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践行‘爱’这个字

林雨泠是手脚并用地才从床上爬起来,他浑身都在颤,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心率的飙升,翻下床去时甚至眼前晃过一黑。

在跌跌撞撞中,近乎于扑地方式抓向桌子,拿起了母亲给他的那盒糖,直直地掷进垃圾桶,用力之大恨不得摔个粉碎。

就连同着那些虚伪的言语,一起粉碎。

突然想起的记忆仿如一个长着勾刺的噩梦,缠绕住他的四肢,侵袭他的大脑,搅弄他的肠胃,令他浑身冰冷,头痛欲裂,不停反酸。

胃在抽搐,肌肉也在抽搐,明明腹中空空,却无比恶心。

他想要逃,随便逃去哪儿,总之他不要再被人掐着身子,抠着嘴巴,死死桎梏着,无力反抗,如同砧板上的一条鱼,即便奋力地挣扎,迫切的求生,一举一动换来的也只有冷淡的旁观。

好像他的一切都那么可笑。

如同那句:“你是我的儿子,你为什么不吃!”

他是她的儿子,所以他必须一切如她的意,如她的愿,他的一切都由着她去主宰。

父亲也不会帮忙。

父亲明明就在旁边,却纵容着一切的发生,施暴的从来不是母亲一人,他清晰的知道他的痛苦掺着的是两个人共同的迫害。

而他,因为忘记许许多多,那些尖锐的痛苦,于是还在犯蠢,犯傻,想要用顺从换得满意。

他怎么就忘了?!

如果他一直记得这些伤害,他根本不会再白白期待十多年!

“砰!”地一声。

林雨泠甚至没有穿鞋,就冲进了卫生间。

“呕——!”

嘴巴里好像又充斥起糖浆的味道,混合着血,哽在喉咙里。

“阿泠?”

周峥坐了起来,匆匆忙跑去敲卫生间的门。

“你怎么了?”

“…”

林雨泠没有回答,他没有空回答,没有力气回答,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巨大的刺激下,心理防御机制进行自我保护会导致选择性失忆。

当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有所遗忘时,他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原来我真的空白了这么多事情’,然后与过去的自己合二为一,而是一种非常非常强的割裂感。

这种割裂感比之以往更加强烈。

在惊惧与愤怒后,他突然地开始怀疑,会不会自己在遇到变异种袭击后出现了精神问题,而现在的自己,确确实实是不该存在的‘第二人格’。

可仅仅是这样,哪怕自己真的只是一个‘人格’,就要遭受到这样的对待吗?

那难道这具身体就不是父母的孩子了吗?

他们说爱他。

父亲对陈姝也说愧疚,甚至掏出张卡来拜托陈姝去带他开心。

爱?

这些,这些记忆,这些过往,这些切切实实发生的伤害,以至于他应激到遗忘。

这些事情的底色,居然还是‘爱’吗?

太荒谬了!

林雨泠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对周峥摇头。

然后陷入了一个黑洞之中。

空泛的,望不见底,也望不见边际。

‘我是不该存在的吗?’

‘我是占据了这个身体,被构想出来的吗?’

‘我试图独立的,拥有自己的人生方向,喜好,和恋人,但其实都是剥夺了真正的那个人的人生吗?’

‘所以,他们与我隔着的那一层,名为不能接受的情绪,是不是在觉得,是我杀了他们的孩子。’

‘我在他们眼里,或许从来都不是‘孩子’,而是寄生虫。’

‘他们爱的是这具身体。’

‘而我是一个错误。’

‘占据他人人生的错误。’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

林雨泠一遍遍问自己。

但他从自己的内心里得不到答案。

他空前的,感觉自己一无所有。

父亲或许不是‘他’的父亲,母亲或许不是‘他’的母亲,身体或许不是‘他’的身体,人生或许不是‘他’的人生。

或许他是闯入程序中的一道病毒。

‘外面的那些眼睛,在试图消灭你。’

“…”

陈姝有一个月没见到林雨泠了,光脑上的消息经常石沉大海。

于是她也成为了勇子的用户。

花100币子,送去一只千纸鹤。

这次用的不是糖纸,而是裁了张本子纸,还在千纸鹤的翅膀上画了只丑了吧唧的猫猫头,非常有陈姝潦草的风格。

林雨泠低垂着眼睫,凝望着掌心的纸鹤。明明只是一页纸的重量,却突然将他从虚无缥缈中拉回现实。

“幼稚…”

他小声说着,却小心翼翼地将千纸鹤放进了玻璃罐。

而之前的那些也妥帖的躺在罐子里。

只有糖盒被丢了。

那时候周峥已经打包了垃圾,要丢到门口等人来收。他猛地想起里面的东西,不顾周峥惊讶的神色,跑去给扒了出来。

因为里面的千纸鹤是属于和她有关的,他的记忆。

当那些纸鹤一枚一枚的落进玻璃罐时,他突然确信了,在这个世界上,他依然拥有着独属于他的东西。

他的思想,他的理想,他的付出,这些怎么不是属于他的?

那明明就是他在去践行的。

还有陈姝。

无论怎么样,他始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他想起那天她对他说:“因为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是切切实实会被记住的,未来几十年,直到你头发花白,死亡之前,都会存在于你的记忆里。所以,有关我参与的这部分,得开心一点。”

而在想起这些时的自己,真的又扬起笑意。

他才意识到,陈姝的重量,居然可以和他人生的其他三件事比肩。

——我喜欢你。

他在对话框里打下了这四个字。

发送出去后,又觉得还不够。

陈姝所说的那段内容还不够完整。

完整版里写:‘对很多人而言,爱似乎是一种感觉,但顺着感觉走的爱情,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只是一种自恋的爱,只是一种自我衷心的爱,只是一种放纵的爱;当你在别人身上发现了你爱慕的对象,你会爱上他,但其实爱的只是自己;当这种东西消失了之后,你就会说‘不爱你了’你觉得对方变了,但也许变得是你自己。’

‘今天我们这个时代缺的不是完美的,正如无问西东的台词所说,我们缺的是从心里给出的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真正的爱,一定是从心里发出的,一定是愿意承担责任的,爱一定是不单求自己的好,也要求对方好的爱。’

‘总之,真正的爱,绝对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他从来都意味着长久的投入,人生很多时候,命运之手会将责任安置在你的肩上,让你在人生的路途中,留下厚重的脚,甩开肩膀的责任你也许会觉得轻松,但这种轻松,也许只是一种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最终会给你带来痛苦。’

‘当然,接受命定的责任,也许你会觉得很沉重,但这种沉重可能会给你带来真实的快乐。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故事,有一个男孩有一块金表,他爱上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有一头秀美的长发,马上要过圣诞夜了,男孩决定卖了金表,给女孩买一个漂亮的发卡,当他兴奋的把发卡交给女孩时,发现女孩的头发已经剪掉,因为她拿来换钱,来给男孩买了一个表带。’

‘真正的爱,一定不是瞬间的感动,而必然是恒久的一种美色,彼此牺牲,彼此成就,彼此尊重。’

于是他又发去一条消息,他说:以后,也试着将重量压在我的身上吧,我也,不想仅仅是喜欢你。

陈姝收到消息时愣了一下。

猫不擅长直球,有时还会萌生逃避。

她一直知道,他是含蓄的,谨慎的,小心翼翼的,必须试探着得到足够的安全感,或者确保危险来临时自己能赢,才会躺下,翻露出柔软无害的肚皮。

这种行为对猫而言几近于献祭。

当他对她说出,想要和她在冬天里去海边放烟花,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她清楚的知道,喜欢这个情绪,是极个人的;她无法要求自己付出多少能量,对方就必须付出多少能量,这叫强迫。

喜欢一个人,就要承受喜欢可能带来的伤害。

对方或许不喜欢你,对方或许不如你喜欢的多,也许你们根本不合适。

但这些事光空想是没用的。

所以陈姝选择往前走,选择做勇于付出的那个人,直到收到那个‘结果’。

就像,朝左走朝右走可能都是错的,但人必须选一个去走,才能知道,哪个错误更值得去犯。

她有充足的热量,愿意通通付之一炬,也没关系。

可是林雨泠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在今天,将剩下的半步距离也补齐。

他们都向前走了两步。

当他愿意去这样做时,他就在践行‘爱’这个字的路上。

陈姝对着光脑痴呆般傻乐。

好想穿过屏幕把猫猫抱起来猛吸一口,rua的他头发起静电,身上起毛球。

嘿嘿。

一旁,方世杰和银铄摸着下巴。

“你觉不觉得,她不太对劲。”方世杰小声嘀咕。

银铄点头:“面泛红光,是不太对劲。她在这学校里还认识别人吗?今天居然还寄了个东西,太奇怪了。”

罗斯淡淡瞥过一眼,一语惊人:“不就跟吸了对象信息素一样吗?”

银铄:“?”

方世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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