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妈

夜里十点, 周末的狂欢才刚刚开始,夏星晓也终于加班完毕。

下了直播就开始跟一个四十五分钟的长专题配音斡旋。

嗓子快冒烟了,麦克风要着火了, 电脑键盘快按碎了,才终于搞定。

满身疲惫地到家, 一进公寓门,初宁宁给她发消息, 问她睡了吗?

她打字:【还没有,怎么了?】

对话框上一直是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她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复,就拿了换洗衣服进浴室。

洗完澡做了基础护肤后上床, 初宁宁的消息躺在那里, 因为她没回,一共三条。

初宁宁:【高馨想要约你见面, 找到我这了。】

初宁宁:【星晓姐, 我肯定是站你这头的, 不可能答应她。】

初宁宁:【不过我怕她去找别人,就先给你透个口风。】

那时候的胸口是轻微起伏的, 这个名字在脑子里缓冲几秒, 她将额前的碎发往后捋。

她回:【谢谢, 我知道了。】

初宁宁想来是认识高馨的, 同时也是她和时砚池关系的知情人,夏星晓无意成为那个圈子里的谈资, 因此就没多说什么。

微信通讯录里不知什么时候跳出一个红点, 一个顶着XIN这三个字母的头像静静地躺在那里,添加消息里的留言是:【我是高馨,我想找你谈谈。】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指腹长久地停留在按键上, 踌躇了片刻后,她指尖轻轻地向左一划,把这条消息删掉。

页面切回到和时砚池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她今天下午发的那条,她点进右上角的三个点,手指僵了几秒后,恨恨地锁屏。

时砚池又在黑名单里生死徘徊了一次。

脑子里同一时刻在考虑着另一件事,晚上胡思乱想的副作用就是——情绪控制又薄又脆,她把手机塞到枕下。

白天尚可用工作给大脑占满,不留一丝缝隙。可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柔软的枕头、舒适的温度、安静的环境,都不能让她进入睡眠,高馨这个名字让她在这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夜里失眠。

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第二天天还将亮未亮,手机在枕边炸响。

因为一夜没怎么睡,夏星晓觉得头疼欲裂。

“起床了吗?”

来自汪静的母爱召唤让她瞬间竖起耳朵,她清了清嗓子,睁着眼睛说瞎话,“肯定起了呀,我的生物钟多规律。”

爬起来去卫生间,发现来了大姨妈,荷尔蒙的紊乱又让她陷入了淡淡的忧伤。

晨光微弱,她重新躺被窝里晃一眼时间,还不到七点。

话筒那端传来各种小贩的叫卖声,汪静问:“今天想吃什么,我正好在买菜。”

夏星晓轻描淡写地把车刮了不能回家的原因,归咎给生理期不想动,这个理由总算把汪静打发了。

挂了电话后,手机屏幕停留在昨晚最后锁屏的界面上,那里面多了一条消息。

她眯了眯眼睛。

起床后的第一时间,她竟然收到了时砚池发来的:【好】

咬着的手指从齿间拿开,她指腹轻轻打下:【你想什么时候谈?】

刚打完,她又吸了一口气把字逐个儿删除。

凭什么?

凭什么他想什么时候谈就什么时候谈,现在是她不想谈了。

生理期的女人就是这么善变。

然后实在抵不过困意,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竟然难得地在周末睡了一个长长的回笼觉。

醒来之后不想做饭,就在APP上定了外卖,吃了一顿冒汪静之大不讳的垃圾食品。

早午餐吃得慢慢悠悠,她被MUSE 4S店的售后人员催着,说她的车已经修好了,让她去提车。

入秋半个月,天气偏凉。

夏星晓在丝质衬衫外又加了一件薄外套,下身是一条黑色的铅笔裤,长发扎成个高马尾,随着走动在空气里轻微摇摆。

售后小伙儿热情地接待了她,让她在贵宾区的沙发上等一会,自己去办理交接手续。

夏星晓点点头,百无聊赖地拿起一旁的汽车杂志,随手一翻,时砚池的专访扎扎实实地撞进眼里,这人怎么总是以“打酱油”的方式出现得莫名其妙,她默默地合上杂志。

展厅里播放的是好听的爵士乐,隔着一道玻璃门隐隐传到售后区。

服务人员很周到,给她上了杯热乎乎的巧克力,她正刷着手机,一片阴影兜头而下,夏星晓感应般地抬额。

不是方才的售后小伙儿,是一个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也穿着MUSE的工作装。

四目相对,夏星晓以询问的眼光看他。

中年男人嘴角勾起一个标准弧度,附着身子说:“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是这家4S店的经理,今天我们总部来检查,您能移步到展厅一趟,给我们充充人气吗?”

经理脸上一直带着笑意,生怕她拒绝地补充:“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要不您去试驾一下我们MUSE新款的车型?”

“是MUSE 3S系列吗?”鬼使神差地,夏星晓问了一句,就是那款上次被她撞烂,现在还有个赔偿诉讼的车型。

对话一旦双向输入,拒绝就显得不通人情。

夏星晓扶额,这主持人喜欢乱接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售后区等待的客户被陆陆续续地请到了展厅,接待夏星晓的是个年轻男人。

MUSE真的很会搞销售,接待女性客户的一律是年轻帅气的男销售。

不知道是因为总部要来检查急于表现,还是误以为她是意向客户格外亢奋,小伙子热情地给她介绍3X新款的性能,说了一堆发动机、电池、扭矩、百米加速时间等数据性的专业术语。

夏星晓兴致缺缺,她上次来买车的时候,从进店到签合同交钱一共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实话实说,女性买车外形是第一要素,MUSE 3X小巧时尚,正好符合她的审美。

神游间,脚步声铺天盖地地袭来,经理以一路小跑的节奏赶到门口,将一行人引了进来。

光影里,一群人进了展厅,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一身黑色衬衫慵懒矜贵,外套在手肘上挂着,身后有阳光,周身镀着一层光晕。

店里的人齐刷刷地看过去,夏星晓也无意识地折身,时砚池的身影彻彻底底地挡住了她身前的阳光。

昨晚差点进了黑名单的人出现在眼前。

两人在第一秒的对视后,第二秒很有默契地错开了视线,一周前暴雨夜里的湿意和火花,倾倒而出。

手机在手心里攥出了潮意,连日来的酝酿才换来了此刻的平静,夏星晓深吸了一口气。

路过她身侧的时候,时砚池步伐不留痕迹地缓了下来,黑眸深邃、冷淡,无动于衷,带着人从她身旁鱼贯而过。

夏星晓扔站在原地,逆光刺眼,她因为眼睛发酸而收回视线。

听见他渐行渐远离去的动静,夏星晓下巴一扬,动作带风地打开就近车辆的车门,长腿一跨坐了进去。

他误会她的时候,她心里挺想解释的,但是一想到时砚池竟然是那样想她的,瞬间就觉得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再想念,她也能克制,这么多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刚才热情的销售已经不知所踪,夏星晓坐在驾驶位上发呆,指腹无意识地放在车窗键上,玻璃窗发出咔咔的响声,摇上来,落下去。

时过境迁真的是件一厢情愿的事儿,同意谈谈的人不是他吗,现在这样装高冷是什么意思?

“叩叩叩”车窗被人敲响,维修部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个文件。

“女士,您的车已经修好了,您签个字就可以提车走了。”

夏星晓点点头,这个地方她是一秒都不想待了。

开车门起身的刹那,一股温热的液体沿着小腹下坠,她脸色发白,蹙眉又后坐了回去。

一个足可以让任何女性社死的尴尬事件发生了。

夏星晓捂着腹部缩成一团,看着一脸探究的男性工作人员,喉口像堵了块面团。

好不容易等那股痛意过去,她咬着的下唇轻轻松开:“能不能叫个女员工过来。”

“什么?”

工作人员脸上有种无奈,他确实没明白这位女士的意思。

“发生什么事儿了?”

人群之外传来一道男声,工作人员余光一撇忙一溜烟地躲开了。

时砚池手肘搭着西装,从会客室出来,穿过签约的沙发区,再踱进新车展示区,然后走到夏星晓身前,周遭的人都在看他,他视而不见,整个展厅里都被一种奇怪的气场包裹。

夏星晓双手捂着脸埋在方向盘上,发丝缝隙中依稀看见她通红的耳朵。

她只想低调地去一下卫生间而已,为什么要搞这么大的阵仗?

时砚池垂眸,夏星晓弱小又无助地缩在驾驶位上。

全场有那么几秒的屏息后,他单手搭在车顶,声音贴着她耳畔:“怎么了?”

夏星晓瓮声瓮气地抱怨,“你们整个MUSE都找不到一个女性员工了吗,一个小小的客户就需要总裁亲自接待吗?”

她倒先发制人起来了。

时砚池回身抱臂,深色寡淡:“不好意思,方圆十米,确实只有我一个活人。”

这句话一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层层叠叠,展厅立马空了 。

夏星晓等了半天也没见时砚池有动静,就知道这个狗男人肯定是想看她笑话,周围的员工也因为总裁气场退避三舍,她只能硬着头破求助:“你帮我叫个女生来。”

时砚池还是站着没动,他的视线无限拉长,没有边界,像是透过现在的她去看过去的她。

“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就不能第一个找我吗?”

这话一语双关,夏星晓听懂了,她抬眸看他,眼底覆盖一层浅浅的泪膜,像一汪宁静的湖泊。

在时砚池的灼灼目光中,她咬紧腔内的软肉,默默朝他伸出了双臂。

空气中静默了好几秒,时砚池袖长的手指拉开车门,将西装覆在她腰间,然后一手环上她的背,一手从她腿窝中穿过,把人打横从车里抱了出来。

如果说他们之间有一百步的距离,只要夏星晓能朝他走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时砚池都会走完。

一股熟悉的香味靠近,身体就悬空了,她如愿投入了那个朝思暮想的怀抱。

夏星晓窝在时砚池怀里,两颊红红地提醒,“我来大姨妈了。”

说完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话对于好久不见的两人来说,怎么总有点暧昧的提醒意味。

“我的意思是,我好像把你们那辆新车弄脏了。”

胸腔在震动,她似乎听见时砚池轻声笑了出来:“没关系,毕竟是大姨妈,我们得尊重长辈。”

笑得太大声,她用指甲抠他胳膊,时砚池嘶了一声。

听见老板的笑声,何煜抿一脸正色地让人把卫生间清场,又让店里的女性工作人员给“准老板娘”送了卫生棉,心里默默反思,前几天老板心情那么差的时候,自己怎么就没想到找夏主播来灭火。

他手指在原地小幅度地上下左右画着十字,佛祖保佑,两人快点和好吧。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展厅里,两个人慢慢走在光里。

确切地说是时砚池一个人在走,夏星晓是被他一路抱进休息室的。

要把人放在沙发上的时候,夏星晓勾着他脖颈没撒手,“别,会把沙发弄脏。”

时砚池冷峻眉峰弯出一抹笑,声音磁沉悦耳:“行。”

她眼前一晃,整个人就以抱小孩的方式,坐在了时砚池的腿上。

他倒是自己八风不动地坐在了沙发上,手掌一直贴着她的小腹,暖暖的。

“这不是把你裤子弄脏了……”

“你不是要谈谈吗?”

有坐在别人腿上谈判的吗?

时砚池喉咙那的皮肤磨着她的眼皮,夏星晓根本无法顺利呼吸,他倒像个坐怀不乱的绅士。

她控制不住地发热,然后气急:“今天我气血不足,谈不了……”

“唔……”

没有等她说完,带着熟悉烟草儿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兵荒马乱中,就听见他的那句:“星星,对不起。”

夏星晓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这个拥抱、这个吻都让她想哭。

人在什么时候会流眼泪呢,在走了很久很久的路终于得到回报的时候,在明确感受到幸福的时候,在心疼的时候,在付出了一切仍觉亏欠的时候,在知道人和人分开就再也不会相见的时候,在失望无助内心有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心结的时候,眼泪就会涌出来。

那些在唇齿中难以措辞的无力,反倒没有肢体更善于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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