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桑染

少年名叫桑染,桑叶染成秋罗色,是个好名字。

循声望去,正有个墨发长眉的中年男人从楼上下来。

墨发,元阳鼎盛,长眉,福祚绵长,既老又年轻,这人不简单。

桑染能将鬼魂封入葫芦里,道行肯定是有的,但以他真龙之质,又刚好走了玄门,总不该只有那一点本事,许是开蒙晚了些。

却看他师父,骨架宽大体格壮硕,下颌粗犷与脖子同宽,眉骨高耸,双目精深,本是个威武凶骇的面相,却端出一副温良恭俭的神态,略有些违和。

这人一来,桑染原本微弱的气场就更加低迷,他微微耸肩,耷拉着脑袋,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如此更加耐人寻味,又想起昨日他脸上的指印和提起师父时紧张的神情,莫不是这师父当得太过严苛,将他唬成这般怂样?

正凝神思索,鼻尖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夹杂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味道。

有古怪。

一旁低头扒饭的杏子不知为何搁了筷子,鬼使神差从布袋里摸出俩铜钱,抛下又接住,定眸一验。

“大祸临头。”

她卜得莫名,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一听这乌鸦嘴呱呱便头疼,偏偏还特灵验,不得不听,只得问她:“祸在何方?”

“东。”

杏子的目光越过我肩头,望着那一师一徒的背影和布满鬼瘴的天幕,最后落在我额间。

“哎哟,阿樱,有人妨你,你可得小心。”

我摁着狂跳的右眼皮:“妨就妨吧,多大点儿事儿。”

倒不是我举重若轻临危不乱,自我投胎以来,一向福泽深厚逢凶化吉,若非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大祸临头,那一定是带天孙回南天门的征兆。

看来我与杏子的师徒缘分也就这几日的光景,只盼大祸临头时,叫我金光叱咤原地飞升,闪瞎杏子狗眼。

最好多磕几个响头,叫她不信我是小仙女下凡。

不过我寻思着还是要交待些后事,便附耳将房契地契以及存钱的暗格跟她说了一通。

杏子听完一脸古怪:“在西屋第十二块墙砖底下,我早就知道了,干嘛说这些?”

如是便轮到我震惊了。

我知道杏子鬼精,却不晓得这些年都将钱藏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知己知彼,而我却不晓得她藏钱的位置。

没找人牙子将我发卖掉,我简直要感谢她。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回她道:“你不说有人妨我,万一我有个好歹……”

万一有个好歹,你也可以仗着这钱和房过好这一生,不用再去颠沛流离讨生活。

杏子一怔,面前的饭菜突然不香了,她漂亮的杏眼蒙上一层雾水,嘴角撇下,似有煽情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又转,又被哽咽着咽下。

然而心一狠,张口又是一顿抢白:“谁稀罕,你若诚心要死,把这个留给我。”

她指的是我手上的戒指。

不愧是我徒弟,眼光如此刁钻,这戒指可比那些房子票子值钱多了。

“个没良心的,早盼着今天了是吧!”

“哼!”

杏子撅着嘴,低头继续扒饭,眼泪却一颗颗噗哒噗哒往碗里掉。

到底是个嘴硬心软的孩子,平时大大咧咧惯了,还真见不得她吃这眼泪拌饭的样子,我于心不忍,不得不哄她道:“逗你玩儿的,你师父我天神下凡,哪里这么容易嘎掉。”

杏子一边红着眼往嘴里塞饼,一边斗气般嘟囔:“早一日晚一日,早晚有一日,散伙就散伙,这世上谁又离不开谁,你丢下我我也照样活。”

我被噎得无话可说,知她这是心病又犯了,赶紧打住不提。

却见老板娘慢悠悠踱来,递了壶酒给我。

我闻了一下,仙人酿,这可真是铁公鸡拔毛了啊。

老板娘已然换了副面孔,软语娇嗔倚在我身上。

“阿樱你放心喝,羊毛出在羊身上。”

“几个意思?”

“嗨,方才那俩道士退房了,我怎么好意思算你二两银子的荷包蛋,咱们做的是正经生意,向来童叟无欺。”

意思是剩下的钱就不退了呗。

“退房?”

我看着那俩道士离去的方向,这前不扒村后不着店,他们若去东阳山,今晚要在哪里歇脚?跟踪起来可就麻烦了。

“不过退房便退房,行李却撂下了一些。”

老板娘媚眼如丝扒拉了我一下:“你们不是说要报恩,不如帮忙捎带一下?”

“正合我意。”

我亲切地与老板娘握了握手,拎着酒壶上楼去。

到了楼上才知道,这对师徒只开了一间房,师父人高马大睡床上,徒弟两张椅子拼在一起,蜷在墙根儿凑合着过夜。

落下的行李并不多,大概也就两件旧衣裳,一支烂笔头,画满符咒的黄纸包着那桂花叶子,还有两卷破书。

看着那补丁叠摞的外衣,又想起早上老道一身体面的行头,不知天上那位看到这一幕该作何感想,反正我是有点想将他暴捶一顿。

趁杏子将物品归笼到一起,我背着手在客房四处踱步,这里还残留着些许不可言说的味道,像是久病将死的牛马散发出的酸臭味。

回想起那老道红润的脸色,不应该啊。

心里发毛,也没什么头绪,顺手翻检行李,拎起那两本书,一本讲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狗屁不通的伦理纲常,一本固基培源的道法要领,里头还夹着张纸,写着人剑合一的心法。

如此倒是蹊跷。

但凡是有点资历,都能看出小天孙,也就是桑染资质的优越,怎么会十二三岁的年纪还在看固基培源的书,既然还在固基培源阶段,又何需人剑合一这么高深的心法。

那老道在饮食起居上苛待,精神上荼毒,道法又不会教,不是蠢就是坏。

我撇了撇嘴,将书扔回去,却从里头掉出个物件,拾起来一瞧,是个簪子。

簪子由墨玉雕刻而成,一端镶着圆形金兽面,样式古旧,是个老物件儿,颠在手里并不沉。

昨日的桑染,身边统共两样值钱的东西,一个是手中的宝剑,另一个,便是发间这墨玉簪子。

杏子弯腰将桑染的衣服摊在床上,剩余物品皆归置在上头,打算折起衣裳四角叠成个包裹,塞进随身携带的花布包里,抬头见我拿着簪子苦思冥想,便摆出一张嫌弃的脸,“咦”地一声拉出怪怪的尾音。

“怎么了?”

“这簪子看着怎么这么晦气。”

她皱巴着眉,向后退了一步,就像看到什么污秽之物。

这位乌鸦托生的小神婆嘴巴跟开过光一样,我不得不仔细审视手里这玩意儿。

墨玉不甚通透,玉质中飘满黑沉沉的棉絮,看不清个所以然。走到窗边,对着阳光再三打量,终于发现簪子镶金的那头似乎更通透一点,里头似有文章可做。

金兽面与玉石卡得十分紧致,难得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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