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41

钱絮纳闷:“不早说?”

赵不回一脸要脸, 依照坚决不说的架势,原本有些话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宣之于口的,支支吾吾地辩解, “我太投入了。”

片刻之后,只见赵不回的身影只身朝洗手间走去。

她的妈妈对待赵不回的态度和小姨不分上下:“你带来的朋友干活倒是蛮起劲的。”

她爸爸就和天底下所有的爸爸一样,面对任何可能会抢走自己女儿的人,哪怕赵不回和自己并没有那一重的身份关系,他也同样十分警惕:“别夸了, 人家都说了不是你女儿的对象, 你一个劲儿的夸别人居心何在啊。”

“老钱, 你就对你身高的事情太敏感了,我又没有嫌弃你, 你自己一个人在意个啥玩意啊。”钱絮妈妈无时无刻不在吐槽自己的丈夫。

直至钱絮爸爸将洗干净的当季的车厘子塞到她嘴里, 钱絮妈妈明面上生气了一下下,但还是很快原谅了她会拍马屁的丈夫。

她妈妈把最后一笼热气腾腾的团子交到她手上, 约莫二十五六个的样子, 有甜口的亦有咸口的,各个味道都特意留了几个。

原因不为别的,而是楼上住着个年近八十的孤寡老人。

妻子死后,楼上的爷爷一直一个人生活, 他有三个子女, 但三个子女从来不来看他, 小儿子离婚了, 但并没有因为单身得空到父亲这里转转。

“送上去吧。”

钱絮应了一声, 还和小时候一样去敲老人家的门,这不敲门还好,一敲就立马发现了不对劲, 老人确实多少有些耳背,但也不至于对着么用力的敲门声都无动于衷。

她当机立断喊上自己爸爸来开门,父亲开五金店的,也擅长修锁,开门解锁的时间门算不上太长。

一进去,就发觉了躺在那里的杜爷爷。

脸上还有一抹红晕,只不过气若游丝,最后已几乎听不见任何的呼吸声了。

钱絮匆忙喊来了赵不回,让他和自己父亲负责平稳地拖起老人,而自己去车库倒车,医院并不算远,她开车转一个路口就到了。

赵不回显然没怎么见过这场面,但这丝毫并不影响,面对钱絮的支配,他当机立断地照办。

锡城人民医院,急救室。

杜爷爷三个儿女姗姗来迟,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老人的病情,也不在乎他吃了大量的安眠药能不能醒,看着最后分配房产全都给了小儿子的这一条款,二儿子一跃从医院的长椅上跳了起来。

他的二儿子在当地的一家税务所工作,年收并不算低,面对父亲撇开他的不动产,他恼怒至极:“什么意思?”

“就因为可怜你离婚了,就把房子交给你?”对着他的亲兄弟恶语相向。

他们的长姐也在埋怨着父亲的偏心,最后又盼望着他醒来重立一份遗嘱,她此时徘徊在门外的祈祷并不出于子女对父亲的拳拳爱护之心,更没有丝毫的敬意,而是为了从头到脚都是为了钱,为此,她格外虔诚。

手里的佛珠都快盘得冒烟。

令她得偿所愿的是,老人终于从抢救室里捡回一条命来,他麻药一过,醒来等待他的并非是儿女的关心,而是劈头盖脸的指责。几个儿女纠缠的问题不是别的,还是有关钱的问题,最后直到老爷子同意将房款平分,终于不再重症监护里吵闹。

“小钱,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你’呢,让你见笑了。”

杜爷爷对着病房外的一缕夕阳叹了口气,洗过胃的老人十分虚弱,“我这老东西托你的福,又能多活两年了。”

“本来确实想一走了之的,没想到麻烦了你们,快过年了,倒是给你们添了晦气,”杜爷爷朝着钱絮招招手,并且保证道,“不过,小钱你大可放心,爷爷日后不会做这么糊涂的事啦。”

老人有的时候眼泪并不能自控,他含糊不清地嗫嚅道:“只是有的时候太想你的杜奶奶了。”

杜爷爷撑着口气,艰难地爬起来:“这是你帮忙的朋友?”

他纳在掌心中死死攥着的,唯恐儿女看见的东西终于浮出了水面,老人掏出个褪色的红包:“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怕是出了不少力吧,我这里先不说别的了,手头还有一点零钱,不嫌弃的话就给你朋友当过年的压岁钱了。”

赵不回本想拒绝,一个老年人刚经历了一场难料的生死,自己手头并不见得有多宽裕,结果一醒来想着的还是麻烦了别人,要给钱道谢。

钱絮却和他说:“你收下吧,就当是老人家给你的祝福。”

赵不回走出门外,以为只是两三百块钱,却没想过厚厚的一沓竟然有整整三千,钱絮的话在他耳畔再次响起,“杜爷爷的退休工资不少,你安心拿着吧。”

“这不大好吧。”

钱絮宽慰道:“你收下吧,杜爷爷平常最爱面子了,幸好我们今天发现得早……”

心知肚明而又多余的话,钱絮没有再提。

“你平常,也和今日一样热心肠吗?”

在赵不回眼底,面对关键时刻,钱絮依然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有的时候,她美丽得并不真切。

比如此时,站在医院的长廊里,她交代了护工一些注意事项,谈话间门隙,床边的夕阳为她虚度了一层金色的光圈。

“举手之劳而已,”她没有丝毫居功的意思,淡淡道,“况且这是一条人命,老爷爷还有活下去的意志。”

最后,她从美丽晃动的虚影中朝自己不紧不慢地走来,那样的美一旦着落,并没有失去原本的神采,反而因为靠近而逐渐感到真实,这样的打光甚至能够看透她手背上清晰的血管。

凡人,亦是血肉之躯。

不过她依然并不擅长面对别人的夸奖。

“你不必把我捧太高。”

“我不会。”赵不回却感觉到他已经很收敛了,放在以前,他定然比此刻更放肆张扬。

钱絮被赵不回一路以来一直盯着总算感到了不好意思,“我带你去个地方。”

“菜场?”

“这里其实有很多好吃的,前阵子我记得还有几个网红打卡的点,不过我觉得网红推广的那些并不算好吃,等下我带你尝尝我们这儿的煎饼,和北方略有一些的不同,如果你不喜欢甜面酱的话,也可以说自己要别的酱。”

钱絮并不擅长做一位合格的导游。

但是好在赵不回也不算无理取闹的游客,今天发生的一切伴随着菜场的烟火气而渐渐消散,他们走进寻常的生活中,又或者他们本就构建成了生活本身。

“味道还不错。”

“等下我给带一些能打包的小笼包吧,那边的圆圆包子味道也还可以,不过肉馅也甜的,我怕你吃会腻味,等会儿带一些菜包搭配着吧……”

赵不回:“我不觉得腻。”

“这些甜度算不上什么,尤其是对于我们来说。”

“行吧。”

“毕竟在美国吃过致死甜量的糖霜,这会儿怎么可能觉得腻味呢。”钱絮后知后觉道。

结果一路上发觉自己和赵不回身上还有一些共鸣点的,虽然不多,但也能聊,她慢热而又温吞,他急躁而又高调,但这并不妨碍他俩在同一条步行街上相聊甚欢。

他们明显感知到身上的不同,但却并没有因为不同而产生任何的误会。

钱絮想起之前,自己为什么包容和接受沈祈了,她以为他和沈祈是同一类人,他们擅长做数据推演,对金融,对大数据以及芯片的衍生板块都十分感兴趣,但后来她意识到那些并不是沈祈身上原本执着并且感兴趣的点,所有看似漫不经心的交谈都只是利用她来扮演这个“保姆”角色的工具。

沈祈对自己从未有过丝毫真心,一开始那就是是一场骗局。

只可惜,她清醒得太晚了。

“赵不回,你今天特意跑一趟,什么也没玩到,反而陪着我劳累了一整天,你会觉得不爽吗?”

“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在玩吗?”

“游乐不代表一定要在游乐场吧。”

“钱絮,我现在发觉你身上有个很严重的问题。”赵不回倏地严肃道。

“我有什么问题?”

“你已经离开他们了,你的生命不会和那群人再产生任何的关联,你完全可以做你自己,我不是沈栖月,更不是沈栖年,你身边绝大多数人也不是他们……我希望你不要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

冷冷的寒风凛冽,他说话期间门却顾不得在外的任何风霜,肆意道:“尽管考虑自己就够了。”

“适当的有限的善良完全足够,”赵不回一五一十地讲起今天以来的收获,他蹲在大马路上,那种还未消磨殆尽的少年气也从这一刻的迷茫夜色中熠熠生辉,“我今天和你在一起,听你的一些见闻,和你一起重温童年时代的一些回忆,这让我觉得来这一趟不虚此行。”

“更何况,我还陪着你一起救了人,这让我一个多年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我爸爸口中丢进他老脸的儿子,突然一夜觉得自己也应该承担一些必要的责任了。”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赵不回说这些的时候钱絮起初还有几分不适应,他正经得完全不像他本人。

那些口若悬河的大道理经由这位世子爷说出口的时候完全没了说教的意味,好似就只是一段纯粹而没有任何指望的交谈。

直至最后一句赵不回还是暴露了他的天性:“我想想我能承担些什么,我能承担的也不多,争取努力一下下个月让我爸少骂两回吧。”

“你这怎么好意思的啊?”

钱絮还真以为这天地下有人一夜之间门拿到了武功秘籍,总也有人一夜成长了起来,修安在看来,这根本一点也不现实。

“要知道你爸爸这么多年,一个人其实也不容易。”想起杜爷爷一个人过这么些年的心酸和无奈,有的人有钱也并不代表丧失了一切烦恼。

众生皆有众生的苦。

赵不回有一丝丝游离在外,他的想法突然抑制不住地冒出来:“你的意思,是要给他相亲,给我找个后妈?”

“你怎么这样领会?”钱絮无语,也总算明白了赵天时不时对待赵不回仿佛有难言之隐的苦痛,她被他这么一说,差点也直接带歪了,好不容易回到曾经的主题,她真诚到无以复加,“我只是在想,赵总真正希望陪他一起,帮他分摊一部分公司压力的应该也不是我,而是你本人。”

赵不回耸了耸肩:“我已经很努力不给他添乱子了。”

钱絮什么也没说,但她望向赵不回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但是钱絮又发觉了一件新鲜事,就是自己潜移默化受赵不回的影响真的已经很深了,她嘴上对赵不回的想法嗤之以鼻,可打开的软件恰好就是相亲的页面,而输入的年龄不是别人的,正是她唯一的领导赵天的。

赵不回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来揶揄她:“钱絮,看不出来,你比我更着急啊。”

“你说我爸要是找了个江城的女首富当对象,是不是之后咱们赵天集团的人可以直接躺平了?”

“你这算什么啊?”

豪门里安排子女的婚姻倒是不少见,毕竟也是利益上的另一重保障呗,有的老人明知孩子心有所属,还要棒打鸳鸯,这种事情就算在小市民之间门这里也屡见不鲜。

但一般都是父母对子女的安排,哪怕出于对自身的考虑,也会将姻亲关系说得体面些,塑造得和真爱一模一样。

而赵不回话这么直白,等于直接要到大街上售卖他的亲爹一样,别的暂且不论,钱絮都替自己的老领导感到后怕。

见过子女沦为父母砝码的,第一次见儿子出卖亲爹的。

但下一秒,默不作声的她脑子里竟然真回想起了江城女首富的面孔。

对方年龄确实和赵天相仿。

她在风中凌乱道:“赵不回,你别整天想这些折磨你亲爹,他好歹是你爸爸,且对你妈妈十分钟情,你这种想法简直……大逆不道!”

赵不回望着身边一手扶在栏杆上为他爹声明的钱絮:“开开玩笑都不行吗?”

要是有这个机会,他爹早就上了,好吗?

只可惜,人家江城女首富喜欢年轻小鲜肉,对他爹这种年过半百的大叔完全提不上任何的兴趣。

“小迂腐,我爸爸又不在周末给你开工资,你用不着替他说这些的。”赵不回深知,他爸要是在场,见有人如此维护他,怕是又要在他和其他老朋友面前宣扬一整天了。

但在街头上网的两人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钱絮之前上一周录制的综艺终于上线了。

围观人数再创新高,应该算是这三季开篇以来的最佳成绩,赵不回也不顾自己是不是用的流量,干脆在路上下载了起来,而对着有关钱絮的评论,他比本人更上心些。

“有人说你的妆造好看,”赵不回嫌弃道,“这人会不会说话,明明是你人长得……”

话没说完,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一不小心泄露了什么,有意不再说下去,却发觉自己对她美貌的论断已经不言而喻了。钱絮最听不得这些夸奖,她在意当然不可能是虚有其表的外在,关心的必然是有关程双意是否得到审判的结果,随着时间门的过去,最新评论底下不乏有人注意到程双意的狼狈样儿。

正如钱絮预料中一样,程双意出圈了,只不过出圈的方式比较特别,对于从来好面子的程双意来说,这必定是一重不小的打击。

而有关程双意做手脚的事情,或许是节目组的有意剪辑,又或者是蛛丝马迹很难从另外一个自己本人都落水的人那里得来,所以暂且没有人提及。

钱絮略有些失落,等待观众的火眼金睛,着实有些困难。

漫长的周期里,她只知道自己短暂地陷入迷茫之中,但没有想过还在节目滚动留言面板上嬉皮笑脸的赵不回仿佛一下子看出了她的不快。

穿透这天薄凉的空气,他轻易撞破了她的心思。

他屏气凝神地问:“是她对你动手了吗,在哪一个镜头,哪一part,方便告诉我一声吗?”

……

程双意这几天非常火大,不仅是因为她身兼数职,要照顾自己这两个孩子,沈栖年可能是从沈祈那头捞了一笔,所以最近她对待自己儿子的态度实在不算太差,至于沈栖月,有一说一,但她们母女见面的早期,她虽然冷过脸,敷衍过,也算是事事有回应。

她认为自己这个母亲已经相当不易,节目组也应该给她这个双胎妈妈一些特殊的关照。

然而口口声声和她保证的赵雯却并没有做到她承诺的那样。

自己摔入淤泥的几个片段被人恶搞,好大一通嘲笑,她更无法理解,自己那群塑料花姐妹平时不吭声,这会儿倒是一个比一个更关心她。

到底是关心她本身,还是关心她身上的笑话,这就不好说了。

“宝宝,我是知道你上综艺卖力,但还是没想到你卖力到那种程度……哈哈哈哈哈哈和我之前认识的优雅高贵的意意有些不一样呢。”

“我明白姐妹你的,大家最近经济上行情都不算好,反正都是为了挣钱嘛,这又不丢人。”

“bb,下次有机会我要到你的拍摄地去和你碰面,顺便给你们家小朋友买些零食过去——”

“别来。”

程双意忍无可忍,终于挂断了今天最后一通的电话问候。

反正这群人总是了解程双意哪里痛,他们就干脆往哪里戳。程双意对他们也没有任何的指望,反正觉得自己能参加的,他们这群人未必有机会露脸呢。

可心里还是有一口气过意不去,人们有关她的笑声多有响亮,对于钱絮的呼声就有多高。

不就是稍微会做一点饭吗?

不就故作大方地和她交换了个房间门,最后还是让自己承担最不好的结果的吗?

怎么这群人还这么双标,对待钱絮就像是对待天上下凡的仙女一样,知不知道她在此之前在自己的生活里是什么身份,身价有多低廉?

好似无需人的科普,程双意恨不得把这一段的过往公之于众。

也不为别的,要是有人知道钱絮连自己的替代品都算不上,这么些年只能在沈祈身边带带孩子,这莫不是天大的笑话?

当然,留意到这档综艺的肯定不止程双意本人,她的妈妈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幕。

“另外一个参加节目的女人就是钱絮?”吞吐有关“钱絮”的字眼的时候,仿佛触碰到什么污秽之物。

程双意懒洋洋道:“没错,就是那尊大佛喽。”

“我的女儿,怎么会这么蠢,怎么会允许别人爬在你的头发尖上,利用你来往上爬的?”程双意妈妈提及到钱絮的时候十分尖酸刻薄,完全没有她素来自持的教养,与她推崇的高贵更是背道而驰,“网上舆论的那点东西我都看了个遍,你能说这个女人不是冲着你上这个节目的吗?”

“妈。”

或许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又或许她妈妈从来不介意直接说出来让她丢人,程双意并不满母亲的掺和。

她的妈妈却没有适可而止:“意意,你以为你之后再去录制仅仅是丢人而已吗?”

她察觉到了钱絮勃勃的野心。

正常一个女人,遭受了白白浪费几年青春的事情,总是不能释怀的。

“我来想办法解决。”

程双意不大放心母亲的出面,拒绝道:“别去和这个女人会面,她可蛮横了,说不定你还讲不过她。”

“谁说我要去找她了,难道我就不能找其他的一点麻烦了?”程双意妈妈一边处理着自己的珍珠耳环,巨大的澳白并没有衬托出她匀称的肤色,反而让她的侧脸看上去愈发惨白,她一边又拨通了锡城老熟人的电话。

“我想拜托我老朋友一点事情,也不知道方不方便喽?”

而正在角落里堆积着沙子的沈栖月和沈栖年听了个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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