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

如果沟通不能做到坦诚和深入, 那不如不沟通。

秦霄说着就要挂电话,整个通话过程保持着同学间的礼貌,不亲近, 但也没疏离到让人觉得有负面情绪的地步。

临挂电话,对面有些小心的问:“我写了一些路上的见闻, 你有兴趣看么?”

秦霄没多想什么,依然在客套的同学人设里, “行啊,你发呗。”

对面却是尾音微扬人都愉快起来不少, “好,有点长, 你有空的时候看。”

秦霄敷衍应和, 总算把电话挂掉了。

雨中的伦敦依然华灯璀璨,好不容易让泰晤士河泡冷的心又活过来, 呼吸一层层往深处剜。

手机震了一下, 季宛发来一个文档, 打开是篇洋洋洒洒四千字的小作文。

【这个国度里盘旋在游人头顶伺机夺取食物的海鸥,大摇大摆穿越街道的鹅, 旁逸斜出肆无忌惮生长的树木, 所有物种都在告诉我们, 他们得到了极致的包容和充分的发展。

事实上从人类爬到食物链顶端并通过各种手段从其他物种上获取资源之后, 其他任何物种想要获得发展都是被人类退让和包容后的结果。我们学会掠夺远比我们学会包容更早,更容易……】

心里装着事, 看东西也就走马观花, 一篇文章很快就滑到最后。

第二天,秦霄就文章中的优点回复过去几句书面且客观的赞美,接下来一段时间秦霄断断续续收到季宛发来很多。

猜测季宛是打算回去整理后投稿什么的, 但季宛没提她就没问,只是想起来就打开看看,看完礼貌性夸奖。

两个人除去这样的沟通再无其他,渐渐地,秦霄收到季宛消息和收到任何人的消息一样,内心平静无波。

一个学期很快过去,秦霄顺利混了一波学分准备回国,来时不远处有人在修路,走时那条路还没修好。

回国后跟薛岚杨青简单聚了聚秦霄就立即投入工作。工作室账号又爆了一条视频,连着带火了之前一系列垂直视频。

秦霄故技重施让那些学生来做,同时着手联系靠谱的外包公司。

更多项目向秦霄招手,四处奔波几日后,一扫在英国的颓废慵懒,西装笔挺雷厉风行,大G也换成了帕拉梅拉,像变了个人。

饭局上袁栗的手没再缠绷带,有人问起袁栗之前是怎么骨折的,袁栗笑容有些不自然,低声搪塞,中途还偷瞄秦霄一眼,似是怕自己的话有埋怨秦霄的嫌疑,立即闭上嘴。

秦霄注意到袁栗戛然而止,觉得她有些过于小心,往日从未对这个人苏醒的同情心,随着意识形态里季宛的死亡,渐渐生长出来。

“现在恢复的怎么样?”

虽说秦霄只是淡声问起,袁栗眼中还是意外的一亮,因为秦霄本没必要问。

“已经没事了。”袁栗说着,探究地盯着秦霄看,秦霄没再问什么。

一行人酒足饭饱,又是春风满面,散去时袁栗主动上前挽住秦霄,声音轻柔低沉,听上去就有几分暧昧,“最近怎么样?”其他人高声谈笑,自然只有秦霄一个人听到。

“听薛总说你出国了。”

秦霄没回答,回头看她一眼,她今天没画那种该死的混血妆,看着还像个人。

秦霄之前几乎都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

袁栗手里轻轻挽着,一双小鹿眼茂密的黒睫微垂,声音轻地不能再轻:“……这次回来还走么?”

秦霄垂头到她耳边:“到底为什么?”

袁栗一抬眼,正对上秦霄澄明清醒的眼神,微微一惊。

“再不说实话……”秦霄抬手帮她把耳边垂落的头发别在耳后。“可就不是耍你玩玩那么简单了。”

“秦总您不走?”有人停住脚步问。

秦霄抬脚离开,袁栗忽然死死拉住秦霄的胳膊,双眸失焦,看起来有话要说。

秦霄打发了那人,包厢里只剩她们两人。

袁栗低着头,还没开口,就有滴什么东西落下去,秦霄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袁栗这人的眼睛空洞无神,看上去向来没什么感情。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袁栗抽噎,声如蚊呐:“她乘坐了b航804航班……”

秦霄记得那是场全国闻名的空难,飞机失踪,至今找不到残骸。

“那之后很多年,我都当她只是去旅行,只是一直没落地而已……”

包厢里的气氛静如暗流,袁栗的目光似乎穿过秦霄在看另一个人,但即使是在流泪,眼中依然空洞无神,似乎这个人的灵魂早已死亡了一部分。

“我没有疯,我知道你不是她,我也没那个本事要你做她的替身……”袁栗靠近秦霄,有些贪婪地在细细观摩秦霄脸上每一处,“我只要偶尔能看到你就觉得很满足……人总得指望点什么活下去不是么?哪怕不是真的。”

似是看到秦霄这次没那么反感她,袁栗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足了勇气,指尖微颤着,小心去触碰秦霄的脸。

……

酒店里,秦霄从包里拿出两个纸盒,一个放自己面前的桌子上,另一个递给袁栗。

袁栗有些茫然地接过,纸盒表面的文字都是一些疾病的医学术语,但有些字眼诸如‘肝炎’‘梅毒’‘HIV’她还是可以看懂的。

秦霄已经打开她自己那盒,熟练的用弹簧针扎破指尖。

袁栗怔神地看着秦霄,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是检测传染病的么?怎么弄?把血送到检测机构?”

“自检盒,十五分钟就出来了,艾滋,乙肝,丙肝,梅毒都能检测出来,很多疾控中心用的也是这个。”秦霄帮她打开她那盒,看起来轻车熟路,“你平时不用?”

袁栗沉默片刻,“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挺注意安全的,挺好的。”

“药店和网上都有买的,你平时也备一些,约归约,狗命要紧。”秦霄见袁栗拿着弹簧针对着自己下不去手,接过来替袁栗取了血。

痛感很小,袁栗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着眼睑,声音有些轻:“好,不过我平时也不……”

秦霄没所谓地把自检盒放到一边,打酒店电话叫晚餐。

十五分钟很快过去,袁栗拿着她自己的那盒看了看,而后专门递到秦霄眼前。

四联全阴。

……

夜色深处,两个窈窕身影密切交缠,但都紧闭双眼不看眼前人。

……

后来袁栗每个月都来见秦霄几次,秦霄大部分时间忙于跑业务,没什么多余心力,将近半年就跟袁栗有来往。

秦霄喜欢袁栗那双冷漠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哪怕一起做着扭曲而旖旎的梦,她的眼睛也冷到骨子里。

一个人的眼睛就是他的内核,袁栗的内核硬如金刚石,冷如寒冰窟,让人感觉这个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任何人,所以永远不用担心她会对自己心怀期待。

没有期待就不会受伤,两个人各取所需,各自毫无顾虑地成为对方的工具。

这样的关系让秦霄宛如一匹野马离了缰绳也离了草原,在虚无里狂奔,有种亡命之徒式的自由。

m大偏僻处,路边树影中停着一辆光可鉴人的银色帕拉梅拉。

车后座,秦霄自下而上给自己系上衬衣扣子,半扎长发,披下来的部分已经过肩,咖色衬衣显得人沉稳不少,但一开口仍旧不着调,“袁老师这样的劳模,不给发工资我都怪不好意思的。”

袁栗在一旁用湿巾蘸脖子上的汗,语气有些许扭捏:“别叫我老师了,我都辞职了。”

之前袁栗用秦霄给的资源又做成几个漂亮的设计项目,直接辞掉学校的工作成功入职到一家还不错的广告公司,薪水翻了五倍不止。

那家广告公司离m大很近,于是袁栗经常午休时来秦霄工作室,要么帮着新设计师指点设计上的问题,要么陪秦霄睡个‘午觉’。

秦霄下车坐进前排驾驶座,“不喜欢?”

袁栗把自己挂在前座的西装外套穿好。“嗯。”

秦霄发动车子随口问:“那为什么当老师?”

“工作太难找了……”

秦霄闻言笑出两声,把车开回创业孵化园。

袁栗手肘靠在车窗上,风拂动额前有些汗湿的刘海,树影一阵又一阵覆过眉目,“以前,学校还让我开过一门课教学生如何就业……他们老师都没有就过业。”

两人说笑着到了工作室楼下,一同往上走,路上袁栗看了眼秦霄领口,有些抱歉地说:“拿破仑的毛。”说着伸手给秦霄摘下来。

秦霄下午还要去见客户,这才发现自己黑色西装上又不少长毛猫的毛,西装料本不怎么粘毛,这种程度还是因为那只猫太过掉毛,估计有什么皮肤病。

两个人一起进洗手间,秦霄任由袁栗在自己身上摘,自己也动手往下揪,“你养了个蒲公英?”

袁栗专心致志揪下来,再用水从手上冲掉,“它之前有皮肤病,比别的猫更爱掉毛……”

长毛猫的猫很细很软,抓不住就会随着呼吸的风乱飞,在眼前纷扰,袁栗抬眼一捉,额头差点顶到秦霄下巴上。

浓颜系五官猛地近看更惊艳,袁栗被秦霄这张脸晃了一下,似是忽然摘的有点累,垂了垂睫毛,轻声道:“……没电了,投个币。”

秦霄垂着眸浅笑盈盈,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袁栗抿着唇撇开视线,有丝闷闷不乐,意有所指的小声说:“工资都不给发。”

秦霄闻言侧过头,在她唇上轻压一下。

袁栗面无波澜,眼里没什么感情,但手指竖起来,比了个二。

秦霄觉得有点可爱,揽住袁栗的腰,覆唇吻了又吻,眼睛时而微微睁开看袁栗闭眼投入的模样,时常感觉漏风的心口,短暂的被云雾般的微甜和温热安抚……

直到余光里出现格子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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