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飞花令(下) 只剩她和扶光……

惊惧在体内仍未萦散。

雾杳腿根一阵阵发软,仿佛置身万仞之巅,一个瞀眩就要栽入深渊。

她阖了阖眼,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将荣枯症发作的前兆压了下去。

春宵筵上的内力被卸去。

雾杳眼底的煞气只有短短一刹,台下的观者不曾注意。

“故弄玄虚。”夏景行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险消弭,复又生龙活虎起来,低嗤了一声。

他笑得眯了眯眼,舌尖缓慢舔过后槽牙,跃跃欲试地想替自家妹妹好好教训一番多管闲事的雾杳。

然而,对上雾杳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忽地瑟缩了一下。

嘶,今天的风怎么这么冷!

夏景行的后槽牙差点把舌头咬断。

罢了!今天且饶过她。大丈夫能屈能伸,祖父常说,志骄者必败,这个独眼似乎有些古怪,犯不着在没摸清底细前就急冲冲与她交手!

夏景行想放过雾杳。

雾杳却不准备放过他。

“景行,接着!”

不多时,场上的女学生只剩下雾杳和骆绮岫。众人干脆松开了筋骨,横冲直撞地动起拳脚来,将梅花桩变成了演武场。

瑞露蝉如同马球般在监生间传来传去。由于扶光受限,太学生少了一人,如今是监生占了上风,太学生们连瑞露蝉的边边都没摸着。

夏景行手臂高高一擎,眼看瑞露蝉就要落到掌心。

却忽见那花影一偏,径直向太学生飞去!

“争得似花长久——”

半空中,仿佛昏云愁雾中,有疾风撩开了一线月光。

可这青天白日哪儿来的月光?众人定了定睛,仔细回想一番,才发现是有人高高跃起,只是这身姿太快太轻盈,才产生了一种飘渺莫测的错觉。[1]

吟诵声毕。

那身姿也稳稳落在只有巴掌大小的梅花桩上。

女官运足目力,再三确认后,朗声判道:“峣峣阙,雾杳,计十花。共十花。”

台下,观者瞠目:“这也行?!”

一名瞪着手中突然多出来的瑞露蝉的太学生:“嗯!??”

雾杳竟半路将瑞露蝉截住,送去太学生那儿了!!!

众监生怒从心头起。

夏景行脸上青筋都在抽抽,咬牙切齿道:“雾姑娘,拳脚无眼,我劝你不要瞎掺和。”

别给脸不要脸!他都准备放过她了!

雾杳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夏景行。

对于雾杳突如其来的助力,太学生们先是一头雾水,随后,余光瞟到被禁锢在原地的扶光,恍然大悟。

又是一个对扶光献殷勤的。

一年前,他们可能还会嫉妒一下扶光的桃花运,时至今日,已是嫉妒都嫉妒不来了,甚至有时还觉得庆幸。

看,这个色令智昏的雾杳,不就连自家学府都顾不上了,上赶着把花儿送给他们么?

扶光只是静观其变。

神色之澹然,仿佛台上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比熙和女帝的那副笑脸还难捉摸。

原本,监生们以众星拱月之势,将瑞露蝉牢牢控制在人群中心,仿佛铜墙铁壁般易守难攻。

雾杳这飞来一击,彻底打乱了局面,使双方陷入了混战!

“先逮住她!别让她捣乱!”夏景行剜了雾杳一眼,对同窗下了命令。

然而,雾杳的身法更比许明姌灵活,堪称鬼魅。

监生们只觉在抓一片蒲公英,你抓东,她飘西,刚收拢了五指,却又从指缝间溜走,气得人血液如沸,太阳穴突突得快要炸开。眨眼间,已被太学趁乱打下去两人。

不由纷纷哀叫起来:“别理她了,拿瑞露蝉!”

雾杳虽是在逃,但连鬓间的指甲盖大小的金累丝石榴松鼠啄针都没掉一根,在乱花花的拳影掌风中左拐右绕之际,还能抽空观察台上形势。

被雾杳“赠送”了瑞露蝉的太学生正好与她对上眼神。

这太学生是个国字脸,肤色极白,见雾杳看向他,瞬间满面飞霞,像个大号红色骰子,“多、多谢你。”

雾杳:“……”

角落里,颤巍巍暗搓搓地从一个木桩跳到另一个木桩、勤勤恳恳摘花的骆绮岫撇撇嘴:“天真。”

并在心里为大红骰子烧了一本佛经。

依雾杳的城府,她能是为他人做嫁衣的主儿吗?

后招!

她一定还有后招!

太学生们哄笑起来,甚至有人挺有闲心地拿胳膊戳了戳大红骰子,“人家又不是冲着你去的,你自作多情什么。”

大红骰子愈发红得滴血,顾左右而言他,“别为难她,让她自己摘花去吧。”他们既已得了瑞露蝉,也不怕雾杳的得分越过他们去。

见状,夏景行不由暗暗唾了一口,骂道:“狐媚子!”

其实方才骑射一比,雾杳上场时,他就注意到了台下世家子们隐隐打量雾杳的眼神。

跟看未来小妾似的。

他懂得男人们的想法。十三四岁就已是这副与扶光不相上下的尤物面孔了,等长开了,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模样?出身低,长得好,学识差点儿倒不打紧,一顶小轿抬回家当个物件玩玩呗。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这些人里有许多荤素不忌的,白天一个个人模狗样,晚上吹了灯,脱下伪装,还不知藏的都是什么龌龊心思呢。

英国公世子难以攀折,一个小小四品散官之女还不好拿捏么?权当是过把干瘾了。

可别人看雾杳是一回事,她自己的作态又是一回事。

说起来还是峣峣阙的学生呢,这大庭广众的,又是讨好扶光那个外室子,又是勾引清白子弟的,下不下贱呐!

夏景行都替她害臊!

飞花令开始不过六十息。

局面数次扭转,成了太学的五人对抗国子监的四人。

雾杳没有如红骰子所说的那般,和骆绮岫一样,夹起尾巴做人,默默去角落撷花。

“啧,她这是打定主意要与我们作对了么?!”见雾杳靠近太学生们,有人还以为她是要继续帮着太学捣乱。

“吱啦!”一根梅花桩在内力冲撞中被劈为四五爿。

“太学,柳百川,计十花。共二十六花。”

又吟完一句花在第四字的诗句后,真名柳百川的红骰子慌了神,冲向自己靠近的雾杳疯狂摆手,“不用帮我们,这儿危险!”

雾杳实在没忍住地嘴角抽抽。

帮他们?

她可记得,刚刚许明姌掉下去的时候,这些人都在隔岸观火呢。

木桩条如同柴禾般被劈碎,倒在两根相同高度的梅花桩上,正好架起了一道桥梁。柳百川与夏景行狭路相逢,在上面大打出手,木桩条吱吱嘎嘎地痛吟着,似乎随时都能寿终正寝。

“吱嘎!”雾杳闪身进了二人的混战,对柳百川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柳公子……”

她本来想说抱歉的,但转念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可抱歉的。

于是改口道:“柳公子,你想的真的有点多。”

柳百川被笑得酥了大半个身子。

又见雾杳敢以荏弱之躯,奔赴如此激烈的战场,那叫一热泪盈眶。

可下一刻,雾杳却稳当当地抬起腿,冲他结结实实地来了个窝心脚,还顺手捞走了瑞露蝉。

耳畔秋风呼啸的柳百川:“???”

太学生们登时变了脸色,“百川对你毫不设防!你竟临阵倒戈!下作!真是下作!”

“呵。”夏景行一掌袭向雾杳,他就知道这狐媚子阴险。

“咔呲!”木桩条彻底断裂。

夏景行身子一悬,赶紧在最近的梅花桩桩壁轻踩两下,借力返回了桩台上。

而雾杳动作比他更快。

在桩条将断未断之际,就撤身遁走,用如月中聚雪般莹灿的指尖执着薄如鲛绡的绢梅,淡淡念道:“携手藕花湖上路。”[2]

“峣峣阙,雾杳,计十花。共二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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