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离婚合同

蒋媛说,当一个男人提出想要和你结束关系的时候,千万不要以为有挽留的余地。

男人不是女人那样的感性思维动物,男人是靠理性思考的。男人要和你over,那就是在无数个利弊权衡之下才和你over,你已经被pass出对方的择偶空间了。

女人尚且可以用眼泪和情话来讨好,男人只能看到你身上的剩余价值。罗百合在想,是不是现在自己的剩余价值为零了。

妻子没有说话,丈夫蹙起眉头,拿着沙发上的西装外套起身,“你要是想再考虑一会儿,我就先去洗澡了。”他是想这么说。

罗百合却在他要说出口的下一秒动作。

她说可以,拿过签字笔,低头在纸张的签字线上写名字,字迹娟秀有锋。

罗百合。

罗百合。

罗百合。

一式三份,罗百合签了三次,把邹锋选的那一份递给他,轻声说,“你去洗澡吧,我帮你把衣服洗了。”

说着,她伸手要接过他的衣服。

邹锋选说不用,言语和动作都很僵硬。

“这种衣服不能机洗的,会缩水。我明天拿去干洗店就好。”罗百合还是从他手里拿到了那件外套,她抬头看自己的前夫,“你今天采访也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邹锋选站在茶几边,桌上的离婚协议白纸黑字,在灯光下泛着让人看不清字迹的柔光。罗百合签下的漆黑字迹也隐匿在那些打印墨水之间,像是同样交汇在黑色里的两种黯淡色彩。油墨味很重,他因此皱眉,抑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洗完澡没有很晚,罗百合做晚饭,邹锋选要出门,“我今晚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你不用做我的份。”

罗百合从厨房探出身子,“知道了。”

她就只下了一捆面条,煎了一个鸡蛋。

客厅的门打开又关上,罗百合端着面碗从厨房出来,香喷喷的挂面勾人食欲,她坐在家居餐吧的高脚凳吃饭。头顶暖黄色灯光倾泻而下,细小尘埃飘舞,像日光的瀑布。

只投落她一个人的影子。

吃完饭,收拾碗筷,洗衣服拖地。

罗百合做完这些,写了一会儿东西,时间也就不早了。她洗澡,暖气开的很大,出来的时候还是打了个哆嗦。

吹好头发,她躺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到了十一点就关灯睡觉。她的生活作息很健康,早睡早起,身体也调理得不错。

凌晨一点半,邹锋选才回家,身上没有酒味,不用洗澡,换了睡衣就上床睡觉了。

罗百合和邹锋选同床共枕多年,不过还是背对着彼此睡觉的时候最多。可能结婚久了就这样吧,再完美的一张脸也会看腻。

但是今天的原因不是这样的。

罗百合背对着前夫。

她失眠了,没有睡着。

昔日的丈夫在熟睡,平稳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这样过去很多年了,然而从今晚开始有什么事情变得不一样。罗百合没办法不意识到,她和邹锋选的婚姻真的到尽头了。

她站起身,走到露天阳台,站在外面吹了会儿夜风。刚搬进这房子的时候罗百合并不喜欢这儿,因为邹锋选总喜欢在这儿边看剧本边抽烟。这儿有放一个红杉木的躺椅,天气热了他老躺这儿。他烟瘾不算小,也戒不掉,罗百合唠叨过一段时间也就作罢了。

从这儿能看到临江的夜景,堤岸的灯火通亮,像流窜在黑夜里的萤火虫,一盏盏延伸到很远的地方。罗百合的目光停留在道路的尽头。她站在那儿,撑着栏杆出神。

无声地笑了,她摇头,转身回房睡觉。

次日,邹锋选起床的时候,罗百合已经在厨房忙碌了。他洗漱好,护肤水随便往脸和手上倒,天气干燥,手比脸更容易起皮,所以他还用了点护手霜。

到餐厅,罗百合正好端着托盘出来,脸上有局促的笑意,“醒了,吃早饭吧。”

她微笑着放下盘子。

吐司煎蛋。

邹锋选坐在吧台,面无表情进食,很快就吃完了。他回到房间拿离婚合同,罗百合还在吃,她没那么快。

等到罗百合吃好了,他也正好拿着文件袋出来。结婚证,户口本,身份证,没有什么再忘记带了,他回过头去问前妻这些都带了没有,罗百合一边清点一边应答。

于是他们像往常一样出门。

今天是离婚的日子。

经纪人打来电话,今天下午的颁奖典礼要到场,要提前试衣服和做妆造。离婚不耽误多少时间,他们在窗口递交资料,拿到了回执清单,正式进入离婚冷静期。

邹锋选开车去公司,在那之前把罗百合送回家。

等红灯的时候,邹锋选刚好放下电话,罗百合抿了抿唇,说:“我过两天要回老家一趟,可能在那里过一阵子,会在离婚冷静期到期之后回来的,不耽误领离婚证。”

邹锋选像是没有听到,他把头偏向没有她的一侧,罗百合感觉到他心情不好,但不知道是为什么。男人点起一根烟,打开天窗吞云吐雾,神情莫测,也像被什么点燃了。

罗百合没有再说话。

邹锋选抽完烟,声音还是有点沙哑:

“随便你。”

蒋媛买了一大堆东西,最后还是让司机搭把手,把这些战利品搬上后备箱。

她们一起去巴黎春天。

“所以,你们就这样离婚了?”蒋媛嘟嚷着,“他提,然后你答应,你没有和他闹情绪?你就接受了?”

罗百合说:“那我应该怎么办。”

“起码应该敲点这个啊!”蒋媛做出一个money的手势,“你想想,他那么有钱呢,浪费的可是你的青春!他理应给你赔偿啊,你又不是在做慈善呢。”

“我们没有做婚前财产公证。”

这下轮到蒋媛哑口无言了。

没有做婚前财产公证,意思是离婚时邹锋选名下的所有财产罗百合都能分到。她原本还以为罗百合会吃亏,现在看来简直赚大发了,可这又让她愈发疑惑。

“我更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和你离婚了,要分那么多钱走,被媒体发现说不定还有风波,你说他图什么?”

罗百合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

这是实话。

蒋媛和罗百合到了巴黎春天,来的人大多是朋友,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她被共友亲亲热热地拉着聊天叙旧。上菜吃饭,大家都打趣今天蒋媛老公怎么没来。

“他说不想来,都是女人在。”蒋媛捂嘴,娇羞十足地笑了起来,“不过他待会儿来接我回家哦,他下了班直接过来的。”

“秀什么恩爱呀,都老夫老妻了。”

“就是就是,人家罗百合可没你那么高调呢!百合的老公还是邹影帝呢!”

“诶,是呀,今年的金马奖,最佳男演员可是邹锋选呢!”有人和罗百合打趣,“你老公这么优秀,现在又仕途高升了,你可小心人家被什么野狐狸缠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罗百合只是淡淡地微笑,抿了一口香槟。蒋媛倒是皱眉头,恶狠狠道:“呵呵,要真是被野狐狸缠上,那我就替罗百合帮他物理阉割!”

她顿了顿,“姑奶奶废了他的根!”

生日晚会很愉快,蒋媛喝了个烂醉,她老公肖东庆来接。罗百合帮他一起把浑身酒味的女人弄上后座。

“照顾媛媛,你也辛苦了。”肖东庆比较客气,对蒋媛的朋友一向如此,他提出先开车送罗百合回家。

罗百合和他也认识很久,不会拒绝对方的好意。她坐副驾驶座,后座留给东倒西歪骂骂咧咧的蒋媛。

从她的只言片语里,肖东庆也知道了离婚的事。

“真没想到你会离婚。”他这样说。

罗百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只是笑,又把话题带过去:“你和蒋媛在一起也好久了,都四五年了。”

“是啊。”肖东庆说,“也很久了。”

要说肖东庆和蒋媛是怎么认识的,也是颇具戏剧性的故事。蒋媛家底殷实,男朋友也只挑最好的来交往,这一天在空中餐厅提分手之后,对方居然气到泼了她一杯红酒,蒋媛也没有想到,一时间呆愣在原地。

就在这时候,隔壁桌的女人也愤愤然站起来,抬手泼出一杯水,大喊了一句“你这个渣男”,转身离去。

蒋媛和渣男在洗手间里再次遇到。

同病相怜,他们都互相讲述了被泼酒的原因。蒋媛交往的是个富二代弟弟,喜欢开超跑办派对,今年年初才回国接手生意,之前一直在美国玩,还漂了一头骚包的红发,但是因为长得招人喜欢,也能驾驭得来。

正儿八经谈了几个月,蒋媛却先觉得对方没意思了,弟弟也就嘴上喊姐姐喊得甜,说到底还是很大男子主义,蒋媛大他一岁,两个人也都很年轻,难免有矛盾。

蒋媛受不了他生气时总说很伤人的话,事后又用甜言蜜语和昂贵礼物来补偿。

对方倒觉得小题大做。

他年轻、阔绰,认为没有什么不能用钱来解决,如果有,那就是数额不够到位。

蒋媛选了时间地点提分手,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还是被气到,泼了她一脸的红酒,不过立刻就后悔了。

“对不起,姐姐。”他拿手帕给她擦。

蒋媛轻轻偏开头,也不去看他。

“你走吧。”

对方失魂落魄的离开,蒋媛去洗手间简单清洗,正好和满脸是水的隔壁男人碰见,对方的经历更凄惨。

肖东庆在科技公司工作,当的管理层,不过这种新兴技术性公司,管理层本身也需要过硬的技术能力。他每天也敲代码开会,戴防蓝光眼镜,穿着朴实,但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代码狗,因为长得实在很出众。

而且他眼下有颗泪痣,看起来很会玩。

他说那是相恋四年的女友,从大学开始就谈恋爱,如今也到商议婚事的阶段,对方家里人却提出了天价彩礼。

“她妈妈这样说,老实讲我也很为难,房贷和车贷都是我一个人在还,原先的彩礼我是能负担得起,结果莫名其妙她妈妈就要翻倍了。我女友说,如果是真的爱她就咬咬牙给了,她难道不值这个钱吗?”

“啊,那你是没有同意吗?”

“不。”肖东庆苦笑着,“我同意了,但是她妈妈又不愿意了,还是在闹,说我们不合适,我也没办法了,被她们母女俩搞得好累,索性没结婚的打算了。”

“那她为什么要骂你?怎么想也不是你的错吧。”

“嗯……我其实之前有和她提过分开,但是她又哭又闹的,我今天也是想找个正式场合说清楚,没想到她还是很生气,不过这会儿应该能彻底断干净了。”

一边聊,他们一边回到餐桌上,又重新换了座位,刚才两人都没有动筷子,现在则开始重新点菜。很奇妙的组合,两个刚刚分手的城市男女,他们相互抱怨着。

“我的择偶方向还是偏向成熟幽默的,最好能替我分担情绪。”蒋媛说。

“我想,能找到性格温和的女生就很好了。”肖东庆说,“我不太喜欢那种情绪起伏大、歇斯底里的。”

结果最后,他们还是在一起了。蒋媛喜欢成熟幽默的,却还是和木讷老实的肖东庆结婚了。肖东庆不喜欢情绪起伏大的女人,却还是和蒋媛这样性情直爽的组建家庭。

有意思的是,两人的初次相遇,蒋媛对肖东庆的第一印象是“很会玩的泪痣眼镜渣男”,而肖东庆对蒋媛的第一印象是“被小白脸为难的年轻貌美富婆”。

罗百合听完感慨:“到头来结婚的还是合适的人,也不一定非得是喜欢的。”

“是啊。”肖东庆点头,“在一起过日子越久,越不可能没有感情,只会越来越熟悉对方吧。”

到公寓楼下了,罗百合和对方告别。摁电梯上楼,她站在空无一人的电梯车厢里,看数字缓缓地攀升。

她回想今早的时候,窗口的办理人员在翻阅证件。离婚合同的那页纸就翻开了,她看到上面,她的签名下面有一片水渍。

她没有多想。可能是不小心沾上水了,虽然今天没有下雨,也只是落在签名上的一小片地方,不会影响手续办理。

她把视线从那一寸痕迹腾挪到同样在递交材料的邹锋选。丈夫是演员,玉树临风,有那样优越的五官,侧脸轮廓都硬朗分明。

他没看她,目光里没有她,总是这样。

也已经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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