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行知道，妖族也是会认主的。
如今两族敌对，人族占据上风，少部分妖族为求生存，会主动与人族结契，例如仙门中的御兽宗，便是通过驾驭妖兽来提升修为，与人作战。
小狐妖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漂亮的异瞳直直地看着他，又大又圆的眼睛有些不安。
不过小狐狸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衣摆下的那条毛绒绒的尾巴摇着摇着就到了身前去，尾巴尖的软毛轻轻挠着他垂下的手腕，就像软乎乎的小狐狸出自本能般对眼前人交付的信任。
晏行轻笑，本就温柔的眉眼更加柔和，伸手揉了揉少年顶着的那对狐耳，纠正道：“叫师尊。”
“师尊？”
妖族没有拜师的习惯，修行都是看自己造化，池衍听着这有些陌生的称呼愣愣地发问。
晏行的语速很慢，尽力让小狐狸能够理解：“师尊就是……会保护你，陪伴你，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一直站在你身旁的人。”
温润如玉的仙尊垂眼看他，嗓音轻得能被一阵风吹散：“小衍不愿意吗？”
池衍虽有迟疑，却想都没想地否认：“没有，但是……”
还没等他“但是”完，晏行已经根据前两个字当做知道他的回答了，笑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池衍：……？
晏行好像没看到人疑惑纠结的眼神似的，又揉了揉池衍的脑袋，叮嘱小辈般说道：“穿好衣服，当心着凉。”
池衍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可以算是衣衫不整，尾巴还从衣摆下探出来无意识地扫着晏行的手腕，化为人形后羞耻心似乎也跟着直线上升，那张白皙的小脸瞬间红了，手忙脚乱地把衣服往身上拢。
晏行轻笑，很体贴地把一套完整的衣物递给他后，就站起来背过身没再看他。
这应该是门派中的弟子服，对于刚化形的小狐妖来说还是有些宽大了，还能透过松垮的领口看到少年细瘦的锁骨。
池衍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袖口，对第一次穿上人族的衣裳颇为新奇，不过视线无意中上移，就被晏行手背上残留的血色瞬间转移了注意力。
记忆被唤醒，池衍记起这还是自己的杰作，毛绒绒的狐耳抖了抖，神情现出几分忐忑不安，往前几步蹭到对方身后，小心翼翼地唤道：“师尊……”
“嗯？”晏行很快就回过身应道。
刚刚被一打岔，好像自己稀里糊涂地就认了眼前的仙尊当师尊，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一直温和的眼前人身上感受到或许可以称之上半哄骗的强硬态度。
新改口的称呼对于妖族来说比较生疏，念起来有些不习惯，即便如此，小狐妖也能隐约感知到这个名称背后的羁绊。
从小被灌输的观念让池衍不知道和人族建立如此深的联系是否合适。
但他不排斥。
或者说，关于这人的一切，他都不排斥。
他的师尊比他要高上不少，刚化形的小狐妖要仰着头才能看到晏行的眼睛。
虽然眼前人总是一副眉眼含笑的模样，但池衍莫名觉得对方现在似乎心情很好，漆黑的眼眸中都是轻松的笑意，窗外暖融融的日光照进来，更是往那双眼睛中洒进了点点碎光。
“怎么了？”
身前的小狐妖突然没了声，晏行等了一会儿，见人还是只盯着自己却一声不吭，遂耐心地又问了一句。
池衍猛地回神，反应过来后又有红晕爬上了脸颊，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视线落在对方的手背上，小声道：“对不起，我刚才……”
晏行跟着一低头，这才看到了自己已经结了薄薄一层血痂的手背。
“没事的。”晏行笑了笑，安慰忐忑的少年。
他抬手往手背上一拂，那一小道伤口便迅速止血愈合，连小狐狸留下的齿痕也消失不见。
短短几日的相处中，眼前人好像一直都是这般强大温和，无论合适都能包容别人的一切情绪。
被对方的神情感染，池衍也跟着不自觉放松下来，滚圆的眼睛弯起来，现出盈盈笑意。
无论是面对原型或是化形后的他，晏行的态度都没有变过，池衍心中被别人发现妖族身份的不安也淡了很多，不过首次化形的小狐狸对于用人形和人交流还是有些局促，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和人相处。
像是知道他的心思，方才掉落在地还没来得及捡起的传音令牌适时传来了动静，池衍霎时如释重负地连忙跑过去捡了起来。
苏合的声音响起：“小衍？现在怎么样了？”
“阿兄我没事啦，不用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苏合口不对心地哼了一声，“你现在是在崇吾派吗？”
池衍其实也不知道这是哪，扭头望向晏行，见人点头，才道：“是呀。”
“行，我已经在山脚下了，山上有结界，我进去会比较麻烦。”苏合的话音一顿，“晏行呢？他人在哪？”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晏行已经知道了苏合想干什么，直接道：“你进来即可，不会有人察觉。”
池衍一听兄长要来了，身后的尾巴都高兴得翘了起来，立即要往外跑，刚跨过门槛又慢了下来，回头不确定地看了一眼晏行，见对方点了头，才又欢喜地继续往前跑。
晏行却没有马上跟上去，看着人背影消失在眼前了，霎时脱力般往后退了几步，反手撑在一旁的桌案上，眉头微皱着闭眼调息，没有理会身周环境陡然出现的剧烈波动。
苏合才踏入晏行的地界，突然停了步子，抬头环顾了一圈。
像是他的错觉，刚才周遭一静，树上停着的灵雀毫无征兆地止了叫声，随风轻动的叶子不合常理地停在原处，像是整个世界的运行停滞了一刻。
不过下一瞬，苏合才眨了眨眼，灵雀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叽叽喳喳地，似乎在嘲笑他的离奇想法。
还离得远远的，小狐狸欢快清脆的嗓音就已经传到了他的耳边。
“阿兄！”
苏合被才到自己胸口高的少年撞得往后踉跄几步。
猝不及防化形的小狐妖自己待在陌生环境还是有些怕的，哪怕只是离家短短几日，此时见到自家兄长都觉得格外亲近，抱着苏合不撒手，有一堆话要说。
“阿兄我差点被你害惨了，你之前还说我一段时日后才化形……怎么了？”池衍讲到一半，却发觉对方心不在焉，抬眼就见自己兄长皱着眉往自己身后的方向看去，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苏合口中应道，同时对正巧出现的晏行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池衍一听兄长这语气就知道对方肯定又有事情瞒着他，一边顺着苏合的目光扭头看去，一边气鼓鼓地对苏合道：“阿兄你别想糊弄我，我……”
池衍的话随着视线那头出现的晏行戛然而止。
迟钝的小狐妖突然惊觉，他和阿兄交流的时候，对方之前是听不懂的，应该是把他当成了灵宠之类的，不知道两人间的关系，而他刚刚一个没注意，阿兄阿兄地叫着，好像说漏嘴了……
如果池衍这时候是原型的话，小狐狸的毛肯定已经全都炸起来了，不过这也不妨碍少年头顶上的那对狐耳立刻就警惕地竖了起来。
虽然自己是狐妖被发现了，但苏合可还没有，他不敢拿阿兄冒险。
池衍压低了声音，推着苏合往来路去，飞快地道：“阿兄你快走，我待会再跟你解释。”
可肩上突然搭上的手让他动作一顿，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池衍转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黑眸，虽然他明白现在最好不要表现出任何异样，但根本藏不住事的小狐妖还是控制不住地浑身僵硬。
但对方只是垂下眼把落到他肩上的花瓣拂去，像没察觉到他的不自然，很快就收回了手。
晏行并肩站在池衍身侧，对苏合道：“既然来了，便进来坐一会儿吧。”
语气温和自然，又把池衍搞迷糊了。
自己对阿兄的称呼还有阿兄见到自己人形后毫不意外的模样，在人族看来肯定觉得很奇怪，但为何身边人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还有刚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灵宠在怀里大变活人，也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
阿兄和青黛姐姐明明都跟他说人族很讨厌妖族的呀！
已经把自己绕晕了的池衍迷迷瞪瞪地跟着两人往里走，穿过连廊，在他与晏行方才休息的亭子中坐下。
池衍看看自己兄长，又看看晏行，很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怕自己冒然提起反而惹祸。
少年的欲言又止被晏行尽收眼底，他笑了一下，抬手给人面前的杯子倒上茶水，慢悠悠开口道：“其实很早的时候，苏合就已经跟我提到过你。”
池衍立马坐直，睁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晏行。
“我与苏合是在外游历时认识的，当时便知他有一只狐妖，感情极好，不只是灵宠，已经当成了自己的弟弟。”
晏行提起了两人在树下的相遇，接着解释道：“那天我准备离开的时候，碰巧遇到了你兄长，才知道你们两人的关系，我很喜欢你，便想带你出来小住一会儿。”
晏行说着还笑了一下：“还是向你兄长承诺过一定会照顾好你，他才让我带你走的。”
苏合沉默地配合点头，听晏行在那和风细雨地睁眼说瞎话，把自己弟弟唬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是这样啊。
天真的小狐妖深信不疑，心口的大石落了地。
都怪阿兄不先跟他说清楚，害他白白乱七八糟地担心了那么多。
于是苏合就被自己弟弟瞪了一眼，偏又不能辩驳，只能无奈背锅。
接下来苏合与晏行间的交谈池衍就没怎么听了，刚化形后的小狐妖精力不济，耳边的交谈声都像是催眠曲，不一会儿就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身子一歪，栽在了旁边人肩膀上。
肩膀上的重量传来，晏行话音一顿，抬手轻轻调了下池衍脑袋的位置，让人能靠得舒服一点。
“睡着了？”苏合问。
“嗯。”晏行放轻了声音。
池衍睡着后，苏合说话就没了顾忌，直接问道：“你之前说小衍现在神魂不稳，最好先不要想起之前的事情，不然很容易记忆错乱。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说起这个，晏行的眉头也微微皱起：“不好说，我会时刻关注他的情况。”
苏合点头，明白这事一下子急不来，只能暂且按下。
他拿起茶盏喝了口，发现和酒比起来还是太寡淡了，又嫌弃地默默放下，环顾了周围一圈，问晏行：“你怎么选了这个地方？”
“我最后能够赶到，还是崇吾派那个叫柳含的小姑娘传的信。”提起旧事，晏行的表情有些晦暗，但垂眼就看到靠着自己肩膀小憩的少年，蹙起的眉头还是不由自主舒展些许，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而且……小衍他喜好热闹，说不定会喜欢这里。如果以后他住不习惯，我便带他去其他地方。”
两人谈话中的主角恰好在这时动了动，微微侧过身子，眼睛还是闭着的，却抬手扯上了身边人的衣服，低声咕哝了一句。
声音太小，哪怕是离池衍更近的晏行都没听清。
晏行正要低头去看，靠着他的少年恰好又揪着他的衣物，脸颊无意识地在他身上蹭了蹭，嗓音带着梦中的含糊，再次道：“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