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年夜饭桌上,觥筹交错,米色的桌布上泼了些酒渍,还有不慎掉下来的小骨头。

阖家团圆的日子,自然不会有人在意这些小细节。

包厢右上方悬挂着一面液晶屏电视,画面上大红大绿勾着金边,配合上极其洗脑的恭喜发财旋律。

今夜除夕。

盛开低着头埋头苦吃,耳边是已经喝得有点上头的亲戚的劝说,“...你就去见一下嘛,就当作认识一个朋友,也不是非要你现在就去扯证对吧?”

盛开又夹了块香煎带鱼。

“这孩子!”见盛开一直吃饭不搭理他,亲戚也有点恼了,“你叔和你说话呢!”

“哎。”被点名了,盛开念念不舍把带鱼骨头上的细肉给抿掉,坐直身子,“叔,您说。”

喝得酒酣耳热的亲戚其实也是好脾气,又把话复述了一遍。

简单来说,是一个相亲对象,年轻有为收入可观,长得盘靓条顺性格贤良淑德,可谓是婚姻市场上不可多得一颗明珠。

盛开听着这些形容词就有些发懵,人物画像在脑海中混搭了半天,变成了穿着女仆装的刘〇华。

他说,恭喜您发财。

“叔,”盛开担忧道,趁机又给自己夹了一个糯米甜枣,“您不会是被人骗了吧,这小伙子干的是正经工作吗?他没和你说家里有个妹妹开茶山自己炒茶吧?或者是推荐你买什么益生菌保健品?”

“是在那什么...反正是个搞电脑的工作,”亲戚一下子也没想起来,“正规单位,合法的,医保社保五险一金都齐的。”

“这样。”盛开吃了两口甜的准备去找咸的吃,余光注意到自己母亲从洗手间回来重新入座,给边上女孩夹了一块鱼腹肉。

“不过这么好的条件,怎么会找不到对象呢?”盛开原本伸向鱼的筷子转向,夹起了排骨。

“噢,好像是...为啥啊,工作忙吧。”亲戚对她勇于提问敢于提问的态度很满意,“不过这人你有可能认识,和你一个高中的。”

“叫沈川。”亲戚很期待地看着她,“有印象吗?听说高中的时候成绩挺好的,还是个学生会主席呢。”

盛开啃排骨的动作一顿,随后把骨头放下,坐直了身子,“叔,这人不行。”

亲戚一愣,“什么不行?人品?”

“这倒不是,”盛开尚有些良心不能随便给人抹黑,于是面露难色道,“就...是不行。叔,我不方便说。”

“哪、哪方面?”亲戚开始冒汗了。

“哎叔我直接和您说吧,”盛开很诚恳,“我和这人以前谈过一段时间,不行。”

哪有人和前男友相亲的。

“啊...啊是吗。”亲戚搓了搓自己油光发亮的脑袋,突然又压低声音道,“小开你和叔说实话,他真不行?”

“真不行。”盛开正色。

亲戚挣扎片刻拍拍盛开的肩,“那年轻人...哎呀,确实不合适。哎不说了,来碰一个。”

盛开闻言立马和亲戚干了一杯,一饮而尽亮了杯底,“好嘞叔!”

刚放下杯子呢,就听见母亲笑着嗔她,“这孩子,一天天没个女孩子样!”

盛开敛了笑容没说话,低下头重新开始啃排骨。

啃着啃着她突然眉头一皱,总觉得亲戚大叔方才的话底下有什么深意。

几秒后,盛开又给自己夹了一只虾,管他呢!

谁家好人管自己前男友死活呢!她又不是乐山大佛。

更何况当年的盛开锐评,就看这人表面笑眼弯弯背后一肚子坏水的恶劣行径,哪怕盛开真是乐山大佛也捞不了这个狗东西。

沈川其人,盛开有且仅有一位的前任,兼高中同学。

长相盘靓条顺这话不错,性格温柔贤淑尚且存疑。

平心而论,沈川生着一张令人如沐春风的脸,行事也妥帖稳当,可惜就是长了一张刻薄的嘴。

同时还有一颗时时不怀好意的心灵。

仔细想想,形容沈川比较贴切的词比起斯文败类,更像是何种意义上都心怀不轨的恶毒小妈。

在一起的时候把她照顾得滴水不漏差点丧失自理能力,每天不是抱着亲就是亲着抱,要么就是又亲又抱险些搞出点不能过审的事情。

分手后却离开得干脆利落,只留给她一个潇洒又绝情的后脑勺。

以至于让盛开恶意揣测这是不是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毕竟恶毒小妈都会受点情伤,不然总觉得差了点味道。

让温柔男配彻底黑化成恶毒小妈的短暂恋爱始于高考后的暑假,满打满算三个半月,其实回头想想也就是少年人稀里糊涂纯属被荷尔蒙驱使的爱情,算不得苦大仇深。

理应见面时还能道一声好久不见。

但是时隔许久听见这个名字,还是心里一咯噔。不如不见。

酒过三巡也差不多到了年夜饭的尾声,有人张罗着要拍全家福,拍完正好回家赶上春晚守岁。

母亲喊她过去,盛开起身,却见母亲亲热挽着她继妹的手,继父站在母亲的另一侧。

盛开一时陷入了沉思,不知道自己该站在继父边上比较好,还是站在继妹的边上比较好。

看上去都有点儿像是超市买三送一捆在三罐椰树椰汁边上的杂牌小消化饮料。

“小开!”母亲催促她,盛开正要走过去,却突然一折身,笑嘻嘻地接过了亲戚手里的相机。

“我来拍吧。”她说。

镜头对准了笑靥如花的家人们,咔嚓几声。

今年又是个团圆年。

拍完照片后,亲戚大叔打算来替她,叫她也去拍几张。

盛开推说想去一下洗手间,拿着随身带的小包和手机就遁出了包厢。

刚走进洗手间,流行一时的厕所熏香混合着先前喝下的红白酒,盛开熏然欲呕,连忙走出了酒店大门。

室外清冽寒冷的空气一下子包裹住了她。

没穿外套的盛开打了个寒战,呼吸却变得轻快起来。

她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往前走,视线投向小城深冬铁灰色的天空,心里盘算自己还差几天可以回家。

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盛开打开一开,发现是来自于母亲的消息。

【邬梅:你跑哪里去了?】

紧接着又是几条,先是批评她不懂事,再表达了一下自己和丈夫的担心,最后叫她快点回来吃汤圆。

盛开垂下眼,慢吞吞打字,【什么馅的?】

【邬梅:芝麻馅的,你丝丝妹妹和她爸是北方人,吃不惯肉馅的。】

盛开不喜欢吃芝麻馅的汤圆,因为在热恋时期盛开给沈川备注过芝麻汤圆。

外皮看着白白净净甚至软和可亲,实际上一咬开来馅料漆黑一片,还有些烫嘴。

二十四岁本命年到来的前一天,盛开站在无人马路边上双手插兜,陷入沉思。

人能不能把自己以前乱七八糟的恋爱记忆给删掉。

唯一能庆幸的是他俩分手时盛开没有发什么青春伤感文案,不然她现在可能会想要去上吊。

正感怀人生呢,身后突然有车子闪了下大灯。

盛开换了个动作接着沉思。

于是响起了一声短促的喇叭。

盛开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一辆银灰色宝马。

每个宝马司机都喜欢贴前车恨不得能贴到前车驾驶员后脑勺上,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一个诅咒。

但是显然眼下不属于这个场景。

毕竟除夕夜的大街上除了路边停着的车,就只有这辆宝马和莫名其妙的盛开。

停顿几秒,宝马摇下车窗。

盛开对上了一双温和的黑眸。

又过一秒,盛开大叫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空旷的街道居然被喊出点遥远的回声,不远处的居民楼亮起了几盏楼道感应灯。

“我的老天。”她盘靓条顺温柔贤淑的前男友趴在方向盘上沉思几秒,感叹道,“几年不见,中气见长啊。”

盛开瞪着沈川。

“心理素质不太行。”沈川说。

同样是几年不见,沈川看上去变化不大,还是那副笑模样,只不过清瘦了点,对于商务人士而言略长的黑发发梢有微微的卷,眼镜从眼镜城千篇一律粗黑框的换成了细框的,稍微有点疏离感。

“...喔,”盛开说,“好久不见。”

沈川看着盛开,盛开看着沈川。

过了几秒,盛开破防,“不是,你倒是开走啊?”

“你先上来?”沈川一偏头,“你要是冻死街头我会做噩梦的。”

盛开站在原地不动。

“哦对,”沈川恍若无意地提起,“我新买了一点白糖味的蟹壳黄。”

盛开飞快地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然后无比自觉地朝沈川伸出手。

沈川调上了车窗,身子往远离盛开的方向斜了点,靠在椅背上笑。

“也没说给你吃啊。”沈川说。

盛开拎起包就要走。

“放在后座,”沈川说,“吃的时候屑屑别掉在我车上。”

盛开又坐了回去,探身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枚蟹壳黄,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她工作忙,一跟进项目就不舍昼夜。这种老式糕点关门总是很早,这么一想已经很久没有吃到酥皮点心了。

沈川撑着脸看她吃,见她单手拿着点心,另一只手托在下面接碎屑,干脆抽了张纸巾铺在她膝盖上。

于是盛开就两只手捧着蟹壳黄开始吃。

这家蟹壳黄做得还不错,咬一口甜香四溢,外壳酥脆内馅柔软,连包含着的空气都是甜滋滋的。

“它要是热的话就更好吃了。”沈川状似无意地说道。

盛开点头。

沈川又看着她吃了一会,冷不丁开口,“你知道你那亲戚大叔是我爸爸战友吗?”

盛开一口蟹壳酥噎在喉咙里。

沈川伸手过来给她拍背避免她死在他新提的车里,盛开下意识一躲。

沈川收回落空的手,面色倒也不显尴尬,语气愉快地继续,“叔叔不忍看老沈家绝后,所以给我发了好多治疗方法。”

从西医的生殖中心,到中医的壮阳疗法,再到这个鞭那个鞭的滋补食疗。

谁看了不说一句博大精深。

“太好了。”沈川微笑道,“这种被前女友造谣身败名裂,我还无从自证不然就是犯了流氓罪的感觉,我真是太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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