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

这个城市还没有萧瑟到凋敝, 入眼之处尽是明晃晃的绿。

正午的阳光里,雨刷器刮掉挡风玻璃前的落叶,今天不是夏星晓的班, 她一路把车从莱诗邸开到MUSE停车场。

门卫撂一眼车牌号码,停车杆自动放行。

到一楼前台的时候, 何煜早就候在那里,她拎着爱心煲汤, 电梯直达总裁办公室。

时砚池经常熬夜,还有各种烟酒应酬, 夏星晓在张姨的指导下,熬了一款石斛麦冬花胶汤。

张姨人很热情, 几天交往下来, 鹿鸣公馆的事儿已经被她套得七七八八。

踏进十九层的时候,视线若无其事地挪向总裁办, 高馨的位置空着。

那一刻, 她抿着的唇微微松开, 时砚池之前说过,欧洲之行后高馨会从总裁办离职, 看样子她确实兑现了承诺。

时砚池在开会, 何煜请她去总裁办公室等人, 还无声无息地包办了各种茶点。

夏星晓把保温罐放他办公桌上, 自己走到阳台区域,阳光清透, 碎金般地落在额头和肩身, 身影浸在光里,她胸口一片舒畅,再也不是一个人送走落日、等待星光了。

落地窗外是林立的重重楼宇, 车流和人流被缩小成一个个带着方向的质点,毕业那阵儿不少人豪情壮志地相约顶峰想见,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呢。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办公室很大,她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马克杯,就拿了一次性纸杯去茶水间接温水。

出来的时候,液面被人撞翻,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啧,小心点。”郑津佑迅速后退一步,拍了拍自己微微淋湿的西装下摆。

他是在饭局上认识时砚池的,上次找了卫誉引荐,想跟MUSE搞点下游产业的项目合作,时砚池不置可否,他今天就拿着名片上门了。

在会议室被晾了一个多小时,他出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差点被人淋了一身水。

他勉强压住怒气,“MUSE的员工怎么毛毛躁躁的?”

眼看对方有点不依不饶,夏星晓毫不犹豫地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MUSE的员工,需不需要给您赔一件外套?”

郑津佑面无表情地抬头,视线落到她脸上时,面色渐渐缓和由阴转晴,“你是新来应聘的秘书?”

刚刚他听见总裁办的八卦了,时砚池有一个秘书离职了,最近正在招人。

这人态度变得太快,夏星晓有点跟不上思路,她眨眨眼,“啊?”

她今天没有节目,打扮得很随意,扎了个丸子头,凸起的锁骨上坠着个珍珠项链,一字肩粉蓝针织上衣配白色羊毛百褶裙,她骨架小皮肤白,这一套穿起来凹凸有致。

“时砚池是我哥们,要不要一会我跟他说说,帮你内推一下?”

余光中瞥见一抹人影,夏星晓唇角带弧,“好呀,那就麻烦您了。”

“这样,我们俩加个微信,你把简历的电子版发给我。”

“叩叩叩”的声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旁侧的光影被人遮挡,时砚池食指和中指弹了弹玻璃门,不带一丝预警地出现在这里。

茶水间的门大敞着,何煜神经紧绷如弦,实在想不出任何补救措施。

一时不知道改责备总裁夫人乱跑还是郑津佑色胆包天。

没熄屏的手机还停留在扫码页面,郑津佑这一回头,尴尬从脚底板一路上窜到天灵盖儿。

他很快调整好情绪,笑着伸出右手,“池哥,我来找您谈上次说的合作……”

时砚池收起了一身懒散,他单手扶着把手,手背上的血管凸起,“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不记得了……”

这话真是绵里藏针。

郑津佑悬在半空中的手一僵,“就上次吃饭的时候,您不是说感兴趣的吗?”

时砚池的声音像是灌了风,“吃了一次饭,就能跟我称兄道弟了?”

“就能加我女朋友的微信了?”

他反应都懒得给郑津佑,就把夏星晓掳回了总裁办公室。

门一锁,回应她的就是长驱直入的吻,力道大到挣都挣不开,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夏星晓觉得很委屈。

她又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跟时砚池是什么合作关系,万一得罪了大客户呢?

带着惩罚的吻持续了好久,她坐在办公桌上浑身发软,只能双手挂在他脖子上,忍着唇痛默默承受。

期间她的情绪经历了三次调整,从“我又没做错什么”到“好吧确实有点不对”,再到“我错了,而且我已经大彻大悟”。

口舌之战整整持续了二十分钟,最终以夏星晓的全面溃败并且求饶而终止。

时砚池不禁陷入了沉思,他恋爱都已经谈了两次了,怎么还是对这个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一点办法都没有。

夏星晓好不容易攫回呼吸,她一边大口舒气,一边求生欲很强地自我反省,“我错了。”

“你哪儿错了?”

他靠着桌沿一动不动,两手撑在她身侧,大有不给出个合理理由,就要再亲下去的架势。

她气呼呼地控诉,“我今天穿错衣服了。”

时砚池撩睫看她,目光自带锐意。

松懈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她羽睫轻微地颤动,轻轻勾住他的手指,“真的是这件衣服的问题,我这件衣服搭讪率特别高,在机场的候机大厅、在地铁站,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她心虚地把一切罪名都推了出去。

时砚池把她的一字肩拉起来,扬一分调子,“穿衣自由会影响你的出门自由,我上次提醒过你了。”

夏星晓想了一下,语气一个转舵,“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时砚池情绪深沉,他不信现在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她伸手推他,推不动,食指落在他唇角两侧,硬给他推出一个笑脸,然后眸子软萌地看他,“我给你煲汤了,感不感动?”

时砚池没移开胶着的视线,这事在他这儿还是没翻篇,他蹙着眉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

凭什么他在黑名单里躺了六年,一个陌生男人三秒之内就差点成为她的好友。

无声的眼神对峙还在持续……

夏星晓见躲不过了,只能老实回答,“万一他是MUSE的大客户怎么办?加了好友我也可以再删掉……”

时砚池掌心握住她的后颈,额头抵上她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有我给你兜底,你就任性一点做自己,记住了吗?”

两人鼻息交错,空气静了几秒。

“低胸和露背装都可以穿了?”

什么叫措手不及?

就是现在了,时砚池彻底被她打败……

雨过天晴后,他开始喝汤。

夏星晓难得乖巧地坐他怀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我给南瑾发微信问她婚礼彩排时间,她一直没回。”

脸颊徐徐地动,时砚池轻描淡写地回,“婚礼取消了。”

卫家和南家已经崩了,就差一份取消联姻的官宣,应该是条件还没谈拢。

“因为苏岑?”她眼里都是不可置信。

后面的细节,时砚池没回答,他专心致志地喝汤,仿佛不想在外人身上着墨过多。

下午还有会,临走时他抓起她的手,放唇边吻一下,“你在这玩一会,去哪儿都可以,晚上等我下班。”

……

夏星晓先看了一会财经新闻,然后打开电脑玩蜘蛛纸牌,喝了三四杯水,又吃了两块点心后,她实在坐不住了。

总裁办的秘书们什么场面没见过,见她出来如老僧入定,稳稳地坐在位置上忙碌。

楼下的员工们就有点绷不住,看见总裁的女朋友下来闲逛,眼睛盯着电脑不敢动,键盘敲到起火,时不时从余光里偷窥她的一举一动。

夏星晓不自在到了极点,准备去楼下透口气。

“叮”一声响,一楼的按键灭了。

在缓缓开启的电梯门外,她见到了时砚池的妈妈。

何韵正在等电梯,她提着包,手里拿着份文件,身上是一件咖色质地的风衣,鞋跟细细地磨着大理石。

两人的视线在咫尺间对上。

夏星晓轻声打招呼,“阿姨,你好。”

何韵有一瞬间的微怔,然后表情很快恢复如常,“夏小姐,又见面了。”

MUSE中心的咖啡厅不算大,胜在安静惬意,悠扬的钢琴曲在空气中流淌。

侍应生送上来两杯咖啡,夏星晓在座位上抚了抚胳膊。

“冷吗?”

何韵率先打破沉寂,她端着得体的笑,语气像是久别的好友。

夏星晓摇头。

“谢谢你来给阿池送汤,他确实需要一个贴心人照顾。”

夏星晓实话实说,“阿姨,我也是刚跟张姨学的,这是第一次送,比不得您的。”

她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桌上的那份文件,被宝蓝色的铂金包压着,没遮全的几个半截的字迹足以让她补全。

财产分割协议。

心尖“啪叽”一声响,马上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下会出现这份协议,脑袋里一阵轰鸣。

时序这个人对何韵的影响有多大,六年前她亲眼所见,她绞尽脑汁想找脱身的借口,平时热闹的手机偏偏此刻安静如鸡。

银质的勺子发出轻微搅拌的声音,何韵撂一眼她视线方向,露出一抹苦笑,“之前一直在国外,所以这份财产分割协议一直没有签字,正好这次回来,也算做个了断。”

夏星晓踌躇了半天才开口,“您,还好吗?”

“还不错,分到了一大笔钱,要是我早点签字,阿池去英国就不会过得那么捉襟见肘了。”

看见她眼里的差异,她勾起唇角补充,“是不是以为我们这样的家庭,根本不会缺钱?”

夏星晓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毕竟何韵当年就是因为不想离婚,才患上严重抑郁症的,这个禁忌的话题,她不知道怎么接话,心里乱成一团。

“那时候我不想离婚,自然不会签字,时序就冻结我们母子的所有账户。我又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就怕离婚的事情再也没有转机了。”

何韵的情绪很稳定,态度也始终温和,“后来我死过一次,好多事情就看开了。”

“对不起阿姨,您生病的时候,一直没能去看您。”夏星晓咬着腔内的软肉。

“你当时不是和阿池分手了”,何韵淡淡地笑了,“况且,那时的我见不了人的……”

提到上次分手,夏星晓捏了捏手指。

铺垫得差不多了,何韵开门见山地说,“夏小姐,因为我自己失败的婚姻,我从来不看重门第之别,说实话,单单看你本人,我还蛮欣赏你的,你有能力又有事业心,永远不会像菟丝花一样依附别人,那是我半辈子都没做到的事情,我很羡慕你。”

阳光从肩头溜到墨绿色的桌布上,夏星晓握着手机的手心微微出汗。

“上一次在老宅,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我在那之前已经看过了你和纪碧云的合影,这两天的电视节目上,也看见了你跟她同时出现在电视里……”

“很抱歉让您用这样的方式认识我”,夏星晓咬着的下唇轻轻松开,就这样不浮不躁地和她对视。

时砚池当初因为她和纪碧云的合影大发雷霆,换位思考,何韵内心的冲击只会更甚。

“其实我能理解你,这就是你的工作而已”,何韵端起咖啡,浅浅地喝了一口,语气还算平静,“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我真的不想跟那个女人有一丝一毫的交集了,而我儿子的女朋友,将来还可能是我的儿媳,却频频跟她同框,我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缓了几秒,接着说,“是一种生理上的反胃……”

夏星晓无言地看着她,心口轻微起伏,“阿姨,真的对不起。”

她没有对自己口出恶言,态度甚至是非常温和的,但这些让她更加难受。

何韵放下杯子,“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怕这种情绪再次绑架我,不仅伤害了我们母子之间的感情,还把我重新带回抑郁的黑暗里……”

“夏小姐,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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