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酱肉丝卷

“你能不能买到一种甜酱?”点菜权扩大之后,我认真琢磨了一整晚,终于挑出最想吃的几样东西,一大早便兴致勃勃地问起谢玉衡,“也是黑棕色,和普通酱油差不多,只是滋味不一样。”

谢玉衡啧啧称奇:“看来你果真是吃过许多好东西——见是见过,不过这儿应该没得卖。”

我“啊”了声,垂下脑袋,思考还能要什么。

没想到,谢玉衡因我的动作误会了。他语气又和软了不少,说:“总之,我去看看。还有薯药,对吧?”

我眨眨眼,慢半拍意识到,他在哄我。

暖暖甜甜的感觉从心头冒出来,我朝他笑笑,示意自己接收到他的心意,“要是都没有,你就买点萝卜回来。”萝卜盒子也不错,“对,还有肉。”

“行。”谢玉衡一口答应。我更高兴,还和他开玩笑:“不过,既然甜酱算是好东西,你岂不是也‘见过许多好东西’?”

讲话的时候,还警惕地看着谢玉衡,防备他上来弹我脑门。

这可不是我杞人忧天,而是谢玉衡真切做过的事儿。大约是见我四肢、躯干都带着伤,他给我换药的时候总是极尽温柔。相应的,对我脑袋就没那么有分寸了。头发要揉,脸要扯,额头都不放过。

我总表现出抗拒模样,心里却很喜欢他的亲近。也遗憾,若非我抬手时还会疼,他的面颊、额头也一定早被我“收入囊中”。

谢玉衡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到底没再动手。

等人离开,无聊之下,我又看起他买的话本。

读得还是很慢,可一列列下来,也逐渐习惯起来。再碰到不认识的字,还很有上进心地折起书页,预备等谢玉衡回来教我。

“对了,他还说要去学堂找功课。”我自言自语,“不会真去了吧?……唉,他应该还是说到做到的。”

我有点发愁,又觉得愁也没用,干脆继续读书。

这么看了半本,听到院门方向传来熟悉的开启声。我立刻探过脑袋看,顺道喊:“谢玉衡!”

谢玉衡回我:“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想你了”——这话在我心头徘徊了一圈儿,怎么都讲不出口,好在我有更好的理由,“买到甜酱了吗?”

谢玉衡回答:“没有。”

我失望。不知道是失望他没买到,还是失望他都不进屋来看看我。

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不能怪在他头上。听谢玉衡讲,我们如今落脚的地方只是个小小的镇子,比不上大城繁华。前面只吃粥的时候,也有许多菜买不到。

再有,他忙忙碌碌中能有一半都是为了我。要是我还在这种细枝末节抱怨,未免太没良心了。

明白这些道理,我慢吞吞地叹气、往床头靠。偏偏这个时候,谢玉衡从门口踏入。

我猛地直起身子,怔怔地看着他。从前就知道他长得好看,但从来没有哪天像现在这样,他只不过是走进门,屋内就像盛满了光。

他靠近我,说:“先拿这个垫垫肚子。”

我:“哦……”

顺着他的动作低头去看,我这才发现,原来他手上拿着一个帕子。把帕子四个角散开,里面就是一捧红红的果子。

谢玉衡说:“走在路上见到的,也不知道甜不甜。”

我自发地帮他补全了逻辑:他出发时我提了“甜酱”,于是谢玉衡觉得我想要吃甜。可他又觉得八成买不到我要的东西,于是找了红果子给我当备选。

都没想着用早前买的那些蜜饯敷衍一下。“他对我真好”,这五个字像是泡泡一样在我心头扩散,我甚至能隐约听到一种“滋滋”的轻响,像是……

什么?

晃晃脑袋,我不情不愿地意识到,自己到今天都没有找回记忆的迹象。

但这也不妨碍于此刻的喜悦。我高兴地把帕子接过来,还主动问:“你吃过吗?”

谢玉衡说:“吃了一个,没有毒的。”

我:“……”有点无语,“问你味道怎么样,又不是问你有没有毒。啊,等等,你都不知道有没有毒就吃?”

他眼皮抖了抖,眼神有点飘忽,说:“我看镇子上那些娃娃也在吃。”

算是个解释。我松一口气,但还是很想敲敲他脑袋。可惜谢玉衡没给我这个机会,递完帕子,他就想走。

我又叫住他:“等等——!”

谢玉衡回头看我。

他脸上有疑问,其实我也有点疑问,不知道自己又想做什么。

“没买到甜酱,其他东西呢?”我随口问,见他点点头,终于灵机一动,“那我有法子。这样,你背我去厨房,我教你怎么做。”

谢玉衡缓缓打量我。

我有点紧张地被他看着。

其实没有法子,只是想多和他相处。

这话我有点说不出来,好在他也没有再问。略略思索,便道:“你在屋子里闷了那么久,是该出去转转了。”讲罢,在床边坐下,示意我趴在他背上。

我悄悄咽了口唾沫,一点点凑上前去。

果然,谢玉衡身上香香的。

比我之前被他扶回床上时更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味道。

……

……

谢玉衡拿着刀,看着我。

我坐在他搬来的椅子上,一脸严肃,大脑疯狂转动。

如此良久,在谢玉衡的表情越来越古怪的时候,我终于灵光闪现:“有了!你先把糖和酱油混在一起。”

谢玉衡用一种非常微妙的眼神看我。

我明白,自己前面的表现应该露馅了。但谢玉衡又不懂做饭,当然是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快快,”我假装有底气地催他,“饿着呢。”

谢玉衡到底照做。混合好两样东西以后,他还拿筷子沾了一点,送到我唇边,认真地问:“是不是这个味道?”

我觉得他在玩我,可惜没有证据,只能继续假装严肃:“还缺了点什么。”

呸呸呸,滋味简直太奇怪了。

可谢玉衡正盯着我,我只好继续开动脑筋,“甜酱甜酱……不对,人家明明叫甜面酱。有了!”

我让谢玉衡往里面加点面粉,再搅拌得越细腻越好。谢玉衡明显觉得我在胡闹,但他也配合我,仔细搅好以后再让我品尝。

我尽量不龇牙咧嘴,但口腔里散开的味道还是奇怪。正好这时候,谢玉衡说:“这也没法直接吃吧?面还是生的。”

我立刻道:“把这个炒熟。”

谢玉衡端着碗不动。

我看他,很真诚,说:“虽然还是有点奇怪,但已经有点那个意思了。试试呗,实在不行,今天咱们还是喝粥。”

早在我俩进门的时候,粥已经熬上了。

听了我的话,谢玉衡似笑非笑,却毕竟没有反驳。

我看他炒酱,最开始还会关注锅里,后面注意力却开始转移。

为了动作方便,早在生火的时候,谢玉衡就把他的剑摘下来放在灶上。此刻一手锅铲,一手酱碗,分明是极生活化的场面,可因为身处其中的人不同,便生生多了十分的侠气。仿佛他手里的不是铲面前也不是锅。而是某样不出世的兵器,加上名动天下的棋局……

谢玉衡身处其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酱很快炒好了。不难,只是收了汁水。谢玉衡将那黑棕色的一团盛出来,眉尖挑起一点,看不出是惊诧还是惊喜。

我擅自决定是后一个选项,因为弥漫在厨房里的香味已经能证明这点。既然随口掰掰也能成功,我信心大增,和他讲:“然后把肉切成丝,和这个酱一起炒。再切点黄瓜、葱丝。对了,还有饼。”

谢玉衡:“……”眼角抽抽,“你说慢点。”

我:“哎呀,你给我一个盆子,一点水和面粉,我来我来。”

谢玉衡拒绝:“你手不疼了?我来。”

不得不说,弄清楚我的思路之后,他的效率还是很高的。

用面汁摊饼、把肉丝炒好,拢共就用了那么点时间。

再把甜酱肉丝、黄瓜丝、葱丝一起卷在饼中,谢玉衡若有所思地尝了一口。

我发誓,这个瞬间,他眼神一定亮起来了!

“让我也尝尝啊,”我叫谢玉衡,“喂喂,你别吃完了。”

谢玉衡瞥我,我又从这一眼里品出无奈。而后,他把自己那份卷饼放下,又卷了新的一份给我。

太生份了。咬下卷饼的时候我心想。如果是我,应该会直接把自己手上那份给他。

也太好吃了。第一口下去以后,我的其他心思全都散到九霄云外。一口接着一口,不一会儿就把整个卷饼都吃完,然后问谢玉衡:“还有没有?”

谢玉衡又把他手上的半个饼放下来,回答我:“有。”

到最后,我一共吃了五个。

正想对第六个下手,谢玉衡阻止:“沈浮,你不能吃太多。”

我遗憾地放下手,觉得谢玉衡小瞧我。

这个念头在我俩回到卧房之后发生了变化。谢玉衡在床边叹气,说:“应该早点把你拦下来。”

我欲哭无泪,“好撑。”

谢玉衡端详我,手指轻轻动了动。

我越来越难受,想吃点酸酸的东西帮助消化。正好,前面在院子里看到一棵杏子树。

上头正结了杏果,一个个青油油的,看了就让人口水直流。

我试探着和谢玉衡提了这事儿,被他无情反驳。不止如此,他似是被我气笑了:“都这种时候,你怎么还想着吃?”

我小声说:“可是真的难受。”

他歪了歪头,脸上有点恨铁不成钢,又有点心疼。

我专注于后一种情绪,断然忽略前者。这时候,又听到谢玉衡轻轻叹了口气。

他说:“我帮你揉揉。”

我:“嗯——”

不等我答应,谢玉衡已经抬起了手。

原本以为他只是略表心意,等他的手放到我肚子上,我才记起来,他会武功。

“内力”这种玄妙的东西从他身上传递到我身上,没一会儿,我整个肚子都变得暖呼呼。胃部的胀塞感明显减缓了,我甚至冒出一点倦意。也不奇怪,与从前相比,今天我的运动量实在很足。

我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呵欠,喃喃叫:“谢玉衡。”

谢玉衡问我:“怎么了?”

我说:“你身上好香……”话音落下,便一个激灵。

我清醒过来,暗暗懊恼,没想到自己把这话讲出了口。

同时也忐忑。不知道此地是怎样风俗,对一个男子说他“好香”算不算冒犯……怀着这样的担忧,我紧张地看谢玉衡。便见他也露出怔忡模样,低下头,在自己手腕上轻轻闻嗅。

我屏住呼吸看他,心头意外。本来以为是谢玉衡衣服上的味道,但看他的动作,仿佛我想错了?

“是有点香。”在我踟蹰的时候,谢玉衡却笑了,“之前都没发觉。”

不像不高兴。我得出结论,安定地说:“那我可是早就发觉了。有点像花香,不过比花香要浓。而且是越来越浓,哎呀,谢玉衡,竟然是你的体香。”

谢玉衡还是笑,只是没接我的话,而是道:“你知道我刚才是往你哪个穴位灌了内力吗?”

我一愣。

谢玉衡戳我:“好歹是个习武之人,功夫经常失灵就算了,怎么这种基础都不记得?不行,我画个穴位图,你好好学着。”

我:“……”

谢玉衡又斜我:“镇上学堂的功课我也取了,你想先做那个也行。”

我依然:“……”

合理怀疑谢玉衡在打击报复,可惜没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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