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颜汜的房间装了一扇小竹门,虽然没有上锁,但我还是敲了敲:“颜汜,是我。”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似乎嘴里咬着什么东西。我推开门走进去,屋子里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她脱下外衣,嘴里咬着纱布的一端,另一只手在包扎着伤口,没敢多看,我立刻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你杵在那干嘛?”颜汜朝我道。

“…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我该遮的都遮了。”听她声音似乎有些笑意,我先是用余光瞟了一眼,确认了一下,随即转过头去。

颜汜坐在床上,双手撑在床沿边,岔开腿,以一种放松的姿态看着我。身旁放满了带着血污的纱布,她穿着一种特质的裹胸,所以套上宽松的登山服后看不出来太大的弧度。

屋子里开着一盏小台灯,照得她的脸明暗参半,双臂关节处也有不少擦伤,苍白的皮肤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腹部的肌肉缓缓起伏着,一片青红,似乎是刚才被刘迦踢的,刚刚包扎的是左边肩膀,不知是不是被石头划到了,纱布下一片血红。

老实说,她身材很好。不是jessica那种前凸后翘,而是一种匀称的力量感,体脂很低,肌肉的线条很好看,如果要按照我的专业目光来看,非常适合画人体素描。

她的帽子放在一边,将碎发拢到脑后,我这才注意到她没有再用纱布缠着右眼,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色的眼罩,有点像海盗船长的那种。

“你还要看多久?”她笑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半露的身躯,没有太多的想法,只觉得她非常特别。现实中女人的身体原来是这样的吗?

谢启明以前拉着我一起看过那种小电影,我粗略瞟过几眼,好像和颜汜不大一样。

片子里的她们顺从,如宠物般温顺,如同一个个欲望的容器,那都是以男人的视角下拍摄的肉体。此刻我眼前坐着的活生生的她,分明是充满了力量的,是有血肉有灵魂的活物,她眼中的神情称其为侵略性也不为过。

我走到她身边,拉起一旁的小凳子坐到她双膝间,仔细一看,她腹部不止红肿,还有很多细小的伤口,有的只是破皮,有的却深可见血,肯定也是刘迦摔她的时候弄得。

我拿起镊子,夹着酒精棉,小心翼翼地帮她消毒。这小凳子比床矮了许多,我低着头不去看她的眼睛。

良久的沉默,她忽然伸出手指捻了捻我的衣领:“…弄脏了。”

我咽了口口水,手上的镊子抖了一下。

尘土掉落,她的手却未离开,顺着发丝抚上我的脖颈。一瞬间接触到冰凉的皮肤,我不由得一颤,她似乎是觉得我的反应有趣,又牵起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绕着,时不时扫过我的耳垂。

似某种恶劣的玩笑。

我咬紧了唇,手上消毒的动作不由得没了章法,她嘶了一声,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道:“你弄疼我了。”

湿热的气流绕着耳廓进入深处,定是留下一片绯红。我只得闭上眼,双手抖得不像样子。

“干嘛不敢看我?”

“…你别乱动。”我定了定神,准备睁眼继续上药,她突然掐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来与她对视。

这个高度她俯视着我,眼中写满侵略的意味,像是一条埋伏在黑夜中的巨蟒,随时要将我拆吃入腹。

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以为真的要殒命在此。她的指腹摩挲着我的喉结,关节处的凸起磨蹭过胸锁乳突肌上的血管,每一处肌肤的感官似乎都在此刻放大,气息的纠缠实在叫人心猿意马。

我从没体验过这种感觉,她像是漆黑夜空中骤然升起的一颗渺茫的星,照亮我这游荡在荒芜之境中的画匠,突然想起千百年前荷兰的那个雨夜,我与那位孤独的艺术家仿佛突然有了超越时空的共鸣。

他割下左耳送给心爱的她,此刻我竟也有一种献出一切的冲动,因为我深知自己一无所有,仅剩这副年轻的血肉之躯。我无法占有她,只得妄图将自己揉碎融入她的灵魂,融入那虚无,飘渺的星空中去。

祈求她接纳我更多。

“我喜欢你的眼睛。”她说道,我愣愣地望着她,喉咙传来微微的按压感,濒临窒息的瞬间又放过我,只会在下一次空隙贪婪地蚕食更多空气,她的发丝从耳后垂落,汹涌着朝我的脸颊奔来,隔绝了大部分的光亮。

毫无章法的纠缠,耳鬓厮磨。

我们分裂着融合,我们并行着撕裂。

我不敢再任她继续下去,怕撕扯到刚刚包扎的伤口。她终于放过我,笑了笑向后倒去,双臂撑着身体。

她身上的咒文重叠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有深有浅,有重重叠叠的新伤旧伤,在她白得可见血管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这些伤…什么时候弄的?”我下意识地牵起她的手腕,无论内外侧都布满狰狞的疤痕,其中几条深可见骨,凸起的组织如同一条条蜿蜒的蛇,看起来尤为可怖。

颜汜也不抽回手,任由我指尖摸索着那些疤痕。她从前总是用纱布遮盖着它们,也许是不想再回忆这段记忆,也许是怕吓到某些养尊处优的人。

“记不清了。”她含糊道。

我不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又是遭遇过何种凶器才会留下这些,我不觉得害怕她的过去,我只庆幸她从今往后的生活里都有我。

不知名的悸动几乎叫我头昏脑胀,按捺下种种欲动,我只是将她的手腕凑到唇边,希望吹去她来年苦痛。

“早就不疼了。”颜汜说道。

外面响起敲门声,太阳早已落幕,我明白是时候出发了。颜汜迅速抽回手,站起来穿戴整齐,回过头朝还在愣神的我道:“该走了。”

吴煜和齐禄举着一副地图似乎在讨论着路线,我和谢启明则又被扔到他们的人群里,不过这次我明显感到周围的人都自觉和我们保持距离。刘迦对我的态度客气不少,他脖子上也包着纱布,看起来伤得比颜汜重的多。

“你们吴老板到底是要干什么?”我朝他问道。

刘迦撇了我一眼,说道:“他要找一幅画。”

“画?”我诧异地问道,他吴煜已经在吴家非常有话语权了,想要什么画还不是轻而易举?可我二舅又跟来干什么?

刘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递给我一个背包:“这是你的装备,下去之后别耍花招。”

我接过来,满脸疑惑地打开一看,里面有防水服,各种速食食品,还有一些我也叫不上来名字的工具,一节一节的,好像是可以拼接起来的。

“如果你想溜,我会趁那个独眼儿哑巴过来之前弄死你。”刘迦说道。然后我和谢启明就被他们抓着带上车了,叶澜一路上都抱着电脑,看起来像是他们的数据骨干。我瞟了一眼,什么也看不懂,她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将电脑转向我,我看到上面出现了我之前临摹的那张《地狱诸相图》的电子档。

“你们不会是…要去找这画的原作吧?”我想起之前吴煜在逸玄山庄里对我说的那一番话,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叶澜竟然真的点了点头:“对,你要不要再猜猜我们为什么非得带上你?”

“不是为了威胁我二舅吗?”

“那我们干嘛不直接绑架许涟漪和许绍阳?”叶澜无语地白了我一眼。

我心说对啊,他们两姐弟跟齐禄的关系比我可更亲一点,毕竟他俩是齐禄亲姐生的,我和他顶多算个外亲。

“准确地说,这次是齐禄有求于我们三佛爷。”叶澜又从电脑上调出来另外一个明显是板绘的电子图,手绘的画扫描出来和纯电脑板绘的图片是有区别的,这板绘应该是他们吴家的人后来又画的一张。

“我们这次去的地方,他也同样有想要的东西。我们三佛爷有钱有技术,还有你这个,原画师。”叶澜忽然笑了,揽住我的肩膀。

我甚至怀疑我自己听错了,什么原画师?画《地狱诸相图》吗?但是我只是个临摹的。

刘迦转过头来,又是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看了看叶澜搭在我身上的手,脸色更臭了。随即我才反应过来,这男的应该是对叶澜有意思,难怪之前那么给她面子。

“可是我们都只是高中生啊…这画少说也得一千多年了吧?”谢启明摸了摸脑袋,指着电脑问。

“吴先生看见了,一千年前,就是你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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