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马见鬼

隔日一早,苏唤月是被沿街的锣鼓声吵醒的。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刚走出屋内,就看见马大娘在张罗着早饭。

“赶紧来把饭吃了,我带你去街上看热闹。”

“真的?!”苏唤月一激动,话都没过心,“那我今日是不是不用学木工了!”

“哟,是谁昨个儿说要好好学的,”马大娘爽朗大笑,把碗敲在桌上,“这么快就把狐狸尾巴露出来啦?”

苏唤月心虚地挤出笑,挪到桌边拿了个烧饼,大大咬了口,硬得牙齿都快散架。

“这烧饼真香,阿姊,你也吃。”

“你放心,我的牙口早练出来了。”

用完早饭,苏唤月乖乖去洗了碗,然后换上普通人家姑娘的衣裙,随马大娘上了街。

苏唤月平生两大乐事:收钱和看热闹。

那响亮的唢呐刺得耳朵疼,两位身姿窈窕的侍女走在最前面,将篮里火红的花瓣撒向空中。

像一场绚烂的烟雨,烧红整条主街。

纷纷扬扬的花瓣落进她眼底,似梦似幻。苏唤月扬起嘴角,伸手去抓,指间流淌着柔软的触感。

不知谁高喊了句:“哟,来人了!”

人流忽地涌起激潮,把她往前挤去。

那熟悉的身影闪进眼里。陆今安身着绿色的官服,戴着乌纱帽,跨在白马上,拉着缰绳缓步前进。

那刻,阳光铺在他白如凝脂的面庞上,细细勾勒着那出挑的眉眼,却仿佛怎么也暖不起来。

苏唤月的目光凝在他的身上,久久移不开。

她隔着人海,抬头看向他,像望着高山一样,可望不可及。

陆今安随意一瞥,似乎也看到了她,眼里刹那似有光斑转动。

他轻轻扯了扯手上的缰绳,忽地微微一笑,像落下的雪忽地回暖消融了般。

苏唤月的心猛然一跳。

她慌忙朝两旁瞅了瞅,不知他在对谁笑。

不,是不确定,他在对自己笑。

身边的马大娘叉着腰,看那威风的队伍一晃而过,忍不住感叹道:“我记得老早以前啊,那新知县游行,都是要撒铜币的,后来闹出了踩死人的事,就停了。不过,县衙里也没那么多钱给人撒,就换成了凤阳花。”

苏唤月的眼睛忽闪忽闪,“凤阳花?”

“凤阳花生于沙地,只需一点水,就可存活好久。每逢春初开花,就可采来漂染衣物,姑娘们可喜欢那火红火红的颜色。”

“凤阳花好是好看,但这香味,一言难尽啊。”

苏唤月捻起指尖的花瓣,凑上前一闻,差点激得把早饭全吐出来。刺鼻的气味直入肺腑,她忙举起衣袖,在鼻前扇了扇。

马大娘细心嗅了下,眉头拧在一起,“凤阳花的香味没这般浓,这个味道,好像,好像——”

“糟了,是‘马见鬼’!”

马大娘开始四处张望,像迫切地寻找着什么。

苏唤月觉察到不对劲,忙问:“‘马见鬼’又是何物?”

“一种名贵香料,马畜闻多后,精神会异常兴奋。”

果然,李员外不会善罢甘休的。

“阿姊你看,那白马的眼睛,好像已经发红了!”

还没等马大娘看过去,苏唤月就挺着瘦小的身板,挤进人潮的缝隙里。

此刻,陆今安也敏锐地意识到什么,身下的马儿喘气渐粗,蹄声也变得杂乱。

他拉紧缰绳,想及时喝止住它。

苏唤月捕捉到这一幕,撕破嗓子大喊:“大家快散开!”

白马本已停下,不知何处吹来哨音,又忽地高仰起前身,势要把陆今安甩下去。

他面上划过一丝狠戾,使劲一拽,将马头引向侧边,才没伤到跟在马前的月青。

白马发疯似的胡乱蹦跳,陆今安咬紧牙关,俯低身子,努力去控制。

月青一下子慌了神,连忙上前驱退群众。

离得近的人全都吓破了胆,在各种推搡中,一个小女孩被挤到了马旁。

眼看那马蹄就要不留情面地踩到她身上,小女孩害怕地抱住头,啊的一声哭了出来。

苏唤月心一惊,立刻冲了上去,抱起女孩扑向一侧。手臂被沙石磨得生疼,她没管那么多,而是察看抱得紧紧的孩子。

女孩依然止不住抽噎,肩膀轻轻耸动着,赖在她怀里不放手。

“阿姊!”

苏唤月赶紧叫来马大娘,将怀里的女孩托付给她,又紧张地回头张望。

马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只顾横冲直撞。陆今安拼命保持住平衡,尽量将马导向人少的地方。

苏唤月再次跑上前,拔出谁腰间的匕首,正欲一个飞身跃起。

“让开,我来!”

她刚一偏头,一支短箭擦着耳畔划过,把她的面颊擦出血丝。偏偏那马灵活跳开,箭射进了石板间的缝隙里。

这下倒好,马未伤分毫,却被惊得更加躁动,一个猛烈甩尾,就将陆今安颠到地上。

苏唤月把手里的匕首抛向他,大喊:“陆知县,小心!”

陆今安背部着地,先是一滚逃离踩下的马掌,探手摸来苏唤月丢给他的刀,狠狠扎到马脖子上。

血喷三尺,溅在了陆今安白皙的脸上。他的表情依然平淡如常,却如藏在黑影里的狼,透出几分阴戾。

那马一下就被扎中要害,顺势倒了下去,无力地抽搐着腿。

陆今安正想抬手抹去血迹,一块软软的香帕就递到手里。

“擦一擦吧,游行的好日子,可别太狼狈。”

陆今安倒也没客气,一边擦去血污,一边说:“多谢,日后重新送你一块。”

话罢,他抬眼望向四周,经此一闹,大家伙该回家的都回家去了,只剩几个人还在偷偷议论。

他抬手招来月青,细细盘问是否有民众受伤,便要他带几个兄弟好好处理后续。

“刚才是谁放的短箭?”

“陆兄,你没事吧?”

一男子带着几个侍从,大步走过来,插在两人之间。他对着陆今安左瞅瞅右看看,还轻摇着手里的折扇,更像是来看热闹的。

他裹着月白色狐裘,一圈雪狐毛围起那白玉盘似的面庞,束冠的簪子也用白玉制成,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逍遥哥。

猜得不错,这便是沈家的二公子——沈钰。

沨县里有两大富商,被称作“南沈北李”。李家自是独子李明卓掌事;沈家则有三位公子。最小的才满岁,其上的两位公子里,大公子沈瑾娴静文雅,虽因幼时落下病根而身子娇弱,但处事经商游刃有余,备受赞誉;二公子沈钰风流潇洒,常流连于烟花寻乐之地,人们都说他“面上糊涂,心底清明。”

可他眼里透出的光彩,不像诱敌入洞的白狐,更像撒娇玩闹的狸奴,应是“面上心底皆糊涂”。

苏唤月瞥见他腰间别着的小弓弩,忍不住笑道:“如果不是他射歪了,我还以为他要当街向陆知县寻仇呢。”

“瞎说啥呢!”

尽管苏唤月压低了声音,没承想沈钰还真听见了,举起扇子就要往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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