的东西吓了一跳。
那是一头鲨鱼。
还是号称海中霸主的大白鲨，不过还在幼年，体长三米左右，仰着白嫩的肚皮被举出海面，尾巴受了惊的疯狂拍打水面，一口尖利的牙，竟显得滑稽使人发笑。
而控制着那只鲨鱼的，是缠在身体周围许多层的布条。
神渡临渊面无表情的与抱着鲨鱼身子浮上海面的末广铁肠对上视线，一个念头再次涌上心头：这家伙，真的是军警吗？
末广铁肠还不知道神渡临渊的无语，献宝似的开口：“阿渊，这个给你。”
他记得队长带他们去拜访高官时，就带了鱼翅的礼盒，那高官还笑着和队长说破费了呢。
神渡临渊：……
让末广铁肠把可怜的大白鲨幼崽扔回海里，神渡临渊黑着脸带黑白熊回到自己的舱室，将玩偶扔进保险箱后，又洗了个澡，吹干头发，换好衣服，清清爽爽的前往关押活口海盗的舱室。
他刚大体扫了一眼，船长大副什么的都活着，精神也都还不错，换身衣服就能继续开船。至于那些不善水性还呛了水的倒霉旅客们？让水手安抚情绪就行了。
神渡临渊现在对策划了这场恐怖行动的幕后黑手非常感兴趣。
他是在从监控中看见炸药之后才发现监视存在的。
因为他派去另一艘船监控的机械甲虫拍到了对方中心舱室的画面。
是他与末广铁肠。
虽然吃惊，但神渡临渊还是极速调整好状态，若无其事的继续和末广铁肠分析战况。
大脑飞速运转，发现对方手段高超，露出马脚恐不好揪出，神渡临渊便决定将计就计，见招拆招。
因为那些海盗的状态不对劲。
‘吱——’
常年受海风侵蚀的舱门做的极厚，又有些掉漆生锈，推开很是费力，神渡临渊活动了下手腕，心想着要不要给自己弄个机械臂什么的，就着涌入的光线看向室内。
头发胡子拉碴，长相有碍观瞻的男人们左倒右歪，双手被缚在身后，丝毫不见威风。
这些人是末广铁肠发现爆炸没有发生后追回来的，所以数量并不少。
也因此，更能直观的感受到他们的异常。
这些人，都有一双猩红的眼睛。
与神渡临渊天生的红眸不同，海盗们的红眼甚至覆盖了眼白，一圈圈蚊香似的黑线盘踞其中，听见门开，都齐刷刷的朝着神渡临渊看来，他们表情大多漠然，看着极其瘆人。
洗脑？催眠？异能？
反正是被人操控的，那只黑白熊玩偶就是佐证——侵入中枢截取了几条代码，足以证明在附近操控海盗的，便是它。
神渡临渊在一名海盗面前蹲下身，一对皮质白手套出现在手上，紧紧贴着指骨，勾出双手漂亮的骨节轮廓，他伸手，朝对方眼球处摸去。
‘咔’
是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刚才还安安静静的海盗突然暴起，失去理智的野兽一般咬向神渡临渊，卡进嘴里的却是一柄匕首。
锋利的刀刃顷刻割破了嘴唇，鲜血顺着牙缝与下巴流下，那海盗突然‘哧哧’笑起来，他也不吐掉利器，好像没有痛觉一样沙哑着嗓子开口。
“去死吧哈哈哈哈哈！”
神渡临渊嫌弃的抽回匕首在空中甩甩，让其变作蝴蝶消失。
“承蒙挂念，但是不去。”
少年语气很轻，堪称彬彬有礼，但动作却截然相反，他一把揪住那海盗的头发，在侧颈颈动脉窦处用力一击，海盗便像兔子一样昏厥过去，神渡临渊终于安心去检查那明显不对的眼球。
鲜血混合透明液体飞溅，沾在白色手套上，海盗身体抽搐几下，又被不耐烦的神渡临渊敲晕过去。
细细查探一番，常与异能打交道的神渡临渊确定这些海盗没有被异能影响。
那么，能凭寻常催眠洗脑手段将人弄成这种不怕死、不怕疼，一心只有命令的怪物，幕后之人……
少年眸色一暗，其中涌动着的并非忌惮，而是压抑着的兴致盎然。
“他们怎么了。”
末广铁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对方不知道在那看了多久。
神渡临渊将手中那物顺手扔掉，圆球在脏污的地板上滚了几圈，堪堪停在角落。
手套化作光点蝴蝶消失，少年仰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背后，一双殷红的眼睛格外明亮。
他笑道：“末广警官，就这么放心我？”
他一不是警察，二不是政府内部之人，于情于理都该避嫌，但却擅自跑到关押俘虏的地方来打探消息，少不得被猜忌嫌疑。
末广铁肠认真回答：“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人是在神渡临渊的帮助下才能抓到的，所以他怎么做都合情合理。
少年猎犬便是这个意思。那双透亮的金瞳如暖阳琥珀，坦坦荡荡，毫无阴晦。
这回答着实叫人想不到，神渡临渊收起藏在袖子里的匕首，轻笑出声：“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警察。”
末广铁肠歪歪脑袋：“嗯。”
舱门重新关闭，神渡临渊面不改色的摘下被自己撬坏的大锁，扔了只刚从抽屉里翻到的备用锁钥给末广铁肠，随后便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看向大海。
游轮的一切都被掰回了正轨，朝客港驶去。
夕阳将颓，还圆着的一轮悬在天边，眼看就要掉了。
神渡临渊对这幅景象很是喜欢，他在栏杆边站住，眯起眼欣赏。
说来也奇怪，海面景象几乎是万年不变的，就是不平整的一大片，有风时，海上波纹如同一个个小金字塔拼接在一块涌动，麦浪似的一茬一茬。海面的颜色是个不相同的，这一块蓝，那一块绿，因为海下的景象不同，但总体重复又单调，好像缝的粗糙的布料，但就是能让人盯着看不厌烦。
这可能就是诗人们说的什么，大海有让人宁静的力量吧。
身后的末广铁肠锁好了门，慢慢走来。
“今天谢谢你，阿渊。”他在神渡临渊身边停下：“还有，对不起，那个……我刚提过的事情，你要不要再……”
他想，阿渊说话这么不客气，肯定是被人刻意排挤了。
否则为什么异能技师身边会没人保护呢，就算他自己能力不错，那也太不正常了。
神渡临渊觉得这人简直毫无情商。
他不说话，不就代表不追究了么，怎么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少年冷漠开口：“我不会同意的，末广警官。”
连他爹都是低三下气大出血才让他点头进猎犬供职的，这傻小子空口白牙就要他当下属，尽想美事。
想再邀请他一次的末广铁肠‘唔’了声，虽然音节短，但莫名叫人品出委屈兮兮的意味。
“你要是还生气的话。”他好像突然灵光一闪，利落翻过栏杆，一只手支撑身体重量悬空在船外，回头看神渡临渊，金瞳透亮干净，像极了实验用的狗崽：“要不把我也踹下去一次？”
要是被踹一脚能换个异能技师回去，那踹他十脚，不，揍他一百顿都行！
神渡临渊：……
他强忍着把眼前这人变成死狗的蠢蠢欲动：“你今天就算从这游回国，我也不可能答应。”
见末广铁肠垂头丧气，他实在忍不住：“滚回来。”
末广铁肠这才慢吞吞的爬回栏杆里。
这话题便无法再聊了。
末广铁肠却不想就这么和神渡临渊失之交臂，虽然不知道异能技师回国干什么，但若就这么告别了，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见到了吧。
他磨蹭着不走，和神渡临渊一起看海。
神渡临渊却突然来了兴趣，反身靠在栏杆上，看末广铁肠。
“末广警官，问你个问题。”
在破碎的夕阳光辉下，少年瞳孔变作鲜艳的橙红，海风撩起身后飘扬的发丝，像在索吻。他吐字缓慢，将音节拖的绵长，夹杂了几丝显而易见的笑意。
“发现爆炸没有发生后，你有没有担忧过被平白扔到海里的人质会在上岸后将怒火发泄到你身上？”
末广铁肠没怎么犹豫：“没有。”
他想了想，补充：“因为这确实是我的失误，是我没察觉到监控，也没看到你的纸条，我愿意承担后果。”
“真的？”神渡临渊被逗笑了，红色的眸子里浮沉着微光：“你抱着必死的决心做了英雄，结果不仅白忙一遭还惹祸上身，一点也不委屈？我可不信。”
“是真的，没有什么委屈，说白了其实是我的能力不够才会遭遇这样的险境，不过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我还是会去的。”末广铁肠很认真的回答：“保护市民，是军人的职责。”
神渡临渊一怔，笑意加深：“我有点喜欢你了。”
明知不可为，偏向虎山行，如此赤诚单纯的正义……
末广铁肠眼睛一亮。
神渡临渊立刻阴沉下脸：“想都别想。”
这人，真是记吃不记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