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杜童见她奶对种菌很有兴趣,便仔细给说了一下。

种菌其实真的不难,只要会做料就成。

下角料一般是用木屑沫、玉米桔和玉米芯或者木糠做,另几样克霉灵、碳酸钙去农资局就能买到。

菌包做好后,选温度合适的地方,将它一放,等菌包生出菌丝,再把菌包两侧剪开,菌丝就会长成大家吃的菌菇。

但这种法有条件限制,得有粉碎机把玉米桔和玉米芯打碎才成。

杜童打算换种简单的法子,先把菌种出来,等以后有钱了,要扩大种植,再做菌包养菌。

种菌最简单的办法,便是用玉米芯做。

先用石灰水将玉米芯浸泡一天,然后将玉米芯捞出来沥水,等水沥得差不多了,选一处较为阴凉的地方,把玉米芯一层一层垒好。每垒一层,都要往玉米芯上均匀撒一层菌种。

垒好了下角料,用泥土薄薄地盖上一层,最后再盖上一层塑料膜便成。

两个多月后,等玉米芯生了菌丝并长出了泥土,塑料膜就可以掀了,然后再等几天就可以采摘。

肖中云年纪大,还以为种菌跟种菜一样,把种子丢地里,然后仔细伺候着,等菌自己长出来就成,这会儿听杜童说,菌不是从地里长出的,她稀奇得不成。老人家听得格外认真,要是遇上没听懂的,还会问一下。

“这听上去,成本好像不高。”

肖中云等杜童说讲完,搬着手算了算,感觉种菌好像还挺划算的。这大头不就是玉米芯嘛,农村差啥也差不了这东西,牛圈顶上就堆了摞玉米芯。

杜童点头:“嗯,没啥成本,就是得精心伺候。”

“我种了一辈子的地,还怕伺候不了几朵蘑菇。你放心,等弄出来了,奶一定会把它们照顾的妥妥帖帖。”

“要是真能种出来,以后你上学就不愁了。”

看着都不用她费心劝说,就愿意种菌的奶奶,杜童心里暖和得不成,她吸了吸鼻子:“奶,你真好,要是换成别人,不定以为我是瞎说呢。”

她奶和二伯真的好宠她,这要换一个家长,她怕是刚开口,就被骂了。而她奶奶,却愿意相信她,并且去尝试。

上辈子自己到底是怎么钻进死胡同的?

她躲在阴暗处,羡慕着别人有爸有妈,不定别人还在羡慕着她有奶和二伯呢。

许是真应了那句,越是缺什么,就越想得到什么吧……

“瞎没瞎说的,种一种不就知道了,要是种不出来,咱也没亏啥。可是种成功了,我和你二伯就轻松了。”

肖中云慈爱地笑了笑,嘴上说着种不种成功都没啥,但心里却在琢磨让杜国树去找杜国贵,把杜童说的那个防空洞给借过来用几个月。

要是真成了,她肯定得多种些,竹林坡过去的防空洞很小,种也种不了多少,以后不定还得去山里的大防空洞种才成。

天色擦黑,轻盈暮霭飘浮天空。

在地里薅了一下午草的杜国树回来了。中午吃的稀饭,他回来后,肚子有些饿,把杜童放水缸里的铁盆端出来,装了一碗稀饭,以为家里没菜,洒了几颗盐在稀饭里,然后就大口喝了起来。

杜国树今儿虽在为杜童往后的学费犯愁,但去了地里后,心情却变得大好。

村里好多人都知道童童被凤凰一中录取的事了,干活时,大家都说他会养孩子,还说童童只要不掉链子,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学,他等着享童童的福就成。

享不享福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童童争气,让他憋了十几年的那口气,有地方泄了。

当年,他把小丫头捡回来,老五不要,他又舍不得再把她丢掉,就这么稀里糊涂分了家,养起了孩子。那时候,村里好多人说他是光棍,养活自己都难,还逞强的要养老娘和侄女。还说,童童和老娘跟着他过,怕要不了两年她们就饿死了。

这些年他咬着牙,一个人种了三个人的地,勒紧裤腰带过,就为了争口气,让别人知道,他是养得活老娘和孩子的男人。

这口气憋了十多年,今儿算是散出来了……

他养的孩子出息了。

杜国树很高兴,哪怕是喝盐稀饭,嘴边都挂着笑。

“二伯,碗柜里有菜。”

喂完蚕,顺便把牛圈清理了一下的杜童从后面屋檐下绕出来,就见她二伯在吃饭。

“垫下肚子,晚点再吃。”杜国树乐呵呵笑着。

杜童听他这么说,嗯了一声,把手上拎着的空背篓丢到屋檐下,进厨房,挑着两个空水桶准备去水井挑水。

杜国树见她拿着空水桶,问:“你拿水桶去哪?”

“缸里没啥水了,我去挑水。”

挑水这活,杜童上辈子就没做过。头一回挑着两桶走,她还有些掌握不了两个水桶的平衡。

家里伙食不算好,她营养跟不上,发育得慢,虽然十五岁了,但身高却比小她一岁半的杜静还要矮。班上女同学全都来了大姨妈,就她一直没有,进了高中一个多月,她大姨妈才来报道。

想到这儿,杜童就有些为自己的身高发愁了。

上辈子她就不咋高,长到一米五八,就没再往上蹿。这辈子,她是不是该趁着这个发育期,好好给自己补下身体。

不说一米七八大长腿,能长过一米六五,她就高兴。

“人还没水桶高,你挑什么水,放着,我去……”

杜童为身高发愁,一边,杜国树见她挑两空水桶,走路都有些飘,两口喝完稀饭,把两水桶给接过去,便往家门前隔了几道田坎的水井走了去。

杜国树这一天,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地里活完了,就是家里活。杜童看着驼着背,挑着两水桶远去的人,心里堵得慌。

她咬着唇,静静站在水泥坝上,注视着田梗上昏昏暗暗的人影。

这一看就是好久,久到挑水的人往回走,她都没有收回目光。

“童童,在看什么?”晚一些从牛圈出来的肖中云,瞅着坝子上一动不动的孙女,疑惑问。

“看二伯。”杜童声音低沉。

“你二伯有啥好看的。”

肖中云顺着杜童话,也把目光落到了田梗上。田梗上,装满水的两个木桶,把杜国树的腰压得更弯了。

“别看了,进屋给你二伯烧些水,等会他好洗澡。”肖中云满是皱纹的脸上浮起了淡淡辛酸,她转身,蹒跚着脚步,去收晾在屋檐下的衣服。

她这辈子生了五个孩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老二。当年如果不是她疏忽,老二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累得驼了背,更不会娶不上媳妇。

那年,她把老大和老二送出去,张石匠厚道,从不为难老大,还把一身打石头的本事教给了老大,而老二……送得太远了,他在那家也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等她把人接回来,老二就再不是以前活泼爱笑的老二了。

他变得沉默寡言。

他似乎害怕她再把他送走,才十一二岁,就担起了家里的重担,啥重活都抢着做,等到了谈媳妇的年纪,见家里嫁完大妹和二妹,没多余的闲钱给他娶媳妇,也不吱声,就这么一直拖着。

等家里缓过来,有钱可以给他谈媳妇,却发现,他已经过了二十六了。

二十六的男人,在农村孩子都能割草喂猪了,而老二不仅单身,还因为长年累月晒太阳,皮肤特别黑,背也是驼得越发厉害,找人相看了好几次,人家姑娘都看不上他。

这一拖就拖过了三十,再后来,连过婚嫂都看不上他。

如果当年不是她疏忽,老二这么勤快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成光棍。

肖中云心里难受,杜童情绪也不高,她又看了看她二伯,才转身进了屋。

肖中云站在屋檐下,一边收衣服,一边说,“你二伯命苦,一辈子就跟那陀螺一样,天天地里家里的转。童童啊,你打小心就比别家闺女细,村里好多人都在等着看你二伯笑话呢,你得对你二伯好,让那些说你二伯闲话的人,通通闭嘴。”

“我知道,奶,我以后一定会让你和二伯过上好日子。”

杜童懂他奶的意思。

很小的时候就懂。

上辈子,她听过最多的话,便是别人说,这是杜光棍养的那个闺女吗,光棍男人就是不会养娃,瞅瞅,这娃都被他养成猴了。

还有说她二伯傻的,养娃不养男娃娃,却养个闺女。这闺女长大了就成别家的了,等他老了,出个啥事,都没人照顾他。

大人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从来不会避着她。

他们看似随便唠嗑几句,却不知道这些话,在她心里落下什么样的阴影。

所有人都说她跟着二伯,是受苦,导致她大了一些后,也觉得自己童年很苦,但事实上……她的童年,比起别的女孩来,却不知幸福了多少倍。

院子里,祖孙俩各怀心事,都没说话,等杜国树把水缸挑满后,家里才有了声音。

杜童烧好热水,把碗柜里下午炒的鸡蛋豇豆端到桌上,喊她奶和二伯吃饭。

“妈,你和童童去找老五,他怎么说?”一上桌,杜国树就把心里惦记的事问了出来。

童童这高中必须得读。家里钱紧凑,老五能掏一点,他这儿就会轻松一些。

“就他那德性,屁都打不出来一个,他能说啥。不过童童厉害,从刘芳那儿薅了五百块过来。”肖中云说着,夹了筷子酸豇豆进碗里,然后配着稀饭喝了一口。

喝完后,老人家脸上挂起了笑:“炒过的酸豇豆,还挺下饭的。”

“五百块?”

杜国树震惊,想都没想到杜国全竟真给钱了。

肖中云嗯了一声,没细说这钱是怎么来的。

杜国树眉间松快了许多,片刻后他道:“妈,回头你去问问,谁家要买牛的。等明年开春耕完地,咱把圈里的牛卖了。来年我多喂两头猪,紧一点,应该能够供童童上完高中。”

童童上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第一学期的钱不差了,但后面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家里最值钱的,就是牛圈里养的牛和猪。

那头牛是公牛,很能力气,要卖,也能卖上三四千。不过卖了牛,以后耕地就只能去租别人的牛了。

杜国树是打心底舍不得卖牛。

可家里有个上学娃,再舍不得,也得卖。

“卖啥牛,不卖,猪也别多养,钱的事有办法了。”肖中云也不乐意卖牛,顿了顿,把杜童要种菌的事,给杜国树说了一下。

杜家三口人,顶梁柱虽然是杜国树,但家里拿主意的却是肖中云,肖中云说种,那这个菌就肯定能种。

果不其然,杜树国听了老娘的话,竟没发表任何意见,等放了饭碗,就很听安排地去了杜国贵家,谈借用防空洞的事。

那防空洞是村里的,里面放了好些东西,杜家想用,自然得给村支书说一声。

杜童等她二伯走后,把厨房收拾干净,又将堂屋里没收整完的书,全收掇好,然后提了桶热水,去牛圈那边了个澡,便回屋躺下了。

重生回来,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她得先养好精神,明天才好开始干活。既然说要种菌,那就不能只是嘴上说说,明天就去市里买菌种,然后开始动工,争取几天内把下角料做出来。这样,她上高中第一年的费用勉强就接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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